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 第21章 Chapter 21

翌日清晨，朦胧晨光透过窗帘。

“纪星，快醒醒！一日之计在于晨……”

纪星迷迷糊糊揉着眼，恍惚间以为时光仍停留在两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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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星！”耳边炸开熟悉的喊声，“起床！”

纪星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心脏砰砰直跳。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幽怨地看向声音的来源——苏羡正双手抱臂站在床边。

“再这样下去我得去看耳科了，”纪星抱怨道，声音里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你这是要把我震聋啊。”

苏羡喊完纪星后喘了几口气，听见他这话不禁气笑道：“你怎么不想想我喊了你几遍？从轻声细语到震耳欲聋，我容易吗我？”

纪星揉了揉眼睛，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像是灌了铅。昨晚的记忆碎片慢慢拼凑起来——

为了庆祝大家搬到云海楼，几人凑到苏羡家庆祝，结果不知是谁先提议喝酒，最后全都喝多了。

纪星只记得自己好像说了很多话，但具体说了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苏羡见他已经清醒，转身去叫醒其他人。不一会儿，慕寒、周延和沈实也都揉着太阳穴，一脸痛苦地从各自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苏羡，轻咳了声，让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

“既然大家都醒了，那我有件东西想让你们看看，”苏羡坏笑道，“请看——”

画面中，慕寒站在客厅中央，面色潮红，眼神迷离，显然已经醉得不轻。

“君…君不见，黄…黄河之水…天、天上…来！”画面里的慕寒嘴里念着《将进酒》，双手交握，做出持剑的姿势，向前刺入，但仔细看就会发现他手中空无一物。他踉跄着转了个圈，继续吟诵：“奔流到海…不复回！”

几人都沉下脸，慕寒直接扑向苏羡，愤怒道：“苏羡，你居然偷拍！快关掉！”

苏羡灵巧地躲开，嘿嘿一笑：“别急啊，好戏还在后头呢。”

画面切换，这次是纪星。他蹲下身，一蹦一跳，嘴里念念有词：“我是一只小兔子，我要去找月亮。”

纪星的脸颊“唰”地一下变得滚烫，他攥紧了拳头，二话不说，也加入了“复仇队伍”，与慕寒形成左右夹击之势。

但苏羡的身手实在太过灵活，在有限的客厅空间里腾挪闪避，总能在那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他们的抓捕，嘴里还不忘解说：“注意看，这只兔子寻找月亮的意志非常坚定……”

“小兔子，找月亮。找到月亮抱回家！”画面里的纪星一蹦起抱住刚好路过的沈实，迷迷糊糊道：“找到了，我…我的月亮…”

沈实当时显然愣住了，身体僵硬地站在原地，那张惯常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种混合着错愕、无奈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

纪星双眼通红，与慕寒加强攻势。

画面再次切换，这次是周延。他一脚踩在凳子上，背后披着一块不知道哪儿来的红床单，神情激昂：“我…就是冉冉升起的新星，”他高声宣告，声音因醉酒而有些含糊不清，“烈火为我而燃，凯歌为我而奏！”

画面上的周延一抖身后的“披风”，手心聚起一小簇火焰——那是他的异能。他慷慨激昂道：“我将拯救你们，为你们驱散黑暗！！！”

周延看着画面中自己那副中二模样，手上不自觉地蹿起一小簇火焰，咬牙切齿道：“苏羡！”

“复仇队伍”喜添一人。

在场平静的只有在卧室睡觉的苏音和摸着下巴所有所思的沈实。

沈实似乎对这些醉酒糗事并不在意，反而看得津津有味，嘴角始终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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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星！”

周延的怒吼声将纪星从回忆里猛地拉回。纪星努力睁大眼。

“听见了听见了，周延你…”

他的话在看见周延脸上东一块西一块的黑灰时戛然而止。刚苏醒的大脑凭借本能飞速运转。

“你…”纪卡顿了一下，试探道，“你把沈实家厨房点了？”

纪星越想越觉得可能，周延虽说平时看着不靠谱，但总讲个兄弟义气，说不定是想做早餐结果搞砸了。

他赶忙翻身下床，随手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周延，沈实他…”

