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海 第1章 咸腥味

“我凭什么还要养你儿子！我告诉你梁健，这世界上没这么做事的！你要接他回来凭什么我要出钱！那我儿子怎么办！今年的补课班一个小时180，你掏一分钱了吗？这还是问我妈要的！你要么把人送回去，要么你自己出钱养你儿子！”

练仲秋刚到楼底下就听到楼上的争吵声，他爸现在的老婆扯着嗓子站在窗户边吼，恨不得全世界知道他们家来了个打秋风的陌生人，他没继续听下去，也不想知道他十几年没见的父亲会怎么说，从兜里掏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往外走。

他当然有钱，而且他也可以不用跑这么个破地方来，但是未成年必须要有监护人，他不能让他妈留给他的钱最后全部落在该死的大舅和老姨手里，所以练仲秋在梁健说要接他过来的时候他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毕竟梁健对于他而言，比陌生人还要陌生。

“你好，普通大床房一晚多少钱？”练仲秋从那个又破又烂的小区里走出来七拐八拐的看到一家民宿，装修的像是港片里八十年代的不正规场所，门脸上几个字红的滴血，门口两边是绿色的灯，就这装修一年能挣一万都算老天爷怕老板饿死，就是要身份证就麻烦了。

宋叶已经打算关店了，他妈在一个小时里给他打了一百多个电话，今晚要是再不回去，等周一开学，又要上演一场大戏给别人看笑话，虽然也没几个人敢看他的笑话。

门口的迎客铃不知道用了多少年，每次进来人都叫的像是被卡住脖子的鸡，门口的人显然也被这样的动静吓了一跳，站在门口打量了一下里面，不知道是不是在犹豫要不要住，宋叶没吭声，这人最好赶紧走，烦死了。

“大床房多少钱？”练仲秋还是进去了，手里提着两个大箱子，不管怎么样，他不能露宿街头。

“喏”吧台里的年轻人歪歪头示意他看旁边的价目表，练仲秋耐着性子转头看一块块发黄的纸牌，橘子海大酒店，酒店俩字被划掉，旁边写了一个民宿，够土的。双人间88、单人间108、四人间58这三个选项后面跟了个括弧，里面写的（没有独立卫浴），下面有标间、大床、套间后面也跟了个括弧（不能有非人生物）。

那请问价格呢？

练仲秋转过来头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算是和善的微笑，把手里已经咬扁的烟装进口袋“请问，大床，多少钱？”

“100”

“好，定两晚，现金要么？”

宋叶看面前的人从兜里掏出来一个鼓鼓囊囊的钱包，一点儿没有在外不露富的意识就要从里面取钱，他抬手制止了一下“支付宝，押金一百，晚上没人，要吃东西从前台拿，回头从押金里扣，弄坏物品也从押金里扣”

练仲秋把手机拿出来扫了钱，然后直接从面前的吧台上拿了两个泡面“热水呢？”

“那儿”宋叶给他指了方向，手机又开始响，响三两声再挂掉，一遍一遍的不厌其烦，他皱着眉从抽屉里拿了把钥匙给练仲秋“半夜把门锁好”说完把手机揣兜里仔仔细细的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下练仲秋，临出门的时候问“成年了没？”

练仲秋往楼上走的脚步顿了一下，还没等回头，门口那只鸡又尖叫了一下，宋叶出去了，看来就是按照惯例随便一问。

橘子海·大·民宿只有三层，大床、·标间和套间都在三层，练仲秋上楼的时候没听到其他房间有声音，开得灯也是最暗的那一种，还泛着一层屎黄色，不过橘子海·大·民宿味道很好闻，这也是他最后决定住进来的原因，空气里漂浮着一股舒肤佳香皂的味道，没什么恶心的人臭味儿，也没有什么烟酒味儿和油锭子味儿。

练仲秋费了不少功夫把两个箱子都搬进去，他站在床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直愣愣的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100块钱大床的灯也是屎黄色，还不抵走道里的屎黄灯亮。他坐起来四周看了看，有一扇窗户，只能推开一个小缝，他把兜里的烟拿出来在鼻子底下闻了闻然后点燃。

在烟雾缭绕里练仲秋看了看手边的烟头，这是第十个，自从他妈去世之后，他每次抽烟都是这样，要么一根不抽就叼着，要么一次性就半包，算球，抽不死就往死里抽，多大点儿事。然后在收拾烟头的时候练仲秋才突然反应过来，屋里没有烟灰缸，那是不是禁烟？会罚钱吗？

