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 第17章 Chapter 17

纪星在二楼房门前停下。芯片扫描通过的瞬间，电子音轻柔响起：“欢迎回来。”

灰尘在空气中浮动。他启动家政机器人设置为清扫模式，而后推开卧室门。

桌上摊开着一本书，是他当时执行任务前看的。

“对我而言，你只不过是个小男孩，就像其他千万个小男孩一样。我不需要你，你也同样用不着我。

对你来说。我也只不过是只狐狸，就跟其他千万只狐狸一样。然而，如果你驯养我。我们将会彼此需要，对我而言，你将是宇宙唯一的了，我对你来说，也是世界上唯一的了。”

指尖轻抚过封面烫金的书名，他拿起柜上的相册——四封信倏然滑落。

看清信封上熟悉的字迹，他的手指僵在半空。

“苏羡留”

“慕寒留”

另外两封被压住，但他知道是谁——周延，苏音。

指尖微颤着拾起信件，拂去尘埃。他坐在积灰的床沿，小心翼翼地拆开苏羡的信。

“真搞不懂为什么每次出任务，基地都会让我们写一封信，我总觉得像在写遗书，很不喜欢。

羡慕你啊，指挥官就是好，都不用写。

其实你不知道吧，我们几个每次都会把信在出发前偷偷藏到你的相册里，然后回来趁你不注意再拿走。果然你一次都没发现过。”

翻到下一页，字迹变得凝重：

“纪星，你的父母是英雄，但我的父母不是。

有句话是这么说的‘父债子偿’，那我是不是要母债子偿？

我总有种预感，这次任务我可能没办法活着回来了。

或许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意？

但你知道我一向不信命运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

纪星，我就把苏音托付给你了，你一定要帮我照顾好她。

最后，我要告诉你的是一定一定不要让其他任何人知道你没有进化能力这件事。

如果有天你察觉到了自己的异样，那你一定要远离首区。

那儿有很多眼线，你的一举一动都在被监视着。

你要记住，眼睛无处不在。”

纪星血液仿佛瞬间凝固。苏羡父母在他八岁时神秘失踪，一年后被基地宣告死亡，真相至今成谜。

“母债子偿”是什么意思？那个逐渐清晰的猜测让他冷汗涔涔，不敢深想。

而“眼睛无处不在”——金乌教的眼线他早有察觉，但苏羡警示的，显然不止于此……

“客厅已打扫完毕。”

家政机器人声音蓦然响起，它推开卧室门走了进来。

纪星锐利的目光刺向机器人，杀意一闪而逝，又迅速敛起。

纪星眼神冰冷，轻吐出两个字：“出去。”

家政机器人遵从指令离开卧室。

纪星倒在床上深呼吸，自嘲道：“真是疯了…”

良久坐起身，把苏羡的信小心放回信封，打开慕寒的信读了起来。

“纪星，当你看到这份信的时，说明我已经死了。”

纪星心脏隐隐作痛。

“因为我们几个都约定好了，如果活着的话，不会让你有机会看到这些信。

我不知道应该写些什么。

真奇怪，平时落笔总洋洋洒洒收不住，如今却不知该如何说起。

或许我该告诉你好好活下去？

我觉得没这个必要，因为你明白自己一定要活着。

只有带着我们所有人的那一份走下去，才能见到我们未能见过的天空。

突然有些好奇我是怎么死的，有没有帮到你？”

纪星声音哽咽道：“有。你们都帮了我很多。”

“以前院长姐姐问我们长大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我们的回答都无外乎是战士、医生或者研究员。

只有你傻乎乎的说自己长大要成为英雄，让所有人有机会回到陆地，看看湛蓝色的天空和璀璨的夜空。

我那时觉得你真是天真，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会想和你成为朋友。

现在呢，成为英雄的感觉好吗？”

纪星眼泪止不住的滴落，他心想不好，一点也不好。

“在队伍里，我们一直都把你当做亲弟弟。

“你年纪最小，但无论做什么却都要冲在最前面。

“被人欺负了也从来不找我们给你撑腰。

“记得刚到军校时，有个赋能者仗着自己等级高，就肆意欺负女生。有一次在食堂被你撞见，你二话不说就冲上去揍了他一顿，我们几个都没反应过来。

“当时上面说要给你处分，苏羡那家伙急得几天没睡好，找了好多次领导，还拉着我们给你做担保。

“后来那个欺负女生的赋能者在某天深夜被人痛揍了一顿，然后退学了。其实你不知道吧，那事是我们几个干的。

“好了，该说的也差不多说完了，再写下去苏羡该说我唠叨了。

“等会你就要吃完酸辣鱼回来了，苏羡说他可没法给你变第二条鱼来。

“记得打扫我的书架，那些书就留给你了。

“算是留给你最后的礼物。

“纪星，我们虽然死了，但却一直在你身边。

“等你仰望星空时，就会再看到我们。”

