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海 第20章 乐与悲

宋叶第一次和练仲秋喝酒，他说是量不大，但这一杯一杯的架势，可真不像是“量不大”

“你慢点儿喝”宋叶抬手擦了一下嘴边的酒“我一直以为你三好学生呢”

练仲秋猛地吸了一口气，“这酒真辣啊，三好学生也能喝酒啊”

“看着不像量不大，你别是谦虚了”宋叶跟他碰杯。

练仲秋一只手忙不过来，吃一口肉和菜端起杯子跟宋叶碰一杯，忙把一口酒喝完用左手比了个3。

“真的量不大，王念娇捏住半张嘴能喝三个我”

“不能吧”宋叶问“她练体育能抽烟喝酒？”

“你看”练仲秋打了个酒嗝“又不了解了吧”

“我当然不了解”宋叶给他倒上酒，靠在靠背上看他一口酒一口肉好不快活，“下次直接说就行了，不用带个前情提要嘲讽版”

“不是嘲讽”练仲秋摇头摇的歪七扭八的，“是想跟你逗闷子呢”

“逗闷子？”宋叶笑着点烟歪头看他，“逗闷子是什么啊？”

练仲秋一口酒从嘴里喷出来，他从桌上抽了几张纸按在脸上一通笑，眼角也不知道是喝酒喝红的还是笑得上不来气，总之就是红彤彤一片。

练仲秋筷子上还夹着一片肥牛，摇摇晃晃的就要往桌子上掉，宋叶拿自己的筷子腿帮他拨拉回去，用腿碰了他一下。

“有这么好笑吗，说真的，我真的不知道你说的那个逗…闷子是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练仲秋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就是想逗你开心”

宋叶怔住了。

练仲秋看他表情觉得解释的不太合理，又端起杯子说“也不是想逗你开心，就是想逗咱俩开心的意思”

“那你的意思是咱俩是闷子？”宋叶莫名的跟着他一起笑，不过没练仲秋那么夸张。

“不是”练仲秋从兜里拿手机，喝了酒之后左手的“百分聪慧”就像是消失了一样，手机直直的砸在地上，练仲秋笑得甚至没办法弯腰捡。

“给”宋叶把手机捡起来放在桌子上自己喝了一杯。

“我们不是闷子，焖子是加在火烧里的”练仲秋说到一半想起来“你是不是也不知道火烧是什么”

宋叶仔细在记忆里搜寻，焖子？火烧？干嘛的？

“吃的？”他猜测。

“bingo”练仲秋对着他打了一个不响的响指。

“以后等你考过去，遍地都是”练仲秋指了一下杯子，宋叶帮他倒酒“驴肉的，火腿的，乱七八糟什么的都有，我最喜欢驴肉的”

“驴肉？”宋叶在手机上搜图片，“这看起来就像是里脊肉夹饼，只不过肉是一片一片的”

“其实差不多，里脊肉夹烤饼，驴肉夹烧饼，烤饼里面放点儿青椒提味儿，火烧里就放焖子提味儿，差不多就这个意思”

宋叶把手机收起来，“那行，现在留个悬念，到时候我去把每个味道都吃一遍，哎你刚才说你最喜欢什么味道？”

“驴肉的”练仲秋用桌子上最后能涮出来的菜把碗里的料全部蘸完送进嘴里，还送了一口酒，整张脸皱的跟抹布一样。

真辣啊！

“驴肉的！”练仲秋看宋叶没说话以为他没听清，冲着他又大声喊了一句。

宋叶看到隔壁几桌人瞅了他们几眼，他把烟夹在练仲秋手指里，直接扣了练仲秋的杯子“别喝了，抽根烟醒醒神，你手不疼吗？”

“哎！我还能喝呢”练仲秋急得想用右手肿起来的手指把杯子拨起来。

“知道你能喝，那我们回去喝？”宋叶又往四周看了两眼，练仲秋跟着一起看。

“你看啥呢？”

“我怕你再喊两句笑两声，今晚李潇洒的店就要被举报”

宋叶说完站起来晃了两下，靠，今晚他喝的也有点儿多，平时他不会跑这么远的地方喝酒还喝这么多，每次有练仲秋在身边，他才感觉到自己是宋叶，不是宋橘。

练仲秋说自己量不大，不过宋叶并不觉得自己能喝过练仲秋。

“哦”

