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八喜吃饱喝足,餍足地眯起眼,正回味着小黄鱼的酥香,鼻尖却忽然嗅到一股若有似无、极为独特的木头香气。
怪怪的。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味道仿佛能穿透她的魂体,闻着竟让她没由来的一阵心悸,连着脑仁儿也隐隐作痛,莫名心烦意乱。
她咂咂嘴,循着味儿低头,发现这讨厌气味的源头,竟是那小孩儿脖子上挂着的一块深色木牌。
像是某种……带了点灵气的陈年古木,那气息让她极其不适。
她忍不住凑近了些,想看得更仔细,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木牌——
范鸣安从溺水的噩梦中骤然惊醒,窒息感仍如影随形。
他猛地睁眼,一片阴影当头罩下——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几乎贴着他的,一双黑得像深潭的瞳孔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脖子,带着一种冰冷的探究。
只见那人缓缓伸出手,带着凉意的指尖带着某种不容抗拒的意味,直直探向他的颈间!
“啊!别碰!别杀我!”他吓得魂飞魄散,手脚并用地往后缩,第一时间死死捂住了胸前的木牌,差点一头栽进灶膛里。
“怎么了?”正忙着片肉的七师兄汤之探头看来,乐呵呵的。
“小师弟醒了?咋的,饿得都想啃灶台啦?”
黄八喜看着那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还紧紧护着木牌的小孩儿,无趣地撇撇嘴。
她长得这么好看,没眼光!
而且那木牌……
那木牌到底是什么东西?
黄八喜心烦意乱地想,难道和我修炼的玄水诀相冲?师尊说过,有些至阳木料会干扰我的功法运行……
“醒了,在吃灰呢。”
她想伸手把小孩儿扶起来,人家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躲开。
好吧。
黄八喜拍拍手。
还是决定出去溜达溜达,消化一下,离这味儿远点。
她踱到宗门前,盯着那块有些破旧的“无畏宗”牌匾发呆。
没看错的话,匾额缝隙里,是不是颤巍巍地长了根草?
什么样的草这么想不开,非得在那地方安家?
唔……看起来有点扎嘴,不然倒是可以尝尝。
耳边传来嗖嗖几声飞剑破空的声音。
紧接着就是程师兄火急火燎的声音:“有人吗!快来人啊!大师姐让我回来喊你们,小师妹又丢了,快跟我一起出去找……”
程裁雨口中的“找”字卡在半空,低头就看到黄八喜正在底下仰着头,一脸“你吵到我发呆”的表情。
程裁雨一个倒栽葱降落下来,目瞪口呆:“……小师妹?!你、你在这?!你去哪了?!快把我们吓死了!”
他冲过来,围着黄八喜转了两圈。
黄八喜无辜道:“我不是在这吗?”
“我问的是刚才回来的时候,你去哪了?”
“刚才,在你剑下面啊。”
“啥?下面?”
“嗯呐,”黄八喜眯眼:“师兄,你不会连灵剑上缠了别人的灵线都察觉不出来吧?”
程裁雨内心:我就说我今天御剑格外费劲……
黄八喜:“我太久没到外面去游泳了,所以我绑了根灵线在你剑柄上,想着你拖着我从河里飞回来,省时又省力。”
宗门上下都知道,黄八喜最喜欢呆在水里。
程裁雨仰天长叹,痛心疾首:“小师妹……你下次省事前,能不能跟我吱一声?下次不要这样吓唬我了,你师兄我心脏会受不了的……”
杜白榆和白逢春很快赶回,看到黄八喜完好无损都松了口气。
杜白榆揉揉她的头发:“下次要跟我们说一声。”
白逢春默默递来一瓶丹药:“压惊,要的话师兄还有,山楂味的。”
黄八喜看着大师姐微乱的发鬓和二师兄带歪的面具,握紧了温热的丹药瓶,小声道:“大师姐二师兄……”
杜白榆语气温柔:“下次我带你,我速度可比裁雨快多了。”
程裁雨假笑一声:“我去找七师兄要吃的,安慰一下我受伤的小心脏。”
“放开我!你们到底是谁!?”
膳食房里突然传出小孩的惊叫和汤之师兄“哎呦”的声音。
程裁雨冲进去:“怎么了怎么了?”
只见那小孩像只受惊的小兽,紧紧蜷缩在角落,眼神惊恐,一只手仍死死捂着胸前的木牌。
汤之师兄捂着手臂上的新鲜牙印,还在乐呵呵安抚:“小师弟别怕,师兄皮厚,别硌坏你的牙,饿了吧?师兄给你拿糖……”
程裁雨懵了:“这哪来的小孩?!”
汤之目光期待地看向他身后:“其他新来的师弟师妹呢?快叫进来吃饭!菜就快好了!”
“哪来的其他人?”程裁雨更懵了,“不是,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等了解清楚,汤之拍拍肚子:“唉,我还以为宗门总算有新鲜血液了呢!”
程裁雨啃着卤猪蹄:“那这小孩怎么办?”
“先留下吧。”杜白榆心软。
范鸣安被她温柔的声音安抚,但看向周围,又吓得缩回去,手指下意识抠紧了那枚木牌。
“这小孩儿胆子怎么那么小,真没用。”程裁雨毒舌上线。
黄八喜第一次觉得聒噪师兄如此顺眼,投去赞赏的目光。
黄八喜和程裁雨蹲在墙角嘀嘀咕咕。
黄八喜:“我不喜欢他。”
程裁雨:“我也是。”
黄八喜:“我不想要他当小师弟。”
程裁雨:“我也是。”
黄八喜:“那你和我把他丢回河里去,现在就去。”
程裁雨:“……小师妹,这好像不太好吧……”
黄八喜:“我原本救没打算救他。”这话黄八喜说得理所当然。
程裁雨擦擦手,摸摸她的头,心里却软了,师尊在的时候就说过,小师妹最是嘴硬心软。
黄八喜边翻白眼边躲开:“干什么干什么??”
