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预言 第24章 二十四、殉

夜色蔓延的速度实在是太快，远处灯塔的光成了海上唯一的明灯，警署在滩涂边架起了临时照明装置，每隔五米就有一个，围着海岸线，连成了几百米的灯带。

沿岸公路附近没有任何店铺，莱亚到这里的时候带了一些食物和热水，沈若寻感激地接过，海边寒风呼啸，气温又到了零下，他就着滚烫的水抿了几口，然后往嘴里送了几口面包，这才好一些。

“你要和我们一起等吗？”沈若寻问他。

莱亚摇摇头：“老板让我送了东西就回去。”

“路上注意安全。”沈若寻说。

出租车还停在公路边，莱亚小跑着回去，上车关门，然后离开了海边。

沈若寻坐的位置在碎石滩和沙滩的交界处，离海岸还有一定的距离，为了保证安全，他们很早被请离了搜救现场，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小锡兵给出的位置固然精准，但仍然无法将田中锁定在几米之内的范围。

沈若寻发了一会儿呆，坐在便携式椅子上让他的腿时不时地就会发麻，他再次陷入长久的放空之后，肩上忽然被披上了一件厚厚的外套。

他知道是迟默，所以也没有回头，只是将一只手搭在了他的手背上，冰凉的温度在迟默手背上蔓延开，迟默反手抓住，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田中的父母怎么样了？”沈若寻关切地问。

迟默想了想，摇了摇头：“他们不相信，反正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在想，找到了尸体该怎么办？怎么给田中定罪？至今没有证据能证明是他杀的人，如果他变成了鬼魂，我可以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如果他是自杀，那就几乎没办法了。”沈若寻说。

“为什么？”

“枉死的人变成鬼魂，自尽者魂飞魄散。”

两人望着远处的海岸，良久，迟默说：“你说的是‘几乎’，所以还有别的办法对吗？”

“对，”沈若寻偏过头：“我有办法让散落的魂魄聚在一起，但是可维持的时间很短，而且这么多天过去了，他的魂魄可能已经飞得太远，到时候可能会召唤出一个神志不清的田中，意义不大。”

“会水落石出的。”迟默轻声说。

几分钟后，海岸边终于发出了一阵惊呼，很快，离这里一百多米外的地方出现了骚动，沈若寻站了起来，正要往那边走，忽然被迟默拉住了手腕，他转过身，迟默劝道：“尸体在水里泡了太久，你别去看了。”

沈若寻笑道：“我不怕这些。”

“我知道，但尸体和鬼魂总归不太一样，你会做噩梦的，”迟默将自己的水杯塞到沈若寻怀里：“还有点温度，暖暖手吧，我过去看看，你就在这里等我。”

沈若寻点了点头。

手中的对讲机传来铂西的声音：“迟默快来！尸体打捞上来了，确认是田中拓海。”

迟默跑向了远处，他的背影逐渐变小，紧接着和那处黑压压的人群融为了一体。

沈若寻收回了目光，伸手从迟默大衣的内袋里掏出了小锡兵。

“田中的尸体找到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那天晚上，他去见了谁？”沈若寻淡漠地看着它，声音冷冷的。

小锡兵振动了两下，竟然发出一声哀鸣。

四下无人，沈若寻并不确认这个声音能否被另一个维度的人听见，但他并不在乎，甚至觉得烦躁——他的耳朵里现在环绕着鬼魂的怒吼，白天在警车上这个家伙都还不相信田中已经彻底回不来了，它亲口告诉沈若寻，迟默昨天见了一个神秘人，如果不帮它把田中找回来，就永远别想知道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若寻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一个答案，他不耐烦地说：

“够了，你明明能够感知到，空气里漂浮着的这些碎片全都是田中拓海的魂魄对吧？他现在彻彻底底和你处于同一个世界了，你应该高兴才对。”他疲于和这些东西周旋，从前是，现在也是。

温顺、俏皮、幽默……他只有在迟默面前才会表露出这些近乎正常的特质。

空气很安静，沈若寻不再向崩溃的鬼魂追问任何事情，他随手将小锡兵揣进兜里，水杯渐冷，他裹紧了身上的大衣，重新坐在椅子上，仰头望着天上无尽的乌云。

和这头的静谧截然不同，海岸边依旧兵荒马乱，法医已经到位了，带着几个助手，准备将田中的尸体装进袋子里，警署驱散了其他人员，他们会将尸体带回去再进行尸检。

迟默站在一旁，面色凝重——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状态的尸体，田中的尸体从大桥坠落后顺着河流的走向一直漂到入海口，又沿着海岸一直行进了很久，最终被近海浅滩下的植物给缠住，如果不是这样，这具尸体就算化作了尸骨都无法被人发现。

