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 第4章 第 4 章

王佳佳上主席台领奖的时候，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是飘着的，腿部的酸痛还在提醒她经历了怎么样的一场鏖战。

这是她第一次参加长跑，还取得了第二名的成绩。

在此之前，她从没想过自己有能力做到这件事。

过去的十五年王佳佳从来都是不起眼的那个，今天是她第一次受到如此多关注，手都在发抖。

底下站着同班同学，那两个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头格外显眼。

心中猛地一紧，此刻，王佳佳感觉自己像是一颗被人踩到的浆果，惨不忍睹。

半边脸顿时如同被砂纸刮过一样，又肿又痛，她不可避免地想把自己缩起来，脚底仿佛被钉子刺穿，原来代表着荣誉的领奖台变成处刑台。

灵魂好似游离在身体之外，王佳佳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旁边传来一道低呵声：“那个齐刘海的女生往中间站点。”

见王佳佳还在愣神，负责拍照的老师已经有皱起眉头的迹象。

就在这时，传来一道咳嗽声，站在后排的闻逸鸣压低声音好心提醒道：“往中间走一点点。”

这一声，瞬间将灵魂拉回原位，王佳佳低着头，在经过那个闻逸鸣时几不可闻地道了句：“谢，谢谢。”

闻逸鸣愣了一下，等分辨出她说了什么之后一个笑容悄无声息地在脸上绽开。

她往中间挪了下脚步，离闻逸鸣更近了，空气中飘着对方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道，心脏快要跳出来了，她努力把注意力放在前方。

站在中间的王佳佳处处透着无所适从，她能感觉到灯光从四面八方打过来，将人撕开毫无保留地曝光在所有人面前。

这实在太难熬了，比跑完长跑还难熬，比数学最后一道大题还让人犯难，腿肚在发抖，脑袋像是有股神秘力量压着迫使她低下头来。

王佳佳想，现在的她应该很狼狈，额前的刘海被汗水黏成一根根布条，头发早被风吹乱，衣服上的褶皱堆在一起，脸上还残留着刚跑完步的要死不活。

但如果就此屈服于对他人目光的恐惧，那样只会更狼狈。

王佳佳极力挺直了腰板，像赌徒一样，拿出自己全部却又少得可怜的自满作为筹码，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像一个输家。

她那虚张声势的样子落入闻逸鸣眼中，眸中闪过一抹笑意。

直到快门按下，这个无比煎熬的环节才算结束，王佳佳顿时浑身一轻，带着奖品和奖状回到自己班级所在的位置。

一回去，她便受到队伍里几位女生的热烈欢迎。

高中队伍是按身高排的，王佳佳身高并不高，一般都是站在前面三四排的样子，平日里和旁边的女生也认识，但也仅限于点头之交。

“同桌，你居然跑了第二诶，没想到你还是一个隐藏的高手。”说话的是她的同桌瞿璐，相较之下，两人关系更熟，说起话来也没那么拘谨。

王佳佳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刚刚比赛时我看到你们给我加油了，谢谢你们。”

“嘁，那有什么，再怎么说我们也是同班同学。”瞿璐不以为意，“你参加的可是一千五诶，要是我，恐怕跑到半路就放弃了。”

“平日体育课跑个八千我感觉都快咽气了一样。”

几个女生都深有同感地点头。

瞿璐想到自己在终点看到的那一幕，她很实在好奇自己同桌和闻逸鸣的关系，但最后还是咽了下去。

班主任注意到前面的骚动，走到旁边，咳嗽了几声，示以警告。

女生们连忙噤声。

王佳佳缩了缩脖子，立马恢复到平日里闷不做声的样子。

班主任知道这小姑娘向来有些胆小孤僻，但凭她敢挑战自己参加比赛为班级争光这点，也值得嘉奖。

闭幕式结束，所有的同学都搬着凳子回到自己班级。

1班最先离开，王佳佳一眼便看到了闻逸鸣，他在人群中格外耀眼。

经过时，少年明显往这边看了一眼，王佳佳飞快低下头。

半晌后，她抬起头，望着那个背影渐渐远去，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怅然。

运动会已经结束了，她也再也没有理由去找闻逸鸣了。

就这样到了放学，班里的同学已走了大半，而王佳佳才刚把书本清点好，别人只当她动作慢，只有她自己清楚，她是在等一个人的出现。

可是再怎么拖下去，书包总有收拾完的时候，她透过走廊的窗户，只看到空空一片。

手指拨弄着书包上的垂耳兔挂坠，她深吸一口气，手握肩带把书包往背上一背，准备回家。

出了教室，走廊对面过来一个人，她也没太注意。

等那人到了跟前，有一种奇异的电流自心间划过，鬼使神差的，她抬起头。

光芒有些刺眼，少年周身泛着光晕，五彩缤纷的，只见他嘴角缓缓牵起：“看来，我来的很是时候。”

蝴蝶扇动翅膀，轻轻落在少女的心上。

王佳佳不敢看他，生怕自己眼睛中流露出的感情被察觉到，她嘟囔道：“你不应该早就回去了吗？”

“你说什么？声音大点”一道黑影打下来，两人之间的距离在顷刻之间拉近，异性独有的荷尔蒙混绕在身旁。

扑通扑通。

王佳佳已是紧张到手心出汗，慌忙找寻自己出走的声音，她结结巴巴道：“我，我还以为你早就回去了。”