答案当然是去他妈的没所谓，几个烟疤能扣多少钱，不过他从箱子里拿了一包湿纸巾，把碾烟头的地方仔仔细细的擦了两三遍，印子不深。

练仲秋没有把箱子完全打开，他还是要回梁健家里住一段时间的，不然等警察和他老舅老姨过来发现他在酒店，到时候就是给人送借口让他们抢钱了。他洗漱完看了眼时间，现在才晚上九点多，但是打开窗户周边安静的像是这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看出去外面的店铺基本上都关门了，练仲秋对于这个自己只居住过九个月的破烂南方小县城从现在开始，厌恶至极。

不能不吃饭，还得联系梁健，练仲秋换了一身凉快一点的衣服拨通了梁健的电话

“喂”

那边传来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紧接着是开门然后轻轻关门的声音，听起来梁健正在下楼，下去走了一小节才说话“仲秋，你到了吗？我，我现在来接你”

“不用，我下午就到了，现在在酒店”说到酒店的时候练仲秋卡了一下，这算个屁酒店“现在出来吃顿饭吧，你老婆下午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练仲秋话说得直接，一点面子没留，不过梁健又不是没有他的车票信息，他几点到这里，世界上就只有他和梁健知道，拖到现在还得他主动联系，梁健抱着拖延的意思谁能看不出来，也是可笑了，主动问他要不要到这里住，真来了又这样。

“咳，好，你住在哪里啊，爸……我来找你”梁健那边的脚步声听起来轻快了很多，风声不小，呼呼的从听筒里传到练仲秋耳朵里，他把手机拿远了一些“你家院子出来右拐然后直走到路口，我在路口等你”

练仲秋不愿意把现在自己的具体位置告诉梁健，如果梁健家里回不去，他还打算多住几晚，能不被打扰最好就别被打扰。

练仲秋刚走到路口就看到了梁健，跟照片上差距不小，矮了至少二十公分，走近了浑身一股鱼腥味，头发上黏糊糊的，练仲秋觉得自己不用吃晚饭就饱了，但他还有话要说，干站在路口说不像话，他随手指了一家还在营业的大……小排档“这儿吧”

“好好，好”梁健见到他眼睛就红了，嘴唇动来动去，最后从兜里摸出一包紫兰州，正准备点火看了眼练仲秋又放了回去，坐下之后练仲秋没客气的点了四五个菜“你再看看？”然后熟练的从兜里拿出一根烟点上。

“你，抽烟啊？”梁健拿过菜单招手叫来服务员，他没再多点菜，反而把刚才放回兜里的烟拿出来点上，一时无话，练仲秋坐在他对面，一点不加掩饰的打量自己的亲生父亲，他现在眼眶还红着，没看他，眼神乱跑，眼角的褶子能夹死三只绿豆蝇，拿烟的手上黑一块红一块的，人类的标志肤色只能从袖口看得见一点，啧，这么热的天还穿长袖长裤？

打量的差不多了，练仲秋一根烟也抽完了，喝了一口烫变形的塑料杯子里的茶沫沫，他说“我得去你家住一段时间，住到警察和妇联乱七八糟的不再考察我的生活情况我就搬出去，学校已经联系好了，到时间我就会走”

练仲秋拿出自己在家演戏苦练十几年的冷酷范儿，话说得泾渭分明，梁健看着他还是欲言又止的样子，挠挠头，扣扣裤子，张张嘴再点一根烟，直到菜都上齐了也没说出一句话。练仲秋心下了然，为啥他老婆像一只汪汪乱叫的狗，就这态度，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没人能不着急不生气的。

练仲秋挑了一筷子烤鱼，上面只撒了盐，他以为沿海地区的水产应该会好吃一点，没想到他还是觉得腥气冲天恶心的不得了，又去夹了一筷子辣炒蛏子，味道……就那样，比鱼好一点。每样菜练仲秋都尝了一下，除了烤鱼其他的他都可以勉强接受，期间他一眼都没看梁健，跟这种人大吵大闹一点儿用没有，练仲秋别的不说，耐心他最多。