一些鱼虾和贝类的尸体随着他一同被打捞上来，散落在附近，有工人在帮忙清理，他们和警署有长期的合作，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

迟默用手指节按了按鼻子，定神打量着田中的尸体，即便眼前的一切让人极度不适，他还是耐心观察着，第一眼，是田中脚上那双鞋，和小林佑太脚上的并无两样；第二眼，是他衣兜里一个长条形的东西。

光线不够好，于是他伸手摸了一把——

是一把匕首。

“证物找到了。”迟默指着田中的衣兜，对铂西说。

铂西看了他一眼，然后将手伸向了那个衣兜，他带着塑胶手套，操作不是很顺畅，再加上田中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属于海洋和死物的腥臭，衣服上也是滑溜溜的，水草和藻类植物的尸体在拉链处留下了很多印记，他拉了好几下，才从衣兜里摸出了那把明晃晃的刀。

“装袋。”铂西吩咐警探收纳好匕首，一回头，看见迟默正在往海边走，铂西朝他喊道：“你去哪儿？！”

迟默没有出声，而是背着他蹲下身，就着层层叠叠的潮水洗手。

铂西：“……”矫情。

……

铂西的车子跟在几辆警车后面，正在往市里开，车里坐了四个人，迟默和沈若寻照旧坐在后座，后座的空调坏掉了，声音很大，但是不出风。

迟默将旋钮来回转了几圈，便放弃了，他按住沈若寻搭在腿上的手，还是冷冰冰的：“还冷吗？”

“还行……其实我的手一直都这样，不用担心。”沈若寻笑道。

“去警署？还是送你们回去？”铂西坐在副驾驶，无情地打断了二人的交谈，他目视前方，像一棵千年的铁树。

“我跟你去警署，路过白房子街的时候停一下。”迟默说完，偏头看了沈若寻一眼，后者也转过头来，表示赞同。

“只要对比小林佑太的伤口和那把刀是否吻合，就可以断定它是不是凶器，再查查田中的购买记录，基本上就可以破案了，其实你也可以回去休息一下，剩下的事情交给警探就好。”铂西说。

迟默不以为然地皱了一下眉：“基本上？你们总是这样草草断案，”

铂西无奈地问：“你还是觉得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现在我不那么认为了，”迟默说：“但是还缺乏一个绝对证据，我现在非常肯定田中就是凶手，但在没有那个绝对证据的情况下断案就是极度不负责任的行为。”

“比如呢？”

“比如一封遗书，或许就在他家里，毕竟他不能让小林发现，你找人再去搜一下吧，当然我自己去也可以。”迟默说。

“你凭什么断定会有遗书？”铂西觉得迟默在胡说八道。

“因为那把刀。他在杀人后把刀放进了衣兜里，还拉上了拉链，如果他想隐瞒罪证，直接把刀丢进河里就行了，他留下凶器是为了能让你们尽快查清事情的真相，但他一定也考虑到了证物不足的情况，所以他不会只留下这种模棱两可的证物，他一定很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对，他曾经设计过两个计划！”迟默的语速越来越快，他已经不在乎铂西是否能够听懂了。

“又开始了又开始了……”铂西埋怨道：“迟默！你能不能好好说话？什么两个计划？”

迟默重重地叹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听着，我的意思是，田中很可能处于一种矛盾的状态，在决定杀掉小林佑太的时候，他就考虑过一起死，所以他会提前留下遗书，以便警方在查案的时候能弄清楚真相，但他其实并不确定自己要不要去死，所以他选择在大桥附近停电的那个时段杀掉小林，这样就可以全身而退。”

“但是……”铂西有些动摇了。

“但他还是死了，我们无法得知他在杀人前后的心理活动，或许是突然后悔了，也有可能是疯了，谁知道呢？这年头疯的人越来越多了。”迟默感慨道。

“好好好，我承认你的设想足以成立，田中家那边我会派人去调查，但万一没有呢？我们就不结案了？”铂西反问道。

迟默顿了顿，厉声说：“这是你们的职责！”

沈若寻赶紧瞄了迟默一眼，按住了他躁动的手臂。

“那你有什么办法？没有监控录像和目击者，我们只能做到这种程度！”铂西高声反驳道：“你总是这么固执！迟默，做我们这行尽力就行，你明白吗？你可以不是一个完美的侦探，做成现在这样真的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