练仲秋对着一直盯他看的小孩做了个鬼脸。

宋叶看见他的动作，忙拉了他一把“快走吧，我发现你贱嗖嗖的”

“他一直看我，我还不能看他两眼啊”练仲秋转过头对着小孩又翻了个白眼还吐着舌头挑衅。

“你怎么跟小孩似的”宋叶把他拽出门，给李潇洒发了消息就直接往宋得快方向走。

练仲秋喝的确实不少，从站起来的表现一直到现在站在门口用支架猛拍两下自己的胸脯，昂着下巴“我歪打歪算也是个小孩啊，我还没成年呢”

宋叶被他逗笑，宋得快的钥匙一圈一圈的在手上抛着玩，“是，你是小孩，我是成年人，那这位只差几个月就成年的小孩我们快点儿回去吧”

“你送我啊？”练仲秋走到他身边问。

宋叶脚步滞了一下，忘了。

练仲秋已经搬走了，今晚他俩应该各回各家。

“嗯？”练仲秋用肩膀撞了他一下“问你呢，送我吗？”

“送”宋叶从兜里拿了根烟坐在车上，半天不点烟也不走。

练仲秋怼他一下，然后靠在他身上抬头看天“走啊”。

宋叶推了一把，给他也给了一根，“我缓缓，不然我怕明天我也得安支架”

“呸呸呸！”

练仲秋一巴掌甩在宋叶的后背上，语气跟敬伟博一样“瞎说什么呢！避谶！话不能乱说”

“你还信这些？”宋叶把再次靠上来的练仲秋推开。

练仲秋摇头，过了会儿又点头。

他呼出去一口气，“以前不信，现在信”

或许是喝的有些多，或许是跟练仲秋在一起的宋叶也是一个可以假装没成年的小孩，他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练仲秋语气中的落寞。

“呦”宋叶说“那现在信什么啊？神鬼佛？”

“你先呸”练仲秋很坚持。

“呸！呸！呸！”宋叶对着空气大声的呸了三下，顺带还拍了三下面前的树。

练仲秋点头，对他竖大拇指，“现在信，当时在医院，办理死亡证明的人告诉我的，他说我妈会一直看着我生老病死然后接我走，他说，短暂分开几十年就又能再见了”

宋叶的手还在树干上扶着，练仲秋不光是靠在他身上，还把头顶在他肩膀上。

办理死亡证明的人说的……

宋叶感受到练仲秋靠在他身上的身体一点一点面积变大，带着一股沉重的、喘不上气的空洞。

“缓好了没？咱们再去你那儿喝点儿吧”练仲秋左手拽了两下宋叶的衣服下摆。

“好，走”

到了橘子海宋叶才想起来最后一瓶酒他俩根本就没拿，正好李潇洒的电话打进来。

李：叶子，明天有时间没？

宋叶看了眼在前台坐着发呆的练仲秋，低声回：怎么了？

李：我们喝点儿吧，好不容易你愿意露面了

宋：过两天吧，我们快期末考试了

李：行，那到时候你联系我

宋叶正准备挂电话，李潇洒那边却犹犹豫豫的问。

李：今天跟你一起来的那个…是…

手机被宋叶拿开一些距离，在安静的环境里，他的智障手机跟喇叭没什么区别。

宋叶走进卧室，顺手给练仲秋扔了包烟做了个脱衣服的动作。

宋：朋友而已

李潇洒沉默了几秒，然后闷闷的说了声好，不等宋叶说别的他就挂了电话。

宋叶换了个背心出来，“还喝吗？喝的话点外卖”

练仲秋摇头，刚出来的时候没觉得晕，就是觉得开心，爽。也不知道是不是吹了一路风的原因，他这会儿坐在橘子海感觉天旋地转的，手也疼。

“那…”

宋叶不知道怎么问，不喝了，是送练仲秋回去？还是就让他在这儿住？

“你送我回去吧”练仲秋说“有牛奶吗？我晕的俩眼珠子快不对焦了”

“有”

宋叶拿了牛奶给练仲秋，他趁练仲秋喝牛奶的功夫回去又把短袖换上，出来之后看到练仲秋头靠在前台的柜子上闭着眼呼气。

“特别难受吗？”宋叶把手搭在他脑门上试了一下。

好像有点儿烫啊，他又摸摸自己的脸，也很烫，估计是喝酒喝的。

“嗯”练仲秋闭着眼睛很小幅度的点头“特别难受”

