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让这大雪下下下到厌倦 第123章 卜卦

清晨，薄雾。

边青陌揉着眼睛从房中走出，和刚推开房门的济时相视一眼。

“好香啊。”声音带着几分刚醒的慵懒。

清粥的米香乘着热气飘进鼻中，正好用来唤醒沉睡一夜的身体。厨房中传来轻微的响动，拂衣探出头来看向两人，“醒了，来吃早饭吧。”

米粥熬得恰到火候，配上简单的包子鸡蛋，热腾腾的烟火气驱散了带着凉气的晨雾。

四人从和面淘米说到抓鸡遛狗，这样平淡的早晨，谁也没有提到那些双眸发黑的傀儡。

耀眼的日光穿透云层，照在树上，落下斑驳浮动的清影。

拂衣和谢与灵洗净碗筷，济时晾晒草药，边青陌忙着驯服新的手臂，好几次险些将济时的草药打翻，凭着灵动潇洒的身形才一次次力挽狂澜，大赞济时医术的同时，还不忘夸奖自己的轻功。

“如何？”

济时挥着一把药草，面色沉静地从左到右扫过他的手臂。

边青陌有些不解，“是我恢复得不好吗？这是什么药草？扫了之后能更快恢复吗？”

济时叹道：“驱邪的。怕这条胳膊上有什么脏东西，上了你的身。”

边青陌笑道：“济时，瞧不出来你这个百药谷的神医还会怕这个啊。”

一转身就看到拂衣和谢与灵站在身后。

两人戴着斗笠，腰悬长剑，又是那日出现在百药谷外的模样。

边青陌道：“你们这是……要走了吗？”

拂衣点点头，“天亮了，该走了。望崇派那边虽然能拖住一时，时间久了，那些人还是会找到这里的。”

济时背过身去，将手里的药草放在木架上，缓缓转过身看向那棵花树，“这树的花期有些短，你们下次回来的时候大概已经落了。”

边青陌道：“不过，就算是枯树下喝酒，也会很有意思的。只要是我们一起。”

谢与灵笑道：“应该不止是有意思，说不定还有点惊悚，毕竟那下面还埋着一条手臂，难保以后会长出什么来。”

二仙不知从什么地方跑出来，明亮的阳光照在它的身上，显得毛茸茸又暖烘烘的，让人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谷外长廊，清风拂过两人的衣摆，一朵绿色的小花落在拂衣的肩头，随着她离开。

背阴高处，实沈远远地注视着那两道并肩离开的背影，半晌未动。

一阵风刮过，吹动这道略显孤寂的身影，实沈提气从数丈高的崖壁上跃下，他的轻功早已精进，只是这一次，他的师姐并未看到。

清冷的月色铺展在如镜的水面上，长长的木板桥一路延至水中央，一座凉亭独立其中。

一道苍老的身影孤身坐于亭中，头发花白，一身泛白灰衣，平静的视线落在水面上，似是在等人。角落里，倚着一张略显破旧的幡。若是在白日的长街上展开，总会有三两人上前想要卜上一卦的。

但此时，深夜竹林，连一二过路人也是少见。

脚步轻响，在桥上停住。

“又见面了，前辈。”

拂衣和谢与灵站在凉亭丈余处，身上带着些许夜露的寒气。

那老者转过身，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姑娘，可要我为你卜上一卦吗？”

拂衣和谢与灵在亭中坐下，说道：“若我说不，前辈便不会起卦了吗？命数已定，信与不信，就在那里等着我，不是吗？”

那老者说道：“姑娘如今信命了吗？”

拂衣沉思片刻，扯了扯嘴角：“终日赶路，倒也没有时间去想这些了。前辈呢？相信命运吗？”

闻言，那老者神色一顿，轻叹了口气，神色有些落寞，“或许吧。”看了眼谢与灵，“一路有人同行的感觉，如何？”

谢与灵没有回答，只是看向了拂衣，后者察觉到他的视线，转头对上他的目光，略显疲惫的脸上带着一抹让人安心的笑容。

那老者笑了笑，“若是同行之人离开，会怎么样？”声音中的那分笑意骤然变得森寒。

拂衣左手握住谢与灵，右手已然紧握在剑柄上，面色阴沉。

平静的水面泛起涟漪，阴寒的杀意在亭中蔓延开来。

那老者不以为然，仍是笑道：“血阵如何开启，傀儡因何而生，万物相生相克，这是既定的命数。从修炼功法的那一刻起，早就已经逃不开了。”

