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漫过城市的天际线时,苏温才换下白大褂,走出市一院的急诊楼。
晚风带着秋夜的清冽,吹得他下意识拢了拢外套,手腕上那道极淡的印记被衣袖遮住,只在抬手间偶尔闪过一丝痕迹,快得像错觉。
停车场的车子刚发动,母亲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语气里裹着饭菜的香气:“温温,到哪了?你爸说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排骨汤炖了一下午,就等你们父子俩回来开饭呢。”
“刚出医院大门,十分钟就到小区了。”
苏温对着电话笑了笑,指尖轻轻敲了敲方向盘,声音温和得听不出丝毫倦意“妈你们别等我,先吃就行,别让菜凉了。”
挂了电话,他从副驾驶座摸出那盆小小的“冬云”多肉,指尖拂过肥厚的叶片。
白天急诊室的喧闹、手术台的专注、家属的焦灼,此刻都随着叶片的微凉慢慢沉淀。
这盆多肉是他去年从花市挑的,摆在办公室窗台上,累了就看两眼,不知不觉就成了习惯。
车子驶入熟悉的小区,楼下的路灯亮着暖黄的光。
苏温刚停好车,就看见父亲站在单元门口,应该也是刚下车。
“晚上风大,怎么穿这么少?”苏笠东看着儿子单薄的衣服皱了皱眉,“在医院待久了不觉得冷,忘了添衣服。”苏温笑着跟父亲走进电梯。
“今天收了个急症病人,手术做了三个多小时,忙完才发现天已经黑了。”
“工作再忙也得顾着自己身子。”父亲叹了口气,电梯门打开时率先迈步
“你妈这几天总念叨,说你上次回家眼底有红血丝,肯定没睡好。”
“您也别说我了,医院?再忙也要注意休息”苏温跟着按下六楼的电梯,调侃道“妈上次还说你又偷偷抽烟了”。
听到这话苏笠东的眼神有些躲闪,闪过一丝尴尬,不由感叹儿子是真的长大了“竟然敢说教起老子来了”,不过又转念一想这么懂事帅气的儿子竟然是我的,又嘿嘿一笑。
父子两难得能够同时到家,由于职业的关系,一个作为私人医院的院长,一个作为第一医院最年轻的主治医生,两人的忙碌可想而知,这般温馨的谈心更是在苏温正式工作后少之又少。
推开家门的瞬间,浓郁的排骨汤香扑面而来。
温丛韵系着围裙从厨房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难得你们父子两竟然一块回来了,快洗手吃饭吧!汤刚热过,给你们留了最嫩的排骨。”
苏温上前接过母亲手里的汤碗端上餐桌“妈,我来吧,您小心”。
餐桌旁的暖光灯下,三个人围坐在一起,话题从小区里的新鲜事聊到医院的日常。
温丛韵不停给苏温夹菜,絮絮叨叨地说着医院的趣事,隔壁阿姨家的孩子考上了大学,苏笠东则偶尔插言,叮嘱他注意劳逸结合。
苏温笑着应和,把剔好的排骨肉放进父母碗里,眼底的卧蚕随着笑容愈发柔和,像盛满了细碎的星光。
只是聊到兴头时,他会偶尔走神,目光落在窗外的夜色上,转瞬又收回,指尖轻轻摩挲着碗沿,掩饰住那一瞬间的恍惚。
温母递来一块山药时,他才回过神,连忙笑着接过来:“谢谢妈,这个炖得真软。”
“最近是不是特别累?”母亲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关切,“上次给你带的助眠茶,记得每天泡着喝。”
“还好,就是偶尔熬夜值夜班,有点缺觉。”苏温喝了一口汤,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压下了喉咙里的干涩,“助眠茶一直在喝呢,效果挺好的,您也要注意休息,难得休假在家,多去放松放松。”
苏温说得轻描淡写,没说自己晚上躺在床上却翻到后半夜才浅浅入眠,也没说凌晨被走廊里的响动惊醒后,就再也没能睡着。
那些细碎的疲惫,他习惯了藏在温和的笑容背后。吃完饭,苏温主动收拾碗筷走进厨房。
水流哗哗作响,他站在水槽前,看着镜子里自己略带倦色的脸,抬手揉了揉眉心,指尖划过眼底,试图抚平那淡淡的青黑。
母亲走进来帮忙时,他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模样,笑着说:“妈你去歇着吧,我来就行。”
回到自己的房间,苏温关上门,才轻轻舒了口气。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窄缝,晚风带着凉意灌进来,吹动窗帘。
远处的市生物研究所顶层还亮着一盏冷白的灯,像一颗孤悬在黑夜里的星。
他盯着那盏灯看了会儿,转身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玻璃瓶,里面装着淡蓝色的药片,是叫朋友开的助眠药。
他只在实在睡不着时才会吃半片,瓶子被他藏在一堆医学期刊后面,不仔细找根本发现不了。
他没有立刻吃药,只是把瓶子放回原处,又拿起窗台上的多肉,放在掌心轻轻转动。
叶片上的晨露早已蒸发,留下一层细细的白霜,像他藏在笑容背后的倦意,不仔细察觉,便难以发现。“明天还有一台手术,得早点起。”他对着多肉轻声说了一句,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月光如水,漫过窗台,在木地板上铺开一片清冷的光域。苏温平躺着,清醒地感受着这份过于广袤的寂静。房间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声响,成了一口深井,他在井底仰望着模糊的天花板。
一种虚无,正从房间的角落,从家具的阴影里,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缓慢地填充着每一寸空气。
苏温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却没有立刻睡着。他试着动了动手指,那微小的动作在凝滞的黑暗里显得徒劳。白日里那具运转自如、充满力量的身体,此刻却像被无形的丝线捆绑,沉重得不可思议。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力量正从四肢的末梢一点点退潮,留下一种绵软的、使不上劲的空乏。他听着窗外的风声,思绪偶尔飘远,又被他强行拉回。
目光转向窗外,那片沉沉的夜色没有任何应答。城市睡着了,世界睡着了,只有他还醒着,像一个被遗忘在时间之外的坐标。
这种被遗弃的感觉并不陌生,它总在这些深夜如期而至,带来一种深入骨髓的确认——确认自己的无力。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流速。或许只过了几分钟,或许已过了一个小时。在这片无边的静默与自身的无力中,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等待夜晚自己一点点熬过去,等待那不可避免的、微弱的晨光,来将他从这无形的禁锢中,暂时解救出来。
他不知道,远处那盏冷白的灯,终将在不久的将来,为他带来一束独一无二的光,照亮他藏在温和表象下的所有余倦,为他彻底驱逐这黑暗的禁锢。
而他与那束光的相遇,已在冥冥中,悄然倒计时。
写的好痛苦[小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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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困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