“那……”宋叶还是没说出口“那走吧，送你回去好好睡一觉”

练仲秋几个深呼吸之后站起来，跟宋叶一起出去。

送练仲秋的路上气氛有些凝滞，他俩谁都没说话，练仲秋还是整个人一点儿没有不好意思的把所有的重量压在宋叶的背上。

宋叶把车骑到阳明巷口子上就停下了，酒精作用总是会放大人的敏感神经和一些被埋在四肢百骸里面的想法。

他残忍的不想知道练仲秋的具体住所，不知道就不会产生像今天一样可笑的想要偶遇的念头了。

“怎么停了？宋得快没电了？”练仲秋把头探出去看宋得快的电池显示，“这不满着呢？”

“咳”宋叶侧脸避开他的气息“我只知道你住在阳明巷啊”

“哦哦哦哦哦哦对，我忘了没告诉你，走吧我给你指路”练仲秋坐直了身体，不过只是没继续瘫在宋叶身上而已，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是一点儿没变。

“嗯”

到了楼下，非常尴尬的事情就出现了。

好歹宋叶也算是练仲秋来这边之后第一个朋友，而且看目前这个发展状况，二人之后的关系不会比跟王念娇差，但是宋叶没张口说上去坐坐，练仲秋不知道怎么的，感觉说出让宋叶上去坐坐很奇怪。

尤其是宋叶根本没从车上下来，他左腿撑地，笑着看练仲秋像是在等待告别。

“我把房间收拾的挺干净的”练仲秋站在宋得快面前抬抬左手说。

“那就好”

又沉默了……

“那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到了给我发个微信”练仲秋做结束语。

宋叶笑着点点头，掉头之后对他挥挥手就走了。

练仲秋站在楼道口看着宋叶的背影，不爽！

宋叶和宋得快以飞快的速度变成一个小黑点然后消失在拐角，练仲秋往四周看了看。

当时租这个房子的时候房东就说过，同户型这个价位现在一整片阳明巷都难找，主要原因就是没有路灯，楼梯声控灯也是坏的。

小姑娘不敢租，小伙子嫌贵就一直搁置着。

没了宋得快的车灯，练仲秋觉得自己掉进了巨大的墨水缸，并不算太黑的环境像是活过来一样一寸一寸吞噬练仲秋。

周围低矮的住民楼慢慢的压在练仲秋的视线里，他有些痛苦的抱着头蹲下。

好晕……

恶心……

想吐……

手还很疼，练仲秋单膝跪地努力的深呼吸试图冷静下来，他一遍遍的在大脑里告诉自己。

练仲秋！没事儿的！你昨天怎么回来的今天就怎么回来！

你想在这里躺一晚上明天上新闻吗！

练恭清练良和还没走！你要输给他们？

站起来！站起来！站起来！

“你起来！”宋叶大喊。

地上的韩梅怀里抱着一个包袱，眼睛向下瞥，她倔强沉默的流泪。

宋叶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有人这么能哭！

从韩梅精神失常之后她的眼泪就像是关不上的水阀，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她泪流满面，严重的时候甚至还会演变为整个人的暴走。

“起来”宋叶闭着眼睛吐出去一口气“你过来找我有什么事就说事！不要坐在门口哭可不可以！”

天黑之后这座城市就会失去大多数的户外娱乐活动，但并不代表街上没有溜溜达达的黄毛和精神小妹。

“滚！”宋叶对街对面坐在鬼火上的连体精神人类吼道。

他妈的看了多久的热闹了！

精神小妹之所以被称为精神小妹而不是良善小妹或者不多管闲事小妹是有一定道理的。

而黄毛和精神小妹作为大多数刷街固定搭档npc，必定也不是空穴来风。

对街的两人下了车，四肢甩着像粘糊的章鱼一样走到距离宋叶五步远的地方站定。

“宋橘？呵呵”黄毛不紧不慢的点燃一根烟叼在嘴里，鼻孔看人。

“不对，人家现在叫宋叶”旁边的精神小妹把黄毛嘴里的烟拿下来吸了一口笑着说。

“宋叶？”黄毛往前走了两步，弯腰特别夸张的看了一眼韩梅“这不是韩阿姨吗！你看看，我就说他为什么要改名，原来是连爸妈都不要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精神小妹吐出一口烟走到黄毛身边把烟给黄毛，“他刚才让我们滚呢，这场面多好看啊，滚什么啊？”

