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日暮,迟默将各种学习占卜要用的东西放到后备箱,驾车开回市区,乡间小路上遍地夕阳,金灿灿的云层被抛到身后,进了市区,天色就逐渐黯淡下来。
今天露娜的车限号,迟默会先去露娜上班的地方接她,然后再一起去伊文的老房子,至于沈若寻,他应该会和伊文单线联系。
迟默将车停在老地方,一个人穿过纷扰的步行街,他漫无目的,直到不用抬头就能看见班德街口的那座古老建筑——钟楼。
钟楼通体呈灰色,由石砖一层一层垒砌,最下面那一层有个矮矮的红色漆门。迟默慢慢靠近钟楼,他仰着头,看着尖屋顶上蹦蹦跳跳的麻雀,以及下面的那口吊铃。
再往下……那是什么?!
一闪而过的黑影从石柱旁掠过,迟默眉头紧蹙,快走几步,来到了门前。
昨天钟声响起的时候大概是八点,露娜今天的工作时段也是到八点……迟默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七点四十,还有时间可以上去看看。
他装作打电话的样子站在门口,眼睛却盯着那把锁——上面全是灰尘,至少很多年没有人打开过了,那昨天敲钟的人怎么上去的?
除非敲钟的根本不是人。
门很容易就被打开了,由于他的举止十分自然,表情非常淡定,所以也没有多管闲事的人来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进门之后,迟默将锁揣进了兜里,打开手电筒,顺着楼梯慢慢向上爬。
钟楼里常年封闭,空气非常污浊,迟默用围巾捂住口鼻,每走一步,铁质的楼梯就会响一下,声音很大,他脑子被这种不间断的沉重响动弄得嗡嗡的,不知走了多久,才看到一丝明亮。
他推开破烂的木板,站到了钟楼顶层,入眼就是高台,四周都是厚厚的柱子,人类根本无处藏身。
白天从这里俯瞰圣泽市应该不错,可惜现在是晚上,迟默对城市夜景没有太多兴趣,绕了一圈就作罢——他的注意力被头顶那口巨大的吊铃给吸引了。
因为多年来没有人打扫,铜制的吊铃内部结满了灰白的蛛网,迟默用手电筒照了照,忽然看见那丛白色的网状物里钻出来一个漆黑的东西,一只鸟叫嚣着飞出来,迟默被吓了一跳,连忙退后几步,背部撞在石柱上。
他痛得龇牙咧嘴,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所以之前在下面看到的那个黑影是这只大鸟吗?
迟默捡起掉落在地的电筒,刚要起身,背上骤然冒气冷汗——
手电筒光束指着的那个方向,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那双脚上穿着破旧的靴子,一动不动,迟默握紧了手电筒,起身,望向他。
那种感觉不知如何形容,手电筒的光在照向那个人的脸之后就灭掉了,黑暗的几秒内,他是看不清什么东西的,再睁开眼,他就看见了一双怨毒的眼睛。
“你是谁?”迟默看向这个佝偻的老人,他浑身脏兮兮的,看样子像是个流浪汉。
老人没有说话,慢慢往后退去,眼看着他就快要退到楼梯口了,忽然转身跳了下去——
“小心!”迟默冲了过去,他小心翼翼地往楼梯下了两步,突然撞到了一个人!
