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银两后,陆云初一行人不敢耽搁,驾着马车匆匆离开小镇。
栖霞山路崎岖难行,好在有长风时刻关注,一路虽有颠簸,却也算有惊无险。
如此又走了三天,她们终于绕出山路,踏上了相对平坦的官道。远处,燕都轮廓已隐约可见。
“小姐!前头……看见燕都城楼了!”采薇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
陆云初伸手挑起车帘,望向远处那座巍峨城郭,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松了几分。
只要进了城,找到崔府,她这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涯,或许就能暂告一段落。
却不想,在离城门尚有三四十里的一处缓坡,异变陡生!
“砰——”
官道两旁突然冲出数十个手持木棒、面露凶光的流民,他们将马车团团围住。马车猛地一震,车外传来侍卫的怒喝和杂乱的脚步声。
“停车!把粮食交出来!”
采薇吓得脸色煞白,死死攥住她的衣袖。陆云初透过车帘缝隙望去,只见黑压压的流民如潮水般涌来,疯狂地扑向车队。
车帘被粗暴扯开,一张狰狞的脸探进来。采薇尖叫着护在她身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阵整齐的马蹄声如惊雷般由远及近。一队玄甲骑兵如黑云压境,为首那人勒马而立,猩红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
“光天化日,敢在天子脚下作乱!”一声清越又带着肃杀之气的喝令响起。
“列阵!”声音落下,箭矢划破长空。
那些抢粮的流民被这阵势骇住,顿时作鸟兽散去。
混乱中,一支利箭“嗖”地射入马车车窗旁的木框,车帘在这剧烈的晃动下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一张惊慌失色的脸,肌肤胜雪,眉目如画。
陆云初惊魂未定地抬头,恰好对上了一双刚刚策马奔至车旁的深邃眼眸。
马上的男子一身银亮轻甲,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少年将军特有的飒爽与锐气。原本只是随意一瞥,目光却在触及车帘后那张因受惊愈发显得我见犹怜、清艳不可方物的脸庞时,骤然定住。
他握着缰绳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只觉得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姑娘,受惊了。”他回过神来,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几分,利落地翻身下马,“在下神策军萧煜,途经此地剿匪,不想惊扰了姑娘。”
这时,长风已稳住局面,上前行礼回话:“将军言重了,若非将军及时相助,我们怕是要吃一番苦头,将军此举,吴郡陆氏铭记在心。”
“吴郡陆氏?”萧煜目光从马车上掠过,带了几分探寻:“可是入京探亲?”
“是……”长风正要答话,却听车帘后传来一道清越嗓音:“是去完婚。”
萧煜循声望去,只见方才那惊鸿一瞥的女子已掀帘而出,虽以轻纱覆面,仍难掩风姿。
她微微福身:“小女陆氏,奉家父之命,前往燕都与清河崔氏完婚。”
“清河崔氏?”萧煜眉峰微挑,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带着几分讶异,“莫非是……崔珩?”
“正是崔六公子。”陆云初垂眸应道。
萧煜握着缰绳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嘴角撇了撇,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咕哝了一句:“崔珩那个死人脸……冰块似的,有什么好的……”
他心下莫名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和遗憾。
萧煜整理了下缰绳,复又抬眼看向陆云初,声音恢复了先前的清朗:“此去燕都尚有一段距离,这一带近来不太平。本将正好回京述职,便顺路护送你们一程吧。”
语罢,他不再多看陆云初,仿佛真的只是出于职责,指挥着麾下士兵清理道路,护卫在马车两侧。只是那时不时瞥向马车方向的眼神,泄露了他一丝不平静的心绪。
马车在萧煜所率骑兵的护送下,一路畅通无阻,直至崔府门前。
“多谢萧将军一路护送。”陆云初在下车前轻声道谢。
萧煜端坐马上,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终究没忍住,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崔珩那人……陆姑娘为何会选他?”
陆云初微微垂眸,声音平静无波:“父母之命,不敢有违。”
父母之命?他以往最讨厌这种迂腐的言论,如今听起来心中更是莫名升起一股躁意,却又没什么立场再说什么,只拱了拱手:“既已送到,萧某告辞。陆姑娘……保重。”
他坐在马上,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调转马头离去,只是那背影,多少带了些不甘的意味。
崔府的门楣比想象中更为气派,兽首衔环,石狮肃穆。
陆云初扶着采薇的手下车,抬头看着那悬着鎏金匾额的门楣,深吸一口气,端出最温婉柔顺的姿态。
引路的是一位姓孙的管事嬷嬷,她穿着一身暗褐色缎子比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陆姑娘一路舟车劳顿,夫人已在厅中等候,请随老奴来。”
穿堂过院,亭台楼阁,无一不彰显着百年世家的底蕴与权势,比她在江南那个没落的陆家,不知气派了多少。
在大厅,陆云初见到了崔家主母,郑氏。
郑氏端坐上首,身着绛紫色缠枝牡丹纹缂丝长袄,头戴赤金点翠抹额,面容保养得宜,看上去不过三十余岁,眉宇间却带着挥之不去的威严与审视。
她上下打量着陆云初,目光尤其在陆云初那张过于秾丽精致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吴郡陆云初,给夫人请安。”陆云初依着临时恶补的规矩行礼。
“路上辛苦了。”郑氏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如今江南情势如何?你父亲母亲可还安好?”