说着精神小妹从兜里拿出手机就要打开摄像头对准韩梅的脸去拍。

宋叶一直是沉默的，看到手机的一刹那，他弯腰两只手卡在韩梅的腋下，一个旱地拔葱，韩梅跟屁股底下被吹了口气一样站了起来。

她被宋叶提起来之后没什么表情，靠在橘子海土死人的招牌上抱着怀里的包袱轻声细语的说话。

“粗鲁”黄毛指着宋叶说“你妈抱的什么东西啊？”

“他弟弟啊！”精神小妹在旁边五官乱飞四肢乱甩的说“真正的宋叶啊”

宋叶一步步走到他们的面前，精神小妹不自觉地往后稍了一步，黄毛看到她的动作，把抽的快灭了的烟弹在宋叶的脚边。

“怕什么？他敢打人，明天我就让他进拘留所！”

声音之高亢，情绪之激动，动作之夸张，无不证明着两个字，欠揍！

“还高考！考你妈了个……”

砰！

安静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韩梅和精神小妹的尖叫声同时贯彻整个街道，三十秒之内宋叶能看到的所有还亮着的家家户户的灯全部灭掉。

报警？呵，进拘留所？呵

精神小妹站在原地惊恐的看着宋叶，刚才所有的戏谑、嘲讽、恶意全部变成了恐惧。

“你，你要干什么？我会报警，你不能随便打人！”

或许是突然想到刚才黄毛也说了类似的话然后被一拳捶在地上嘴里冒白沫，她腿一软坐在地上，跟刚才韩梅的姿势如出一辙。

“滚”宋叶看着她说完之后回身捂着韩梅的嘴把她拉进店里。

韩梅进到橘子海之后迅速安静然后把怀里的包袱塞进自己的短袖里面，鼓鼓囊囊的。

“你今天过来要做什么？这一周还没有过完”宋叶背对着韩梅垂着手说。

韩梅在现在这个精神状态下是不会给他答复的，但是宋叶大概率能猜到，宋渔没钱了……又打她了……或者家里被宋渔叫去了一群乱七八糟的人……

可是他又能做什么？

“小橘”韩梅轻轻的叫了宋叶一声。

宋叶听到后抬手把前台上摆着的卷子纸瓶瓶罐罐全部扫在地上，韩梅接着声音很轻的叫他“小橘？你是小橘吗？”

“我是妈妈，小橘，你转过来让我看看你现在有多高了”

宋叶看着一个玻璃瓶在地上弹起来几下然后疯狂旋转最后咔擦一声碎在地上后，他转过来。

“怎么了？”

“你照顾一下弟弟，妈想回家看看妈妈”

“嗯”宋叶点头，声音微不可察。

说完之后韩梅揣着怀里鼓鼓囊囊的包袱上了楼。

宋叶听声音，二楼的双人间。

韩梅是从哪里来的？他为什么没有姥姥姥爷？为什么韩梅日子都过得这么凄惨了也没想过要回家？

这一切的疑问宋叶都不知在心里思考过多少遍了，他报过警，找过妇联，但没人联系他姥姥姥爷接韩梅回家。

韩梅被打的最严重的那几年，宋叶基本每天就睡三四个小时，其余的时间都要打工，他甚至动过当小偷的想法。

那时候宋渔下手比现在更狠，宋叶鼻青脸肿的送外卖，看不清红绿灯被轿车撞了之后拿了一笔赔偿款，他买了车票瘸着腿趁宋渔不在家带韩梅走。

但是韩梅一看见火车就开始尖叫发疯攻击路人，十几岁营养不良睡眠不足还刚出车祸的宋叶根本控制不住她。

只能被警察带回警察局，宋渔来了之后又是一顿拳打脚踢，还搜刮走了宋渔能存下来的所有钱。

就这样的生活重复了这么多年，却没有人来接韩梅离开，是因为他姥姥姥爷不爱韩梅，所以韩梅也不爱他吗？

不知道的，没有答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