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再度出发。
在路上,松草接到了师兄王琮泽的千里传讯,第一条传讯是告诉松草他们的师尊无忧子和缥缈宗及十二仙盟的人已经顺利抵达东至城。无忧子性情清淡,却很难得的对松草这个便宜徒弟表示了一下自己的关心。
后来王琮泽又相继发来传讯,与他们共享消息,让松草和许悲风心中凛然。
原来自无忧子抵达东至城之后,不过多时,西云大陆各处便通过十二仙盟传来各种噩耗,许多修仙世家与门派突然遭遇了大难,或是内部动乱,或是如东至城般被古怪的阵法所困,或是被仇家袭击。
算算时间,他们几乎是和狐谷差不多同时遭遇了大难,如今也都死伤惨重,即使早早发现了端倪,勉强控制住局面的世家与宗门,也丧失了不少有生力量。
而那些控制住局面的世家与宗门,却无一例外,都异口同声地声称是天机阁提前向他们示警,所以才避免了这次劫难。
这是整个西云大陆所有修仙者有史以来第一次遭遇这样的重创,力量集体滑坡,而所有这些灾难的背后都直指一个在几日之前在西云还默默无闻之人——孤竹子。
孤竹子以精妙的手腕操纵了这一切,就连灾难爆发的时间都算计得相差无几。
缥缈宗和十二仙盟本以为东至城和五术宗只是一个孤例,在上百起祸殃发生后,他们对孤竹子和天机阁的关注也上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孤竹子和天机阁也一跃成为西云大陆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与机构。
然而越是如此,西云大陆就发现他们对孤竹子和天机阁了解之少。
天机阁暂且不提,本就是突然冒出来的神秘组织,他们想以孤竹子为突破口,却发现孤竹子此人曾经百年低调,即使是他客居几十年的许家,绝大多数人要么只把他当作依附许家的普通门客,少部分知道祭天大阵之事的人要么因为涉及自身的利害关系,也不愿透露更多。
十二仙盟查来查去,发现他们除了多听了几遍孤竹子的名字,知道他的弟子是许悲风,他曾经的好友是许悲风的父母之外,此人来自何方,师从何人,在晋升出窍、金丹之前究竟做了什么,他们依然一无所知。
王琮泽将这些正在发生的事告诉松草,显然是想通过松草告知许悲风,想从许悲风那里知道孤竹子引爆整个西云大陆的纷争所图为何。
许悲风还有顾饮甘替他留意这些风吹草动,虽然消息不及王琮泽的来的直观准确,他也和许悲风一直保持着联系,还告诉了许悲风一些王琮泽未曾提及,或是王琮泽觉得没必要提及的事情。
但很可惜,许悲风也不知道。他要是知道,早就杀到了孤竹子的面前,怎么可能还安然坐在马车之中,听着松草转述王琮泽的传讯。
许悲风唯一知道的是:“他隐藏了这么久,又做了这么多大事,所图一定不小。”
松草:“废话。”
许悲风懒声一笑,眸光格外晦暗:“这可不是一句废话,以孤竹子的为人,要么不做,要么做绝,难道他所图的就是让整个西云大陆遭受重创?消减西云大陆所有的修仙宗门与世家的力量绝对不是他最终的目的,之后肯定还有更大的阴谋等在后面。”
“所以,”许悲风话音一转,“我们去上古仙迹揪出孤竹子就变得更为重要,若是他真的在那,我们就能阻止更多的悲剧发生。”
松草的脑海中闪过邓麒麟与邓建马父子的脸,微微一默。
“至于天机阁……”许悲风道,“他们与孤竹子为敌,目前站在我们这边,倒是可以暂时不去考虑他们,说不定在寻孤竹子的路上还能遇上也说不定。”
松草点头。
几天后,他们到达了白水郡的春绝镇。
春绝镇位于西云大陆的最南面,之所以名叫春绝镇,是因为春天未到此处就已止步,让春绝镇终日都在冬雪的覆盖之下,就好像冬天永远不会结束。
曾经有人也探究过春绝镇古怪的天气,只得出了一个也许与修仙大能曾在此斗法而遗留下的异变这样不痛不痒的结论。
还未抵达春绝镇,他们就已感到寒意,进入春绝镇上空后,就像越过了一道三季与冬的分界线,刚才还明亮的天空中飘起雪,低头放眼望去尽是一片朦胧的雪白,一个靠近南溟之海的小小古镇就沉睡在飞雪与群风之间。
找了平地落下马车,许悲风将马车收入袖中,与松草一起步入镇中。
镇中正在下雨,因气温很低,雨刚刚落下就变成了冰或是雹,打在脸上生生地痛。
但他们两人都是修仙界的佼佼者,即使不依靠体内灵气,单凭肉身就可以抵御刺骨的寒意,冰与雹还未触及到他们的皮肤便被自动弹开,他们仍然轻衣不改,佩剑潇洒,与镇中裹得严严实实、戴着斗笠的镇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松草和许悲风能感到这里的镇民们大多境界不高,几乎都是练气入门,为了生计行色匆匆。
镇民大概早在之前修仙宗门为探索岛上上古仙迹而把来的修仙者看了个够,没有人对松草和许悲风感到好奇,只有少数年纪很轻的孩子仍然睁着天真无邪的眼睛看着他们从自己面前走过。在这个年纪,即使看过千千万万次,孩子仍然会对同样的人感到同样的好奇。
松草两人很快找到镇民询问上古仙迹的位置,想知道承载着它的岛是否还在春绝镇。
“岛?你们说那个前不久自己漂到我们这旮旯的那个仙岛?它已经又顺着南溟水飘走啦,我不知道它漂去了哪里。”
松草和许悲风没有气馁,又找了人去询问,依靠着松草的运气加持,他们很快就问了可靠的消息,据说,上古仙岛在三天前随水向西漂去,坐落在春绝镇西边的落雁村也许看到过它。
没有停留,两人又快马加鞭赶去落雁村。
对于修仙者来说,落雁村距离春绝镇不远,御剑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即可抵达,冬天的影子也伏在这个小村落中挥之不去,看来,并非只有名叫“春绝”的地方才真正失去了春天。
松草和许悲风落地后就想寻人去打听上古仙岛的踪迹,他们经过村口的茶摊,许悲风瞄见茶摊上坐着几个正在唠嗑的帮闲,只随意一扫,就要挪开目光,松草的声音却突然通过传音落入他的耳中。
“注意那个坐在茶摊最边上的人。”
许悲风没有回头,在脑海中快速回想了一下刚刚看到的茶摊,锁定了那个坐在茶摊上并不起眼的白衣年轻人。
落雁村也下着雨,那个白衣年轻人相貌平平,衣着寻常,要了一碗茶水目光有些空洞地坐在茶摊上,完全融入了被雨水湿润而朦胧的背景中。
许悲风也传音给松草:“他怎么了?”
