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回去,叶伽沉浸在同梁颂年漫步在夜晚小路的欢喜中,那是一种她十几年来从没有过的感觉,像是一颗大白兔奶糖躺在心尖悄悄融化。
不知是否因为太过开心,叶伽竟然开始失眠,好不容易快要睡着她突然想起今天在操场上梁颂年送给她的那串钥匙链,困意一秒被驱散,叶伽起身,从书包的侧袋里找到那串东西。
她小心翼翼地把那串晶莹剔透的东西在月光下举起,那会儿太着急没仔细看,现在看到了才发现原来这是一串做工很精致的金鱼钥匙链,金黄色的小鱼在月色下惟妙惟肖,底部是一个小小的透明玻璃罩,绳子上编制了一个白玉般的玻璃球,叶伽的手在银色光亮下微微一动,有清脆的风铃声响。
她笑的很开心,眸底染了些月光,如泛着涟漪的湖面,一漾一漾的都是欢喜,像是在观赏着什么了不得的宝贝。
等看够了,叶伽四下去找能装它的地方,人在处于激动时,大脑会短暂屏蔽一些真实的东西,比如叶伽此刻,她找到最后才想起这里并不是她的家,她唯一能活动的地方就是在夜晚这四四方方的沙发上,笑容是一瞬间僵硬的,大梦初醒一般,叶伽唉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真是疯了,再看向掌心时心里不知为何多了些怜悯,也不知这怜悯究竟是为自己还是为躺在自己掌心的那条鱼。
最后,叶伽把它挂在了自己的钥匙上,那是一把暂时属于她的姨妈家的钥匙。
那晚之后,叶伽没有再向先前那样冷漠,但她也并不主动,如果梁颂年主动同她打招呼她也会点头回应,很礼貌的笑笑然后转头大口呼吸,平复自己早已乱了的心跳。
2014年的平安夜,是叶伽第一次看到梁颂年被表白的场面。
晚自习结束,她和林晓原本约着一起去学校门口的小吃车那边买份烤冷面,结果才下楼就听到旁边的同学一脸好奇和惊喜地谈论着有关梁颂年的事。
“听说了吗?隔壁班的班花今晚打算跟咱们班梁颂年告白,听说在操场上摆了一圈心形蜡烛,还有巨型平安果...”
“真的假的?”
......
议论声像风在耳边吹过即散,叶伽人突然僵在原地,楼梯口的感应灯忽明忽灭,如果不是林晓紧要关头扶了她一把,叶伽恐怕今晚要在医院的急诊室度过。
“想什么呢?不就是数学又没及格吗?不至于吧。”林晓这话认真的不像话。
叶伽失魂似的摇摇头说刚才在想事情。
“快走快走,再晚就看不见表白场面了。”不知道是谁在身后喊了这么一句,林晓这才想起什么似的拉住叶伽的手就忘教学楼外跑。
“看戏去!”
她们到的时候,外面已经围了许多人,以那个心形的蜡烛为中心,叶伽对同学口中所说的那个隔壁班的班花没太深的印象,毕竟这所学校的美女真的太多了。
叶伽个子不高不矮但因为是后来者还是被前面高个子的同学挡住了视线,林晓站在旁边哀怨地说:“这个高梓晨该出现的时候不出现,我这一点看不到啊。”
结果她话才说完没两秒,高梓晨就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你俩怎么在这儿呢?”说完就带着两人挤到了最里面的位置,也是角度最好的位置。
叶伽的心脏像是今早英语老师上课时随手被揉皱了的纸团。
“梁颂年同学,我喜欢你,你可不可以做我的男朋友?”
叶伽终于在一片手电筒的灯光下看清楚站在梁颂年对面的那个漂亮的女生,即便身上穿着的只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校服也依旧能看出她高挑的身形,披肩长发衬的她脸很小,或许也是有害羞的,两颊像是打了桃色腮红,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惹人怜爱。
耳边有起哄声,闹哄哄的像是早市的叫卖,叶伽目光直直地看着站在女生对面的梁颂年,被笼罩在黑暗边缘,时间一秒一秒过去,直到起哄的声音渐渐归于平静,安静的这几秒,不知道是谁在人群中突然喊了句:“教导主任来了!快跑!”