紧接着,他听到下面传来一阵巨响。
迟默精神紧绷,倒吸一口凉气,却嗅到了一阵熟悉的香味,手电筒的光闪烁了两下,恢复了正常,他将电筒从下往上打,沈若寻的下巴刚好搁在电筒上,他看着迟默眨了两下眼睛,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的神色。
沈若寻将脸移开,然后将迟默的手电筒给按掉:“晃眼睛。”
“你怎么在这儿?”迟默问。
钟楼里黑漆漆的,月光从顶上落下,沈若寻缄默不言。
“好,我不问,下面可能出事了,我得下去一趟。”迟默从楼梯边上和沈若寻擦身而过,打开手电筒,慢慢向下走。
迟默知道沈若寻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脚步很轻,像一只优雅的猫咪,扰得他心乱如麻,不出意外的话,刚刚的那声巨响应该是人体跌落地面,在加速度的作用下撞击铁质楼梯的声音。
如果外面没有监控刚好录到楼顶发生的事情,在铂西的帮助下,他和沈若寻下半辈子至少可以关在同一间牢房里度过。
他总是会提前想好最坏的结果,然后做最坏的打算。
虽然这样的结果也不失为一种圆满。
快要到达地面的时候,迟默被自己可怕的想法吓了一跳——他咬了咬自己的指关节,让自己赶紧从邪恶的设想里溜出来。
警笛在响,不用猜,外面一定非常混乱,钟楼底层内部的空间里围满了警探,地上已经不能用“一片狼藉”这种笼统的词语来形容了,照明灯探了进来,像一只张大嘴的太阳,将钟楼底部映得亮如白昼。
迟默站在大约三层楼的位置,挡住了沈若寻的视线。
“进过警署吗?”迟默回身轻轻问道。
沈若寻摇摇头,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迟默很放心,沈若寻不会多嘴,至于迟默他自己,肯定会麻烦一点。
“记住了,我们约好在钟楼下见面,你看见钟楼上有手电筒的光,所以就上来了,多余的话一句都别说,”迟默还是叮嘱了一句:“一会儿别往地上看。”
衣兜里还有一把沉甸甸的锁,提醒着他赶紧想到最佳的理由,迟默面色自然地走了下去,警探们早就举起了枪,当他们看清迟默的脸时,纷纷露出惊讶的表情。
有个脸熟的警探瞪大了眼睛,紧接着赶紧跑出去,不一会儿就带着他们的警长进来了。
铂西仰头看着他们,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灯光下,两位衣着体面、身材挺拔、帅气俊美的男人就站在那摊血肉模糊的尸体之上,一前一后,一上一下,表情平静地让人发慌。
沈若寻似乎觉得气氛太压抑了,还抬手朝铂西打了个招呼,可是没有人理会他,只能又悻悻地放下。
迟默看起来很冷静,朝他点了点头。
铂西叹了口气,转过身去:“带走!”
沈若寻:“……”
……
“认识死者吗?”审讯室内,两名警探例行询问,由于迟默和铂西关系很近,所以铂西只能在监控室里待着,屏幕上的迟默被固定在椅子上,并没有什么异样。
“不认识。”
“为了上塔楼,甚至不惜撬锁,为什么?”
“塔楼上有人影,但门是锁上的,我觉得奇怪。”迟默如实说。
“可刚刚你也说过了,锁上的积灰至少已经几十年没人动过了。”
“这就是问题所在,死者是怎么上去的?这里是闹市,附近都是甲级写字楼,调监控应该不难,塔楼偏南的地方有一座高楼,我建议你们……”
“……”警探拍了一下桌子,高声道:“迟默!你现在是嫌疑人!”
迟默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这里毕竟不是他的主场,也不知道沈若寻那边怎么样了。
“对了,请问我可以联系一下我的朋友吗?我说好了去接她,现在她应该很着急。”迟默提出了申请。
“名字。”警探不耐烦地问。
“露娜,就在我通讯录L那一栏。”
其中一个警探起身去汇报,留下来的那个对他提醒道:“别抱太大期望,具体能不能联系,什么时候联系都不是你说了算的,我们只听上级的指示。”
迟默点点头,他现在有点愧疚,伊文那个家伙虽然缺乏边界感,但毕竟是他的客户,看来他又得度过好几个难眠的夜晚了。
他仰着头,椅背太矮,所以他无法保持这个姿势太久,他看不到身后的时钟,但大概过了十几分钟的样子,刚刚出去的那个警探回来了,身后跟着铂西。
看到铂西,迟默忙不迭问道:“沈若寻怎么样了?”
铂西恼怒地回道:“你还有心思关心他?你身上的嫌疑最大!”
“怎么能这么说?那个人突然跳下去,我的精神损失费都找不到人赔……快告诉我,沈若寻什么时候能被释放?”
“我说什么了?!难道我还要为你们伟大的爱情而鼓掌吗?”铂西气急败坏地问道。
迟默耸了耸肩,不可否认,铂西还是很会说话的。
铂西找了个椅子坐下:“如你所愿,为了洗清你身上的嫌疑,我已经找人调监控去了,但愿你是无辜的。”
“我当然是无辜的,从某种角度来说,我应该是受害者,今晚我和我的客户有约,按时收费,我现在已经损失掉一笔钱了。”迟默翘起二郎腿,鼻腔里重重地出着气。
“但请注意,”铂西点了点桌子:“你所说的那栋大厦外监控根本照不到钟楼,所以我们在找别的摄像头,而且就算找到了,也不一定拍得清楚,毕竟是晚上,迟默,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噢,这可真让人失望,那就加紧提取指纹吧,我发誓我根本就没碰到过他。”迟默说。
“迟默!注意你的身份!”铂西怒不可遏:“警署不需要你来教我们做事!”
自从上次在车上吵架,两人到现在都没和好,迟默都快忘了这件事了,真没想到铂西还这么记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