“他是那天袭击我们,抢走了不破匣的天机阁之人。”
许悲风一骇:“你是怎么认出他的?”
“靠身形。”
松草道。
即使是街上一面之缘的人,她只要捕捉到,就会将一个数据录入庞大的数据库,每个人的身形与特征都有差距和独特性,所以哪怕只是第二次见面,她也能对比脑中的数据把人对上号。
许悲风:“他怎么会在这里?”
松草摇头:“不知道,但……”
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但,先把人留下来再说。
白衣青年喝着茶摊上买来的一碗淡得几乎无味的茶,有些木然地看着缺了一角的木桌上的木纹。
在顺着一道螺旋的木头纹理走到另一条木纹迷宫时,修仙者敏锐的直觉突然鸣叫起来,他产生了一种被人盯上的感觉,后背顿时汗毛倒竖。
他不愿打草惊蛇,稍稍抬起头将目光从肮脏的桌面上挪开,谨慎地打量着茶摊上坐着的帮闲、老板和雨幕外路过的行人,但入眼的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
这更加剧了白衣青年的不安,他在茶摊上又坐了一会,依然没有察觉任何异样。显然,盯上他的人比他想象的还要沉得住气。
最好的应对办法其实是继续坐在这个茶摊上,直到对方忍不住对他出手,两方的处境就会立即发生逆转。
但茶摊上除了他外尽是境界极低的普通人,他本着良心也绝不能让任何危险波及到他们。
白衣青年犹豫了一下,起身结了茶钱,迎着雨缓缓步出茶摊,向着远离村落的方向走去。
那道目光仍然如跗骨之蛆般黏在他的后背上,但显然,对方和他的想法一样,并不打算在寻常人在的地方出手,放任他离开了落雁村,来到一处长满野蔓的荒草地。
空气清凉。
白衣青年刚走到荒地,一道剑光就从他的侧面激射而出,他警觉地避开,握剑在手,然后他看见了那个仿佛是从野蔓之中凭空出现的黄衣男子,他懒洋洋地笑着,被高高束起的乌黑长发随风舞动。
许悲风。
眼前相当陌生的人却拥有着他最熟悉的名字,这个名字在白衣青年的咽喉中滚动了一瞬,他想御剑放出杀招,男子却道:“别动。”
话音未落,白衣青年脖颈一凉,他愕然望去,一名紫衣少女不知从何处出现,手中的剑从雨中闪电般刺出,转瞬搭在他的脖子上。
这竟是一场东击西之计,许悲风来吸引他的目光,紫衣少女则趁机偷袭。
紫衣少女和他的境界相当,这么近的距离,即使白衣青年可以施法脱身,肉身也必然受到无法逆转的重创。
白衣青年衡量局面之后,收回手中的剑,颇识时务:“我认输,我们有话好说。”
紫衣少女倒诧异了,好像在她的印象中,他该是那种宁死不屈的人:“你不反抗?”
白衣青年示意她脖子上架着的剑,摇了摇头:“我不反抗。”
许悲风虽然也感到意外,却不动声色:“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会找上你吧?”
“知道。”白衣青年难得说这么长的话,“因为我来自天机阁,并且在不久之前曾袭击了你们,抢走了你们手中的‘封印物’。”
许悲风和松草交换了一个眼神。
原来天机阁把能量匣称为“封印物”?
许悲风:“你叫什么名字?”
“二十九。”
“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
“师父给的。”
“你师父是谁?”
“师父就是师父。”
“你师父和天机阁有什么关系?”
“他是天机阁的阁主和创立者。”
“你师父如今在哪里?”
“在天机阁。”
“天机阁在哪里?我们怎么能去天机阁?”
“我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
“……”
说到这个问题,白衣青年不复之前的爽快,迟疑了半晌。
许悲风以为抓住了重点,眯起眼睛追问道:“不说吗?如果不说的话——”松草很配合地把剑贴近了白衣青年的脖颈,锋锐的剑气还未擦到皮肤,一道血痕便已隐现在剑下。
白衣青年道:“我真的不知道。”他顿了一下,神情板滞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无奈和无辜,“我不认识回天机阁的路,是因为迷路才来到落雁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