话未说完，纪星眼角余光瞥见仍在微微冒烟的厨房，再看看周延眼底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悲愤，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噗。”纪星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周延觉得这个灾难堪比他喝醉后的中二现场。

周延觉得，眼前这场面，其灾难程度简直可以和他以前喝醉酒的中二宣言现场“媲美”。

周延捂住脸，一言不发地转身朝房间走去。

片刻后，卫生间传来了水声。等他再出来时，脸上湿漉漉地滴着水珠。

“得，今天只能吃营养餐了。”

纪星打了个哈欠去洗漱。出来后就看见桌子上摆着两份营养餐，他拉开椅子坐下。

“纪星，真要走？”周延没滋没味地吃着营养餐，“基地那边你怎么说？”

纪星正认真地吃着，闻言抬起头，疑惑道：“就正常说啊，说我不想继续待在一号基地了。”

周延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拜托，基地给你下达的是命令！你这么直接跟魏家国说，那老头能放你走？”

“魏指挥官才中年好吧，”纪星想了想，“应该能吧。古话不是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而且他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周延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纪星吃完，放下勺子，望向周延：“你呢？你什么时候回九十九号基地？”

周延转头望向窗外，秋风卷过，枯叶飘零，秋意愈发深浓。

“不回了。”

纪星有些诧异：“那黑市呢？”

周延无所谓地摊了摊手：“卖了。”

纪星微微皱起眉头，有些头疼：“以后怎么办？”

周延站起身，手指无意识地摸了摸眉骨上的那道疤痕：“清清的父母年纪大了，就在一号基地的养老院。我想多陪陪他们，算是我……唯一还能为她做的一点事了。”

纪星了然，不再多言。他随手拿起自己空了的营养餐盒，起身挥了挥手：“我去扔垃圾。”

周延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追随着纪星的背影。在纪星握住门把手准备离开的瞬间，他倏然开口：“你还回来吗？”

纪星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回了句：“不知道。”

周延旋即笑了出来，故作轻松道：“纪星，有空记得来找我啊，别把我忘了。”

纪星扯了扯嘴角：“知道了，忘不了。”

一号基地始终无法模拟出自然的气候变化，秋季时温度总会隔一天降一点，符合理论的气候变化。

可真正的秋天是忽冷忽热的，难以预料的，这远远不是冰冷的数据能够匹敌的。

纪星把营养餐盒扔掉，打开“魏指挥官”的对话框，输入“魏指挥官，有空吗？有事找你，我在星湖公园。”

魏家国好像在忙，没有回信息。纪星也不在乎，脚步一顿朝星湖公园走去。

星湖公园占地面积不大，公园正中心有一片湖泊。

每逢曙光日傍晚，基地就会在这片湖的上方点亮源核，模拟星空。为的就是不让所有人忘记自己的来处。

纪星眯着眼感受从湖泊处吹来的清风，所有的苦痛仇恨短暂地消融于微风，却又在下一瞬再度卷挟而来。

“我们都被骗了！”

一个青年义愤填膺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纪星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约莫二十三岁左右的青年，站在公园的长椅上，对着面前聚集的寥寥数人激动陈词：“基地是刽子手！它系统地剔除我们的感性，让我们变得冰冷、机械，成为只会听命于它的温顺羔羊！”

他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镜，声音提高，“他们做的这一切，和金乌教又有什么本质区别？！”

有人怯生生地举手提问：“可基地确实庇佑了我们啊……”

青年人扶了下眼镜，大笑道：“跪着求来的安稳还是真的吗？你去问问被圈养的羔羊，问它们感不感谢圈养它的人类！”

纪星饶有兴趣地停下脚步，站在三步开外旁观。

“我问你我们为什么是人类？”

一个女生回答道：“因为大脑、意识，人之所以为人就在于此。”

青年人摆了摆手道：“是也不算是。那我再问你我们和机器人有什么区别？”

女生不假思索：“机器人只能执行预设命令，它没有真正的自主意识，而且……也没有情感。”

青年用力拍了拍手，情绪愈发激动：“对啊！基地给我们灌输知识、训练我们使用军械，让我们变得睿智强大，却唯独不让我们深入学习哲学、艺术，这是为什么？”

面前的人们安静下来，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答。

青年挥舞着手臂：“因为它想把我们全都打造成武器！让我们变得冷漠，失去独立思考和感受的能力！”

