飞行器一路往北,降落在空无一人的郊外平原上,几辆四轮汽车早已在此等候。
莱茵钻进车内时,看到了熟人,但名字挂在嘴边就是想不起来。
他只好点头示意。
“莱茵先生,还记得我吗?西蒙,我们在铁漆镇见过。”
“当然,没想到还能见到你,西蒙先生。”
“我倒是觉得,总会有这一天的。”西蒙笑着,转头问起霍普金,“上将,您这趟有没有受伤。”
“都处理好了,无大碍。”
一听这几个词,莱茵心虚地拉开车帘,往车窗外看去。
他来过几次城郊,虽然这里的人口密度远远不如市中心,但现在到了傍晚,路过的房屋中只零星亮了几盏灯。广告牌上坏了的灯闪烁着,无人维修。
整个世界,像是被盖上了一层无形的幕布,令人心生不安。
西蒙:“这几日,总是会突然下灰雨……雨律司的天气预报根本不准,预报的几场银雨倒是没下下来。”
霍普金抽出档案袋里的资料,一页页仔细翻看。
莱茵无意间回头,正好看见他眉头微蹙,目光凝在某一页上,神情比车窗外的天色还要沉重。
忽然,汽车停了,驾驶员探出头去,似乎在和什么人协商。而后,走下车去,过了几分钟才回来。
西蒙:“出了什么事?”
司机瞄了眼霍普金,继续说:“中央区内戒严,入城现在需要检查,队伍很长。”
“有没有说,这是霍普金上将的车?”
“这次负责戒严工作的是克雷曼督察。”司机瞄了眼霍普金,继续回:“对方说,除非有快速通行证,否则谁来了都得等。”
西蒙说:“他不是只管内务吗?怎么现在手伸得这么长。”
克雷曼是霍普金的头号政敌,无论如何,这次撞上枪口了。
“我下去看看。”霍普金离开前,看莱茵还想说点什么,便捏了捏他的手背,“在车上等着。”
如果放在以前,莱茵绝对受不了大白天,这种有意无意地亲昵。但几次九死一生,他变得豁然开朗。
身体只是副皮囊,就由他去吧。
车门白打开后,下过雨的土腥味灌了进来,带着淡淡的锈味,不太好闻。
莱茵趴在车窗上向外看去。
前方的道路被临时铁栏隔开,守卫们分列在两侧,等到放行的队伍很长,没一会就看不到霍普金的身影了。
西蒙拉了拉衣领,凑到另一面车窗上,低声道:“这阵仗……要说是单纯的戒严,谁信啊。”
站在最前面的是两位巡查员,正在对一辆老式马车盘查。
车夫低着头递烟,不敢吭声,最后还是被示意掉头。
等待放行的队伍很长,再往前就看不到霍普金的身影了。
几分钟的等待像过了一小时那么长。
霍普金回身上车,落座时淡淡道:“通行证批下来了。”
“这么快?”
莱茵简直不敢相信。
“別忘了,我是上将,给自己批一份入城通行证,这点权利还是有的。”
虽然霍普金说得轻松,但莱茵深知,具体情况并非如此简单。
如果他真的这么做,毋庸置疑是越权。
总之司机松了口气,继续驶入城内。
最终在莱茵的坚持下,汽车停在了奥林中央市场外,街巷里的空气潮湿得发粘。
霍普金跟着下了车,脚踩在石砖上发出几声闷响。
“去草药行的路我又不是不认识。”莱茵顺手关上车门,语气平稳,“你有伤,早点回去。”
“在你眼里,我是这么弱的人?”霍普金说着,凑上来离得很近。
现在虽然是傍晚,奥林中央市场的来往行人不多,但莱茵还是觉得在街上拉拉扯扯太荒唐。
“算了,你爱跟来就跟吧。”刚走出几步,莱茵忽然停下。
空气里的味道变了。
一种焦苦的铁锈味。
莱茵下意识地抬头,傍晚七点多的夜空里,有一层诡异的粉色云雾在高处翻卷。
“……不对。”他喃喃了一句,“快走。”
霍普金虽有疑惑,但二话不说,紧跟上莱茵的步伐。
起初只是轻飘飘的雨丝,落在身上、发上都令人毫无察觉。接着,天空像是被撕开了的幕布,豆大的雨点急骤地拍打在房顶上、屋顶上、地面上。
行人们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稍稍呆住,等脸颊上火辣辣的痛感传来,才慌不择路地跑起来。
离街上的灰雨避难所还有点距离,莱茵一边跑,一边脱下长袍,艰难地往霍普金身上盖去。
“低头,快。”
“莱茵——”
“别说话,快跑。”
莱茵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雨,光是要看清眼前的路就相当困难。
等好不容易踏进避难所,早就浑身湿透了。
霍普金靠在墙上,面色苍白,大口喘着气,冷汗顺着鬓角滑落。他抬手去扯外套上的袖扣,动作却异常迟缓。
莱茵见状,立刻上前帮忙,解开对方的衬衫。
肩头那处新伤原本已经结痂愈合,现在却被灰雨腐蚀,新皮肤泛白,黏附着尚未脱落的组织。
灼伤反应,比想象中要严重。
莱茵摸向腰间的药剂盒:“我现在要给你上药。这是维洛安族的白霜草药膏,会有点痛,需要忍着。”
瓶塞被拔开后,果然带出一股辛辣又清凉的气味。
霍普金忍不住闷哼一声。
莱茵见他痛苦,尝试问:“要不要来点甜的?”
