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在替她理鬓角时短暂地停留,留下更为短暂的温度,不烫,但别样的触感却让松草像被烫了一下似的。
她的目光顺着许悲风收回的手望去,看见他修长的手指,苍白的皮肤绷在指骨上,以她金丹期修者的目力,一眼瞥过去甚至可以清晰地记住他螺旋的指纹。
抬起头,她瞧见许悲风透出某种阴鸷的坚定,这一秒,他和那个被困在预言中的黑影完全重合在了一起。
松草心中一动,却没来得及说话,许悲风已经笑着,像是结束了一个全不重要的话题般抽身离开了。
松草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良久抬手摸了摸鬓边的那朵山茶花。
这注定又是一个众人无梦的夜晚,松草虽然作为一个最大的例外做了梦,但这一次她没有再梦到许悲风,而是梦到了她初上缥缈宗时和王玉润一起干过的种种糗事,然而仅是模糊的梦,醒来时松草都能感觉到那时的快乐。
梦醒后,松草感到她摸到了一个确立自我目标的门槛。
在缥缈宗时王玉润就很迷恋那些修仙者冒险、行侠的爽快话本,她也跟着看了不少。
原以为那些夸张离奇的大灾大难不可能发生在她身上,但现在她却被卷入了不逊于话本中的大事件,她决定放弃无所作为地等着脱身的消极,而是全力以赴地去破解眼下的难关。
这样一来,她也成了话本中被人尊奉的侠女,而且……也或许不用再看到许悲风和师兄的牺牲。
人生还是要毫无保留地全力以赴,才会尽兴啊。
想到这儿,松草竟笑了笑,心中一片轻松。
她推开门,在院中看见了师兄王琮泽。
松草:“许悲风呢?”
王琮泽:“他好像彻夜未眠,还在研究五术宗的符咒。”
松草诧异:“还在研究?”
王琮泽:“不过他现在出来了。”
松草也已经听到了声音,回头看见许悲风走出了房间,他经过院中那株高大的山茶时,松草想起昨天他摘下送她的那朵红山茶。
分明是很普通的山茶,松草在入睡前却把玩了它许久。
不知什么原因,她觉得那朵花越看越有种奇异的美丽,与其他的山茶似有霄壤之别,她怀疑是这朵花本身有什么问题,因此把它整个吃了下去,仔细地分析了一遍又一遍,却发现那真的只是一朵再普通不过的山茶花。
让那朵山茶变得美丽的原因,不在花,难道在送花的人?
松草望着他颇有几分漫不经心地信步走来,心中忽地感到有几分难言的紧张。但她究竟在紧张什么?
王琮泽看着他走来,问:“许兄你在五术宗的符咒上可有什么进展?”
许悲风:“有一些,我发现五术宗的符箓上问题不在于符咒,而在画符材料的本身。”
王琮泽:“怎么说?”
许悲风:“五术宗用了一些并不常见的灵物材料掺杂在朱砂中,这样的改变很细微,却能直接改变整个符咒的辟邪效果。”
松草感到不妙:“改变后的符咒会造成什么效果?”
许悲风:“较长时间佩戴这枚符咒的人会被吸走好运,整个人会变得更加暴躁、嗜血、易怒。这想必也是为了炼丹大阵发起后,让众人能够更快厮杀而准备的。”
松草倒吸一口凉气:“还真是环环相扣,还好我们在意识到问题后就没有再佩戴这枚符咒了。”
她又想起:“我要告诉秦镛霜一声,免得她被符咒所害。”
在松草发出传音后,即使他们已在东跨院布下了隔音结界,王琮泽还是压低了声音:“昨夜一切顺利?秦镛霜她已经假扮成邹青了吗?”
松草点点头。
说话间,他们出了东跨院,婉拒了邹凋的挽留,他们离开邹府的大门,走了不一会后,三人仰望着东至城外坐落着五术宗的青山。
看着两轮明月静照下的五术宗,王琮泽道:“我想去见邓无匹一面。”
见松草和许悲风都望着他,王琮泽笑道:“我思来想去,觉得邓无匹也是一个极大的突破口,而且我曾经和他有些交情,若我去见他,他肯定要给个面子见我一面,也许我能从他口中探听些幕后黑手的消息。”
松草:“这是不是有些危险了?邓无匹毕竟是邓建马的长子,万一他真的知道真正的幕后黑手是谁,师兄你岂不是羊入虎口?”