“几十年前，他们抛弃了哲学家、画家、诗人和作家；几十年后的今天，我们在学校里也无法系统地学习这些。人类的感性，在他们眼里是累赘，是不必要的！可少了这些，我们还真的是人类吗？！我们和冰冷的机器又有什么区别？！”

“我们的科技、文明发达无比，可现在呢？我们只能躲在水下苟延残喘，明明能建造出宇宙战舰，我们却只能束缚在地球上数着种族灭绝的日子。多么可悲啊！”

公园里回荡着青年一声声慷慨激昂的控诉。

“他们一定已经发现了我，”青年的声音忽然平静下来，带着一丝决绝，“我恐怕没办法再告诉更多人这些了。但请你们，不要麻木，一定要继续思考，继续前进！”

整齐划一、铿锵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青年脸色一变，用力挥手大喊：“快走！把这些话传递给更多人，把他们从麻木的睡梦中唤醒！快走——”

一队身着制服的治安者迅速靠近，为首者一把将青年从长椅上拽了下来。其余围观者惊慌四散，却很快被其他治安者拦住了去路。

纪星双手抱臂，站在原地未动。一名治安者走上前，公式化地说道：“先生，请您配合，不要做多余的动作，我们将带您去……”

“他不算谋者。”

一个沉稳的声音介入。治安者看见来人，表情立刻变得恭敬，立正行礼：“指挥官！”

魏家国微微颔首，摆了摆手：“按程序处理，带其他围观者离开，问话后没问题即可释放。”

“是！”

纪星挑眉道：“魏指挥官，好巧。”

魏家国瞪了一眼纪星，没好气道：“巧什么，我是专门过来找你的，你小子怎么走哪哪出事。”

纪星装作没听见，目光投向那个被治安者按住肩膀、低垂着头的青年，问道：“他呢？怎么办？”

魏家国脸色沉静，语气公事公办：“罗言，多次在公共场合传播未经证实的言论，扰乱秩序，涉嫌危害基地安全。”

纪星略带戏谑地勾了勾嘴角：“我怎么觉得，他说的……似乎有几分道理呢。”

魏家国轻叹一声，压低声音：“博士多次在高层会议上提议恢复部分感性培养与哲学思辨教育，但……否定的声音太多了。”

那边，治安者正按着罗言的肩膀，准备将他带回治安处进行处罚。

在经过纪星和魏家国身边时，罗言的脚步猛地顿住。他强行抬起头，直勾勾盯着纪星。

“快走！”治安者厉声催促。

罗言却像钉在了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纪星，仿佛要将他看穿。

治安者试图推搡他前进，纪星却倏然开口：“等一下。”

治安者看向魏家国，后者沉吟一瞬，微微点头。治安者松开了手。

纪星看着行为诡异的罗言，开口道：“你……”

他话未说完，罗言突然痛苦地抱住头颅蹲了下去，身体剧烈颤抖，像是看到了什么极端恐怖的景象。

“[神]、[神]真的出现了……”罗言喃喃自语，声音破碎，“灾难终、终结……不，不可能！不对！”

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抓住纪星的肩膀，眼神里爆发出骇人的激动光芒，手指因用力而不住颤抖：“预言……你就是预言之子！你将终结这一切！”

吼出这句话后，罗言的动作骤然停顿，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猛地松开了纪星的肩膀，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脸上那极致的兴奋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惊惧与混乱。

“不、不对……我还看到了……灾难……”

纪星不等他继续后退，立刻上前一步紧紧抓住他的手臂，紧张地追问：“告诉我！你究竟看见了什么？！”

罗言的双眼有些失神，焦距涣散，声音轻得像羽毛：“我看见……扎根于大地的罪恶被终结，人类的信仰重燃……我看到了希望！”

但下一秒，他猛地抓住自己的头发，指甲几乎要掐进头皮，痛苦地嘶吼起来：“火！到处都是火！不……不不不！我们都会死！我们都会死！”

纪星被他话语中蕴含的绝望与恐怖所慑，下意识地松开了手，后退了一步。

“灾难……”罗言绝望地闭上眼睛，泪水混着汗水滑落脸颊，他最终喃喃道，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人类……没有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