她看上去很不想见到自己啊。

闻逸鸣眯了下眸子，问道：“你是特意这么晚才出教室的，就为了不和我撞面？”

恰恰相反，她是为了等他。

但王佳佳说不出这样的话，她这人就是这样的性子，慢吞吞的，在没确定外面安全前一定会缩在壳里，就像只乌龟。

她答道：“比赛结束了，我以为你不会找我了。”

闻逸鸣面色稍缓，直起腰，双手插进裤兜里，痞笑道：“我们好歹也算平肩作战过的好兄弟，一起放学又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好、好兄弟？

听到这个称呼，王佳佳微微张开嘴巴，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怎么了，好兄弟？”闻逸鸣提肩，手肘隔空碰了下王佳佳的胳膊。

额角滑下几条黑线，王佳佳含含糊糊地应付了一句：“你说是就是吧。”

少年眸中某种名为期待的情绪被埋葬了起来，他敛去笑容，抬腿往楼梯间走去，道：“还不走吗？难道你还想留在这里过夜？”

王佳佳当然不想在学校过夜。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闻逸鸣无声牵起嘴角。

“喂，王佳佳，你知道你跟什么动物最像吗？”

像什么她不知道，但肯定不怎么受欢迎。

“乌龟。”

“走路慢吞吞的，做事慢吞吞的，说话也慢吞吞的，胆子还特别小，一有点风吹草东恨不得把头缩到最里面去。”

听他这么形容，王佳佳觉得还好，甚至还有心情反问一句：“那为什么不是蜗牛？”

“比起蜗牛当然是乌龟更可爱啊。”闻逸鸣笑道，“有着一往无前的勇气，有永不放弃的毅力，有着坚硬的壳，不会那么容易死。”

嘎吱一声，王佳佳仿佛听到窗户被打开的声音，住在里面的小人张开双臂迎接那抹独独为她停留的一抹春风。

乌龟是不起眼的，壳是灰扑扑的，一旦埋进泥沙里就跟消失了一样。

就连在动画电影里当主角通常是小朋友喜欢的动物，猫、兔子、熊猫……但很少有乌龟。

她从没想过乌龟还有这么多优点，闻逸鸣却发现了。

心底有什么在破土而出。

下一秒，闻逸鸣咧嘴一笑：“最重要的是，它活得久啊。”

这家伙——

王佳佳圆目而瞪道：“如果我是乌龟，那你就是兔子。”

“什么？你看我的样子，哪里像是那种软萌无害的兔子吗？”闻逸鸣瞬间不乐意了，“不说是老虎，至少也是一只狼吧？”

王佳佳害怕见到别人发怒的样子，如果换成平时，她早就改口说些让对方舒心的话，但这回她坚持了自己的想法，声音虽小却很坚定：“就是兔子。”还是只脾气暴躁的……兔子。

“行，王佳佳，你胆子大了啊。”闻逸鸣不气反笑，“你惹了我是要承担后果的。”

什么后果？

王佳佳瑟缩了一下。

半晌后，两人一前一后从小卖部出来，闻逸鸣手里拿着棒棒糖，随后撕开包装纸，扔进垃圾桶，动作优雅赏心悦目。

王佳佳在旁边拘谨地站着，活像在听老大听训的小弟一样。

闻逸鸣在旁幽幽道：“看在这棒棒糖的份上，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看他连找台阶下都要撑得这么硬气，王佳佳忍不住偷笑。

棒棒糖五毛钱，换他不计较，这笔买卖还真不是一般的划算。

脑袋被拍了一下，闻逸鸣吊儿郎当道：“王佳佳，你发什么呆？”

王佳佳一惊，差点自己偷笑以为被发现了，飞快摇头。

闻逸鸣跨步离开，王佳佳连忙跟上。

余晖下，两个人的身影被拉得很长。

王佳佳到家一个小时后，门厅处传来拧动把手的声音。

是李女士回来了。

外面又响起一阵悉悉索索收拾东西的声音，李女士轻声打开门，面带笑容，另一只手背在身后：“佳佳，在做作业呢？”

“嗯嗯。”王佳佳一看看出李女士今天心情不错，“还有一点就写完了。”

“妈妈听说，你运动会长跑得了第二名。”李女士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王佳佳心中涌过一股暖流：“嗯嗯，是高二组的第二，学校发了笔记本。”

“佳佳，你看妈妈买了什么？”李女士从身后拿出一样东西。

王佳佳顿时眼前一亮。

那是一整个小蛋糕，三四寸大，外层涂抹着绵密的白色奶油，点缀着几块水果，以黄色的菠萝为主，还有草莓和猕猴桃。

是她最喜欢的菠萝味。

王佳佳一吸气，便能闻到空气中甜甜的味道，她看向李女士，语气中是藏不住的惊喜：“妈妈，这是买给我的吗？”

李女士把蛋糕放在桌上，弯眸一笑，眼角浮现出细小的皱纹：“妈妈就你一个女儿，不给你还给谁？”

“你快吃吧，我听店员说这什么动物奶油的容易化，化了就不好吃了。”

李女士只知道有吃的就不错，她或许不懂什么植物奶油动物奶油，但她知道要给孩子最好的。

王佳佳眼睛酸酸胀胀的，她拉过凳子，搬到李女士身后，道：“我一个人吃不完，你也一起吃。”

这一晚，灯火温暖，照亮了冷肃的黑夜，驱散了笼罩在母女头顶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