王琮泽笑的轻松:“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的时间太紧了,若不做些冒险的事,不可能在几天之内阻止炼丹大阵。”
松草还有些犹疑,许悲风却道:“若是唐姑娘你担心他的安全,不如和他一起去,你们两人同去,就算真有什么危险也可以抵抗一二。”
松草望向许悲风。
昨日他起舞后还唤她“松草”,又换了一天后,他却又若无其事地叫她“唐姑娘”。
这样若即若离,让松草难以判断究竟哪一个称呼才是他发自真心。
松草:“那你呢?”
许悲风:“我要去确认几件事。若幕后真凶真的是……这世间再没有人比我更熟悉他的布阵手法,我提前做些布置,或许可以避免更坏的状况发生。”
王琮泽对许悲风一直心存怀疑,闻言虽不动声色,心中却顿生疑云,但他没有说话,而是看向师妹松草,将选择权交给了她。
松草:“那你去吧,时间紧迫,我们分头行动也更有效率。”
许悲风像是没看到王琮泽看他的眼神,懒懒笑着一挥手,散漫地离开了他们。
直到再看不见他的身影,王琮泽才道:“师妹你有多信任许悲风?”
松草:“什么?”
王琮泽道:“先不说幕后真凶是否真如他所说是孤竹真君……如果孤竹真君真在此地,他和孤竹真君毕竟是师徒,师妹你难道不怕许悲风此去一去不返,甚至为了保命直接投靠他的师父吗?”
松草笑道:“他不是这样的人。”
王琮泽:“师妹如何敢如此肯定?是凭借和许悲风短暂的相识,还是凭借那个预知中黑影难辨真假的话语?”
松草当然不会仅凭这些就随意信任一个人,更何况她还看不见他对她的好感度。
她之所以笃信许悲风没有说谎,是因为前有黑白无常为他作证,后有她所做的关于许悲风的那些梦。
但许悲风的受难涉及许悲风自己的**,梦境又玄之又玄,松草也能感觉得到师兄对许悲风有一种莫名的敌意,她就算说了这些,也不见得能够取信师兄。
所以松草干脆省略了证明过程,干干脆脆地看着王琮泽:“师兄,信人不疑。说是直觉也好,盲信也罢,但现在我相信他。”
王琮泽跟着他沉下的心一同沉默,片刻,他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道:“我知道了。我们去见邓无匹吧。”
*
松草和王琮泽再次登上五术宗的山丘,没费多少力气就寻到了邓无匹静修的居所。
邓无匹的静室竟是在一个洞窟深处,当他们二人走到洞窟时,还未通报,洞窟的石门像是有所预知般向一侧滑开。
松草和王琮泽并肩走入洞窟,洞窟每五步便在莲花石柱上安放着一个夜明珠,夜明珠幽幽地发着微蓝又绿的亮光,让洞窟又仿佛置身于深不可测的海底。
洞窟很深,虽然压抑,却五脏六腑俱全,走了一会,他们便在作为待客厅的石厅中见到了脸色苍白、一袭灰衣的邓无匹。
邓无匹:“你们果然来了。请上坐。”他的目光扫过二人,又有些疑惑,“还有一个人呢?”
王琮泽笑了:“邓兄你算到了我们会来,却没有算到要来的人数吗?”
邓无匹:“自然算过,但占卜的结果是你们三人都会来见我……是哪里出了差错?”
他喃喃着,手指不受控制般开始掐算。
即使同为修仙界的天才,相互之间也有些淡薄的交情,但王琮泽一向不太喜欢和精通卜算者打交道,就是因为他们中不少人像邓无匹这样分外迷恋卜算的过程与结果,有些神神叨叨,不算好交流。
而且许多修仙者是为了逆天改命而修道,那他们这样走上卜算之道的人便截然不同,相信命有前定,二者在理念上就有根本的矛盾。
道不同,自然不相为谋。
“看不到啊……未来又发生了一些偏移,也许……但无论如何……”好在邓无匹的掐算没有太久,他掐算的手指快得几乎只能看见残影,只一会便结束了,他像是回过神,望着松草二人,“我知道你们想问我什么。”
松草心中顿时警惕:“哦?”
邓无匹笑了,笑容略显阴郁,却带着看破一切的快感:“你们想问——究竟谁是那个想要毁灭东至城的幕后凶手吧?”
松草和王琮泽都是一惊,邓无匹却愉悦地嗤嗤笑了:“真不知道该说你们是太过自信,还是一无所知……若我说,幕后真凶其实是我,你们该怎么办?”
他话音刚落,洞窟中所有的夜明珠一齐熄灭,洞窟的上、下、左、右忽地浮现莹绿色的大阵,天罗地网般将松草和王琮泽两人笼罩在内。
王琮泽勃然大怒:“邓兄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