“莱茵教授,对每个病人都这么友善吗?”霍普金听到后,嘴角挂起笑容,光是听到这句话,疼痛似乎就减轻不少。
他语气一转,“那我可就有点不放心了。”
莱茵见他还能开玩笑,便索性当自己的提议只是个笑话。
“不过,还是要尽快清理伤口,感染了会相当麻烦。”
他动作飞快地包扎完毕,又抬头看了一眼外面。
灰雨来得快,也去得快。
此时雨声渐弱,遗留的水汽在巷子间散开。
莱茵站起身,扶着对方:“这里离我的草药行更近,等雨停了,先带你去那里。”
*
在莱茵离开的日子里,小西尔把草药行打理得井井有条。不仅新添了几组药柜,还租下了隔壁商铺,一半堆放货物,另一半重新铺陈,用来招待重要客户。
——而此时,霍普金就在会客厅内,躺在临时拼凑的沙发床上,接受治疗。
没过多久,前去传信的伙计回来了。
他看了眼躺在临时床板上的霍普金,略带同情地说:
“那位西蒙先生让我转告:‘凭借莱茵的能力,我去了也只是添乱,不如先回去。’”
是西蒙能说出来的话。
“行吧,麻烦你再端盆水来。”莱茵吩咐完,低头对霍普金说,“他这么不靠谱,你确定还要给他发工资?”
霍普金虽忍着痛,心情倒还不错:“他今天的工资归你了。”
莱茵低下头去,仔细去看对方肩上的伤口。
这是倒钩箭矢留下的,虽然从表面看,伤口半径不大,但前几日把取出箭头时,还带出好大一块肉。
今天遭受灰雨侵蚀,换了几次药和水,血还是止不住。
“真奇怪,”莱茵低声说,“换了几次药和水,血还是止不住。”
霍普金靠在沙发边,声音虚弱却仍带笑:“我刚付了工资,你要对我负责。”
莱茵没回应,久违地戴起科林眼镜。
果然,伤口内侧有红色污染反应。
他按住药物敷料,从手边拿了把小镊子,夹住一小撮棉球,浸湿银雨浓缩液:
“等会会有点疼。”
镊子探入伤口内侧,缓慢又仔细地搅了两圈,确保所有创伤面都有药物附着。
看着眼镜中的红色影像慢慢消失,莱茵才松了口气,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
“这几天,不能再碰不干净的水了。”
“嗯。”
此时,房间里只剩下二人。
“你就不好奇……我同样淋了灰雨,但毫发无伤吗?”莱茵看着霍普金神情未变,继续猜测:“不对。”
他顿了顿:“你早就知道了。”
“当初建银雨提纯生产线的时候,我和回响会的人打过交道,就发现他们也有此能力。”
莱茵沉思。
既然霍普金能掌握这个信息,那其他人呢?
霍普金看穿了他的心思:“放心,有我在,还没有什么人能动到你的头上。”
*
不过霍普金的话,倒是提醒了莱茵。
他先前以为,回响会一贯行事隐蔽,才没被揪出把柄。但如今想来,不管是商场还是战场,只有利益与交易,哪来的侥幸。
又譬如维洛安岛,他们的知途者计划,难道德雷利亚的大人物们就丝毫没察觉吗?
还是说,只当是翻不起的风浪,由此与维洛安岛达成某种协议罢了。
而且,莱茵原本是为了调查,维洛安族当年躲过大疫情的秘密,才上了岛。
结果现在头绪仍然不多。
所以莱茵第二天就回了中央第一高等学校,想要去**区再翻一下当年的史情。
他一踏入校门,就被维斯珀校长请去。
莱茵:“抱歉,当初以为只是离开一周,没想到耽搁了这么久。缺下的课程我会尽快补上。”
“你离开的这些日子里,发生了太多事情。学校本来也是半停的状态。”
莱茵:“因为灰雨?”
“不止是这样。”维斯珀校长拿出一张传单,“你看。”
印刷拙劣,几个黑色大字赫然写着:
「末日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