“我擦了手的……”
……
三个月后,黄八喜从浅眠中被人唤醒。
她一拳砸去:“程裁雨!我好不容易睡着的!”
近来她常失眠,尤其……似乎总能隐隐约约闻到一股让她心烦意乱的也说不上来是什么的味儿,真是邪门儿了。
天凉了,这股味儿好像淡了点,她才好不容易眯着一小会儿。
程裁雨挥剑升起水墙挡住:“三长老令,没闭关的弟子都去明法堂开会。”
小师妹修行方式真的是与众不同,每次都是呆在水里。
黄八喜收回手,冷哼一声:“走。”
“小师妹你光是睡觉就能长修为,着实令师兄羡慕不已啊!”
“没办法,师尊说我这功法就是需水性灵气滋养。”
程裁雨在前还想说些什么。
哗啦!!
被雨水浇了个透心凉。
“哈哈哈!”黄八喜飞速溜走。
程裁雨无奈掐诀弄干衣服,浇点水就消气,真是小孩儿心思。
明法堂内气氛肃穆。
许久未见的三长老沉着脸,弟子们都大气不敢出。
“师叔,人都到齐了。”杜白榆恭敬道。
三长老沉声开口:“今日宣布一事,从即日起,宗门上下,需自行赚取灵石,以度时艰。”
堂内一片死寂,但很快又活跃起来。
“我可以去卖丹药!”
“我可以画符去卖!”
“加我一个,我能帮人炼器……”
“我以后去秘境多掏点儿灵草带出来卖!”
那么多的声音里,竟没有一个人抱怨或要离开。
黄八喜松了口气,她还以为是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呢。
就这?
赚灵石可是师兄师姐们的事,她哪里需要操什么心呢?
她只需要负责睡觉就好了。
宗门暂时穷一阵子,没事的,大不了她先冬眠几十年! 等师兄师姐们赚得盆满钵满回来,她再醒过来蹭点儿。
听各位师兄师姐说得这么自信,肯定很快就能赚到灵石。
说不定,就睡……不是,闭关一两个月,醒来灵石都堆成山了!
行动派的黄八喜,立刻开始了她的“冬眠大计”。
她先是找到七师兄,递出师父留给她的高阶保鲜储物袋,把着门框可怜巴巴:“师兄啊,我决定要去闭关修炼,你离开之前,可得给我准备些吃的再走。”
汤之一听,小师妹居然主动要闭关,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立马拍拍胸口:“包在师兄身上!”
黄八喜掰着手指头,一脸严肃:“两百斤油炸小黄鱼,再加两百个白馒头。”
万一想七师兄了,可以边吃馒头边想嘛。
汤之答应下来:“好好好,师兄再给你准备两百个红糖馒头,定不会叫你饿着!”
接下来,黄八喜又找到各位师兄师姐,表达了“深切”的不舍之情,并送上真挚祝福:“愿师姐(师兄)挣得的灵石撑破储物袋!”
最后,她拿着被塞得满满当当的储物袋,心满意足地沉入潭底。
好了,就算是天大的麻烦,也等她睡醒再说!
无水潭。
按理说,这里的潭水冰凉,正是睡觉的好地方。
黄八喜此时正努力放空思绪,让心跳减缓,让血液流速降低,这是玄水诀第一章的要义。
只是每当她快要触摸到沉眠的边缘时,就是死活睡不过去,周围的一切声音被放大,像是要钻到她的耳朵里面一较高下。
一次,两次,三次……
她在潭底反复尝试,折腾得水波荡漾,连精心布置的“床”都差点被她掀翻。
几个月后。
“哗啦——” 一声水响,潭面破开。黄八喜顶着一个巨大无比、堪比锅底的黑眼圈,慢吞吞又无比颓丧地爬上了岸。
阳光刺眼,她瘫在岸边,四仰八叉,眼神里充满了怀疑人生的绝望。
她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危机! 她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师尊还在时,逼她修炼,最多也就一个月不睡觉。可现在! 五个月!整整五个月没合眼了!
她也试过去找三长老要助眠丹药,却被说胡闹,还挨了一顿臭骂,说她不努力修炼尽想着投机取巧。
委屈!她一直都是这么修炼的!
还有吃饭睡觉都是人之常情,肚子都有饿的时候,睡觉怎么就不能有睡不着了!
黄八喜凝视着自己的经脉,皱眉。
不知是不是缺少灵石,这些日子经脉运转凝滞,缠绕其上的灵气隐隐变淡,按理说她是筑基后期,金丹雏形怎么着也该有了。
先前一睡两三年,醒来修为就涨了。
现在怎么行不通了!?
边想边掏出一个馒头啃了起来。咀嚼的速度慢了下来,黄八喜目光一凛,用力吸了吸鼻子。
空气中,那股陌生的气息又悄然浮现。
更可怕的是——她体内的灵力竟不受控制地疯狂旋转起来,然后以惊人的速度逸散、消失! 有什么东西竟如同离水之境,在抽取她的灵力!
恐慌之下,她本能地疯狂吞噬周遭灵气转化为妖力,注入丹田。
霎时间,周遭树木疯狂摇曳,枯叶纷飞如雨,细弱的树木被拦腰折断,花草尽数枯萎,灵气被她瞬间掠夺一空! 一炷香后,灵力流失的速度这才勉强止住。
看着满地的狼藉,黄八喜倒吸了一口凉气。完蛋啦!
果然,下一秒,五长老暴怒的声音如同惊雷,在她耳边炸响: “黄!八!喜!你又对后山灵脉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