纪星呼吸越来做急促，心脏疼痛到好似停止跳动。

“叮咚——”

门铃响了，纪星僵坐在原地没动。难言的悲伤裹挟着他，眼前的一切破碎、重组，记忆渐渐悠远到两年前。

夏日光烈，风吹树响。

“纪星，苏羡给你做了酸辣鱼。”周延把鱼放在桌子上。

纪星拿起筷子尝了一口，满足的眯起眼：“是单我一个人就有，还是所有人都有啊？”

周延翻了个白眼：“单你一个有。苏羡说是特地给你做的，我要是敢偷吃一口，这辈子就吃清汤火锅吧。”

纪星夹起一块鱼肉，斯里慢条的吃着，不时发出点评：“嗯，不错不错，辣味十足。周延你真的真的不吃吗？”

周延感觉自己拳头硬了：“……”

周延道：“…走了。我和苏羡他们去清点下武器。不过可惜我不能和你们一起去。”

纪星放下筷子道：“你就在基地等我们几个凯旋而归吧。等下，我也去清点武器。”

周延笑道：“鱼凉了就不好吃了，你等会再来。”

“知道了，那我等会去找你们。”

“嗯，我们等你。”

压抑两年的情绪在这一刻喷涌而出，好似台风过境时，卷挟而起的海浪。

那些冷硬、平静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悲痛。

门铃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响动，卧室门被推开，一道阴影将纪星笼罩。

纪星没有抬头，声音略微沙哑问道：“你来干什么？”

“喊你吃饭。”

纪星倏然抬头，溺进湛蓝色的湖。

沈实望着纪星泛红的眼眶，心脏一紧。他伸出手同从前般温柔地擦去纪星脸颊上未干的眼泪，道：“魏指挥官和我说你会在基地待两周，于是我做好饭，等你回来。”

纪星把头埋入臂弯，不让沈实看见自己现在的表情。

沈实扫见他捏在手里的信，顿时明白了。

一向有洁癖的首席执行官此却毫不犹豫地直接坐在满是灰尘的床上。

“苏羡他们执行任务前也给我留了信，”沈实轻叹了口气。

这个糟糕的时代便是如此，你永远不知道哪次见面会是最后一次，所有的告别都显得那么仓促。

室内陷入默然，隐约能听见秋风卷挟树叶的沙沙声。

良久纪星开口道：“你做了什么菜？”

沈实唇角一勾：“酸辣鱼，来吃吗？”

纪星抬起头，恢复一贯的平静，除了泛红的眼尾，好似刚刚一切都没发生过：“嗯，勉强替你品鉴品鉴吧。”

沈实起身道：“那我在家等你。”

纪星把信放回相册内，去洗了把脸。让家政服务机器人打扫卧室，自己则扫描芯片，来到沈实家。

沈实穿着居家服，房间里飘散着饭香味。

“洗手吃饭。”

纪星点了点头，洗过手坐下。

“闻起来不错嘛，沈执行官。”

纪星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沈实表面看起来很平静，但攥紧筷子的手还是出卖了他紧张的情绪。

“怎么样？”

纪星低垂着头，没有说话。

“不好吃吗？”

沈实心里懊恼，早知道再多练几次了。

“好吃！”纪星抬起头笑道，“和苏羡不分伯仲啊。

沈实见听见这话也是松了一口气，这才拿起筷子也夹了一块鱼肉。

房间里陷入宁静，一时间只有碗筷碰撞发出的轻微声响。

过了一会，纪星放下筷子，抽出一张纸巾擦嘴。

沈实问道：“吃饱了吗？”

纪星点头。

沈实也放下了筷子，收拾好碗筷，端起盘子起身准备离开，在他转身的一刹那，纪星蓦然开口。

“沈实，你这次任务完成的很完美，基地许多高层应该都会重点注意你。”

纪星眼神晦暗不明，说了下去。

“毕竟现在基地可用的人不多，而你又出色的带回来宝贵资料，不只是高层，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在感慨基地幸好有你这个执行官在。”

沈实脚步一顿，听懂了纪星的弦外之音。

纪星的意思很明白，高层会注意，所有人都会注意，那么…内鬼呢？金乌教呢？

不会有人放任一个很大概率会破坏自己计划的人活太久。

沈实没有回头，声音依旧平静：“嗯，我会注意的。”

纪星目光复杂，但也没多说什么，告了别而后拉开门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