人群做鸟兽散般一下散开,教学楼的方向有手电筒的光束打过来,高梓晨拉着林晓,林晓在突然的黑暗中要拉叶伽,叶伽还站在原地,望着蜡烛的光影一晃一晃,火苗渐小,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风吹灭。
“抱歉,我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她听到梁颂年这么说,蜡烛被女生用一瓶水悉数浇灭。
林晓终于在一片黑暗中牵住叶伽的手,往学校外面跑的时候有些担心地回头问她:“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啊?”
没得到回应,直到跑出校门口,三个人站在路灯下弯腰喘着粗气,林晓才看到叶伽暴露在昏黄灯光下那张泛着惨白却扬着笑容的脸。
“有点刺激。”
林晓听到叶伽这么说。
再回头,梁颂年也背着包从校门里走出来,一直处于看好戏而兴奋状态的高梓晨自然不能错过八卦的机会。
“行啊,收情书不说这回轮到实战了,你魅力够大。”高梓晨说完举了个大拇指到他眼前。
梁颂年有点不耐烦地拂开他的手,“要不这魅力给你。”
高梓晨连连摇头,“那还是算了,要不是跑得快这得请多少回家长?”
梁颂年笑了,转头看到站在对面依旧呼吸急促的叶伽还有林晓,走过去和两人打招呼,然后问:“不如去吃夜宵?”
没等两人回答,高梓晨倒是应下了,“行啊,去你家那馄饨店,好久没吃真有点馋了。”
也是这个时候,叶伽才知道原来梁颂年的姥姥在小区门口开了一家手工馄饨店,是个老店,有些年头了,是梁颂年姥爷还在世的那几年开的,老两口当时只是为了打发时间,二是自己也有这手艺赚点零花钱,虽然梁颂年父母每个月给的就已经足够二老花,但人嘛,上了岁数,一时间适应不了突然静止的生活,就会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日子有盼头人才有活下去的心气,梁颂年是这么说的。
几人打车去了那家店,恰好赶上店里雇的人准备收工下班。
“颂年,怎么这么晚来了?是不是老太太想吃馄饨了?”
梁颂年摇头说不是,“刚下晚自习,有点饿了,带同学过来吃口夜宵。”
刚才说话的那个中年女人点点头,“那你跟同学们先坐,我去给你们下馄饨。”
梁颂年笑说:“麻烦您了,郑姨。”
那个被梁颂年唤做郑姨的女人笑了笑:“不麻烦,很快,你跟同学们等一会儿。”
“我们这么晚过来是不是有点打扰?”叶伽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原本也是要开到凌晨十二点的,只不过姥姥设定的下班时间比较自由,没客人就可以早回。”梁颂年说着从书包里掏出几张钱,放到收银台。
“作为顾客,这不算打扰,我还要谢谢你们光顾生意。”
叶伽听他这么说很快从钱包里拿出一部分钱递给他,梁颂年这次没接,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她,突然起身靠近,“下次吧,这次我有私心的。”
叶伽瞬时僵在那,呼吸乱了,心跳如错拍的鼓点咚咚咚震个不停,再回神,始作俑者已经退回去,那只如白玉雕琢一般的手掌,拿了一罐辣椒油,表情并没什么特别。
叶伽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盯着那罐辣椒油,眼眶被呛到般的灼热。
“有私心?什么私心?”一直低头玩手机的林晓突然抬头问。
叶伽听到梁颂年笑了声,缓缓道:“拜托各位来帮我品尝新品。”
高梓晨听完,“你拿我们当小白鼠啊?”
梁颂年对此解释:“只是想麻烦你们帮忙尝尝味道如何,是不是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
“要不说这天下没有白吃的夜宵呢。”高梓晨又说。
但其实坐在这的几个人都心知肚明,梁颂年只不过是随口扯了一个稍微听上去站得住脚的借口,毕竟提出吃夜宵的是他总不好让朋友们破费,再者他也不缺这一顿馄饨的钱。
叶伽每次明算帐的样子都像是拿着粉笔在桌上划一道分界线的认真,梁颂年觉得新鲜。
他从小到大都没有为钱发愁过自然在钱这方面向来都是想花就花没什么特别的规划,他的钱包里永远不会空,和朋友之间的相处大多也是不在乎到底谁花的多一些,即便因为买漫画书或者出去玩全都花光,第二天一早出门前再打开钱包,里面有会被塞满,所以在认识叶伽后,他最开始是有点不懂她的。
但时间久了,也就慢慢习惯慢慢接受了,朋友之间不就是这样吗?