拂衣冷笑一声，“这是新的预言吗？十一年前，祝卿安前辈便是因为那个既定的命数下山，后来遇到扶泽更前辈，玄灵内功的修习者确实死了，但究竟是为何而死，前辈不是很清楚吗？难道就只是因为她是血阵的克星？那血阵又是为何出现？扶泽更前辈又为何会修习虚冥内功？人难道是生来便有那样的杀气吗？”

那老者道：“那你呢？又为何会修习玄灵内功？从你在北境活下来的那一刻起，你的命运就注定了，不是吗？而他，也一样。”

拂衣的神色有些缓和，笑着看了眼谢与灵，“我们的确是命中注定会相遇的。”

那老者道：“有相遇就注定有分离。”

谢与灵道：“那不如请前辈为我们卜上一卦，看看这分离究竟是在何时？”

拂衣笑着点了点头，“有劳前辈。”

那老者似是有些意外，抬手起卦，三枚铜钱打着转在石桌上落下。

“人心生欲念，十生不得满。只要这世上还有人觊觎血阵，觊觎傀儡，这功法，便会一直是众矢之的。”

二人已然会意，若说如今究竟有何人最是想要此功法，自然非俞无涯莫属。

拂衣回想起当日她修习玄灵内功的消息传出，已然是腥风血雨，寸步难行。俞无涯若得知血阵的关键是虚冥内功，谢与灵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想到此处，心下一阵惊寒。

而那老者恰在此时响起的声音更如一块巨石砸在心口。

“他已经知道了。”

林中无风，原本平静的水面骤然掀起数丈高的水幕，哗啦啦地落下，砸出一圈圈涟漪。岸边的竹叶被剑气带到，断口凌厉，落在水面。

拂衣面如寒霜，剑尖直指那名老者，冷声道：“是你。”

老者神色平静，缓缓收起桌上的铜钱，任由飞溅的水滴沾湿衣襟。

谢与灵站在拂衣身旁，声音沉静：“看来这就是方才的卦象。”牵住拂衣的手，不住地握紧。

“不过，卜卦之人会害怕自己的命运应验吗？”月色落进谢与灵的双眸中，却映不出半点光亮。

那老者起身的动作一僵，就听拂衣沉声说道：“想来俞无涯还没有找到白木村的下落。”

夜深，水面重归平静，亭中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月光照不到的角落里，残留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红色粉末，风一吹，便散入水中了。而方才饱餐一顿的蛊虫此刻正心满意足地躺在木匣中。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在林中。

谢与灵紧盯着拂衣的视线，倒退着走在她的面前。

半晌，开口问道：“拂衣，如果这次我被带回虞山派，你还会来救我的，对吗？”分明是询问的语气，但坚定的神色中早已知晓答案。

拂衣抬眸迎上他的视线，“我会。不管是哪里，不管多少次，没有见面的每一日，我都在赶去的路上。”

月色落在拂衣的眼中，那双眼睛里熠熠闪动的光辉，足以支撑黑暗中的人千万次地寻到出路。

谢与灵脚步一顿，在拂衣身前站定，“可是这一次我不会离开。你说过，虞山派的山路曲折陡峭，很容易迷路。所以，如果要去，我们一定会一起。”

拂衣认真地叫了他的名字：“谢与灵。”

“嗯，我在。拂衣，以前没和你说过，我等在虞山派的每一天，心里都在期待能看到你的身影。明知你出现会陷入险境，可还是控制不住地想见到你……”

拂衣笑着道：“换作是我，也是一样的。说不定还会怪你怎么没有早点来。”

谢与灵神色间带着些愧疚，“天水境那次，是我去得太晚了。很疼吧？反噬发作的时候，一定很疼吧？”轻轻抚过拂衣的眼眶，动作轻柔，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拂衣缓缓闭上眼睛，“有些冷。那天深夜的时候比平常更冷一些，可惜，没有你在旁边生火取暖，很遗憾来着。屋里当时没有点灯，只有一点透过窗子照进来的月光，还是暗得很，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楚了。可我还是看见了，那一抹在桌子旁晃动的青色剑穗，所以，很想你。”

谢与灵的双手一僵，一点点将拂衣的发丝别在耳后，“拂衣……”

下一刻，那道很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谢与灵，这种时候你应该抱抱我的。”

带着杀气和寒意的两个人，这样的拥抱会是什么样的？

会带着浓重的血腥和伤痛吗？

拂衣没想过，只觉得，抱抱就不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