你不说咱们就耗着，总得有个回答

等练仲秋吃的差不多，甚至还多要了一瓶啤酒顺顺，梁健才慢慢张口，说不好是什么语气，“你，你在酒店住几天？等周末吧，我来接你回去，我得跟你阿姨说，得跟你阿姨商量一下”

“嗯，到时候联系，吃完了我就先回去了”练仲秋说完站起来，顿了一下从兜里拿了一根烟递给梁健，看着梁健有些手足无措的点上烟他才说了一句“早点儿回去”

说完练仲秋就走了，他没回头，也不想知道他亲生父亲有没有从后面看着他，当然这第一顿饭，他也不想买单，别弄的矫情嘻嘻的。等拐了弯马上到橘子海民宿的时候，练仲秋停下，走到小卖铺里又买了一包烟，出来点上站在路灯底下抽烟。

刚才走过这个拐弯，练仲秋就感觉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太潮湿的空气把他整个人都裹得密不透风，不光是呼吸进去的空气黏腻的把嗓子眼都糊住了，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快窒息了，他现在不想回那个闭塞到房顶快跟他一边儿高的房间，刚才从房间里往外看只是觉得冷清，现在站在街上四处看，何止是冷清。

他刚才买过烟的小卖铺在他出来以后，迅速的关门拉闸，骑上小电驴速度快的像被屁崩了，周围唯一亮灯的就是能闪瞎人眼睛的“橘子海民宿”和对面的橘色成人……

操蛋的世界！

“嗯，嗯，嗯，知道了，嗯”

练仲秋在路灯下面正在心里狂喷这个操蛋的b世界，就听见旁边有人嗯嗯嗯的，他扭头，嚯，是橘子海的前台，打着电话，手里提着一个，一个，一个扳手？练仲秋扶了一下眼睛，仔仔细细地看了两眼，没错，是个扳手。

宋叶刚下车就看见他了，靠在脏不溜秋的路灯杆子上喂蚊子，还仰头45度抽烟，非主流的要死，宋叶没给他眼神接着打电话往屋里走“我知道了，周一再说吧，到时候你拦着我妈，嗯，行”

练仲秋还是坚强的靠在路灯杆子上把烟抽完，然后把地上的烟头捡起来扔在垃圾桶里进了橘子海。

宋叶再次听到门口那只可恶的鸡尖叫，他皱了皱眉站起来走过去把迎客铃一把扯下来，然后看了一眼练仲秋“晚安？”

练仲秋抬着下巴看了一眼宋叶，刚才没发现，他俩一边儿高，宋叶长得还挺，还挺坏的，“嗯，晚安”说完练仲秋接了一壶开水就上楼了，这里的吃食他还是不喜欢，不如康师傅牌儿方便面来的美味。

正吃着，练仲秋的手机滴滴了两声，他没拿起来看，现在这个情况他手里的巨款把他烘托成香饽饽，真要是有事儿找他电话就打过来了，发消息这种不讲究效率的事情，除了他老舅和老姨还有那个便宜爹为了试探他，没人会干。

又过了一会儿，果然电话打进来了，他看了一眼，把手机扣在床上然后脱了衣服进浴室再洗一个澡，出来以后是他老姨锲而不舍的第七个电话

“练！仲！秋！你死哪儿去了？你真以为梁健那个不要脸的东西是看你可怜要养你吗！他就是看上你手里的钱了！你跑那么个穷乡僻壤的山旮旯干嘛去！赶紧买票滚回来！”

练仲秋一边擦头发一边听，等他老姨说完他才开口“这里是海旮旯，没有山”

“练！仲！秋！你现在回你爸那儿，你想让你妈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吗！”这句话是吼出来的，练仲秋觉得自己的耳屎都被震松了，他把手机扔在床上掏了掏耳朵，然后再拿起来“我姓练，是姓我妈的练，不是你们一家的那个练，钱在我手里谁都别想拿走，老姨，你们也别装了，跟我舅说清楚，谁惦记我妈的买命钱，我就让他没命花，我很困了，老姨早点儿休息，别动歪心思了”

说完练仲秋就把电话挂了，他感受着手机嗡嗡的在脑袋边儿上震，震得他呼出去的气都变成了火，干脆拔卡关机一气呵成，现在就等着周一去学校就行了，他直觉，他没那么轻松的就能住进梁健的家。

大家好！橘子海第一章正是更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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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咸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