馄饨端上来,的确是新品,但要说需要改进,那真的是没有,味道鲜香不说又是现包现煮,口味再挑剔的人都说不出什么的。
夜宵吃完,各回各家,林晓和高梓晨同路,两个人打一辆出租,送走他们,又只剩叶伽还有梁颂年两个人。
两个人住在同一栋楼,从这里步行到楼下大概要十分钟,如果慢一点,十二三分钟。
天气越来越冷,夜晚尤其,叶伽拢了拢领口,瘦弱的两只手也锁紧袖口的位置,隔着一层冬季校服布料去捏书包的背带,心里是有点紧张的,虽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两个人单独相处,但过分安静的氛围让人无处安放内心因为欣喜而忐忑的情绪。
可叶伽向来不会找话题,对她来说,很多时候沉默是唯一不会将平静打破的钥匙,而她手机紧紧握着这把钥匙下意识就会在那扇门要打开时插进钥匙孔,即便她不知道那扇门的后面究竟是什么,但出于一切求稳的心思,她选择习惯。
因为往往在那扇门之后隐藏着的是比沉默还要恐怖的东西,那些争吵还有各种东西摔碎在出租房里每一个角落的时候,就像火山爆发的前一秒,焦灼的岩浆要把人吞没,让人压抑地喘不上气。
僵局最终是被梁颂年打破的。
“马上就要分文理科了,和家长商量过了吗?”
叶伽摇摇头,“没商量。”从小到大类似这样的问题,程锦还有叶启山就从来没关心过。
梁颂年轻轻笑了声:“那你自己呢?想好了吗?”
“嗯,想好了的。”叶伽说完,抬起头看他,“你呢?”
“不出意外的话,我会选理科。”
叶伽点点头,“猜到了。”
秋夜风凉,枯黄的树叶沙沙一阵响后,恋恋不舍地从枝干上坠落,有一片恰好经过叶伽的耳边,干燥的树叶纹理似是轻轻吻了她冰凉的耳尖一下,有点疼,叶伽下意识抬手去揉,带有温度的指尖刚触碰到就听见梁颂年爽朗的笑声轻响,但很快又被风吹散了。
“你在笑我吗?”
梁颂年毫不掩饰地承认,“嗯,在笑你。”
叶伽刚想问为什么,就听到他紧接着又说:“叶伽,你和我之前认识的那些人有点不一样。”
叶伽很想问他不一样在哪儿,可再抬头他们已经走到了单元楼门口。
“是吗?可所有人都一样的话岂不是很无趣?”叶伽语气有点冷。
“你说的对。”
“明天见了,叶伽。”
叶伽听到梁颂年揣在校服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动,但他一直没接,而是站在楼梯口眼看着她上楼后才同她道别。
“明天见。”
躺在沙发上,叶伽手指玩味似地轻轻拨弄着银白色的遮光帘,心思却已经飞远。
不一样在哪儿呢?是因为她在面对他时太过紧张的情绪被他发现还是因为自己并不像林晓或者高梓晨那样看起来在任何情况下都很放松且应对自如呢?
如果是这样,那确实是很不一样的,叶伽深知自己骨血深处在长时间的习惯下渗透了什么,她的世界没有规则或者说充满了隐形的规则,互不相欠对她来说是保护自己自尊心的筹码。
人在一无所有的时候,只剩下一点可怜的自尊心。
维护并且保护那一点点可怜对衣食优渥的人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对叶伽这样的人来说,那是一种活下去的动力,那是一种可以无时无刻驱使着她向前走的动力,没有这些她会变得麻木,而麻木是毁灭一切的源头。
她不要麻木,痛苦会让她时刻保持清醒,让她明白并且知道自己究竟要如何走下去。
浑浑噩噩或者很舒服,但也会变得和父亲母亲没什么两样。
叶伽不愿意像妈妈一样在男人身上找安全感,更不愿意像父亲一样自私自利完全没有责任感。
对于叶伽来说,痛苦或许是滋养花朵的肥料,而她,一定会挣扎着向上生长,然后,离开这个她早就厌烦透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