陆云初一一谨慎作答,言辞得体,既不刻意卖惨,也适度流露出对家人的担忧。
郑氏静静听着,末了,淡淡道:“难为你父亲母亲了。你父亲送的信,老爷已经看过。既然来了,就先安心住下。但……”她话音微顿,“燕都不比江南,言谈举止,须得时时谨记身份,莫要行差踏错,失了体统。”
话里话外,透着敲打。
陆云初垂首应是:“谨遵夫人教诲。”
这时,侍立在郑氏身旁的一位碧衣女子柔声开口:“姨母,陆姐姐一路劳顿,想必也乏了,不如先让姐姐歇息片刻?”
郑氏面色稍霁,拍了拍那女子的手:“还是你贴心。”转而看向陆云初,“这是青玉,自小在我身边长大,最是懂事。你初来乍到,有什么不明白的,多问问她。”
原来是寄居在崔府的表小姐郑青玉。
郑青玉上前,盈盈一拜,声音软糯如春水:“青玉见过沈姐姐。姐姐远道而来,住不惯的,尽管吩咐青玉便是。”
她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罗裙,浑身上下别无赘饰,只腕间着一枚通透的翡翠镯子,更衬得她楚楚动人。她声音温软,三言两语便逗得郑氏展颜,显然极得人心。
陆云初面上含笑应对,心里却咯噔一下:这温柔解意、深得长辈欢心的表妹,怎么看,都像她前世看过的小说里,那与表哥关系匪浅的“青梅”啊。
随后,郑氏又唤来了自己的嫡女,九小姐崔明姝。崔明姝年纪尚小,性子活泼,见到陆云初,眼睛一亮,直言道:“陆姐姐,你长得真好看!”引得郑氏轻斥了一句“没规矩”,她却偷偷冲陆云初眨了眨眼。
陆云初面上始终保持着温婉的浅笑,心中却已了然。
她感觉得到,这府中上下,从主母到这位表小姐,似乎都不太欢迎她。
不过,她并不十分在意。婚姻是结两姓之好,只要婚约还在,只要崔珩没有明确拒婚,她们再不喜,也只能在规矩内刁难一下她。
她真正关心的,还是这府里真正话事人的态度。
晚膳时分,陆云初终于见到了吏部侍郎崔文渊与她的未婚夫崔珩。
崔文渊是个一身儒雅气息的文人,问了陆云初几句江南局势和家中情况,便对郑氏道:“既然人已接到,选个吉日,便将事情定下来吧。”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崔珩身上。
他从进门便未发一语,面容冷峻,气质清冽如寒山孤雪。此刻闻言,也只是抬眸,目光平静地扫过陆云初,看不出什么情绪,随即淡淡“嗯”了一声,算是应允。
态度不算热情,但也没有拒绝。
一旁的郑青玉,拿着筷子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脸色瞬间白了几分。
郑氏见状,立刻笑着打圆场:“老爷,云初刚到,总得让她适应些时日。再说珩儿最近公务繁忙,也不急在这一时。不如先让云初在府中安顿下来,彼此熟悉些再说。”
陆云初心下了然,看来这位未来婆母,并不满意这门亲事。不过,只要崔大人认可,崔珩不明确反对,那她的第一步,就算成功了。
膳后,崔大人吩咐崔珩送她回听雪堂。
月色清冷,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抄手游廊下,一路无言。
陆云初拢了拢披风,主动打破寂静。
“崔公子如何看待这门婚事?”她试探着问,声音放得轻柔。
崔珩脚步微顿,侧头看了她一眼。月光下,她仰着脸,容颜精致,眼神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探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顿了顿,似乎觉得态度有些生硬,随即补充道,“陆姑娘……很好。”
见他态度虽冷,但并无排斥,陆云初心下稍安。一阵夜风吹来,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崔珩注意到她的动作,对身后跟着的小厮道:“去将书房那个紫铜手炉取来,给陆姑娘送去。”
“是。”
手炉很快送来,暖意透过炉身蔓延开来。陆云初抱着手炉,抬头对他微微一笑,真心实意地道谢:“多谢公子。”
月光洒在她含笑的眉眼间,仿佛冰雪初融,春花乍放。崔珩眸光微动,迅速移开了视线,只低低“嗯”了一声,耳根却有些不易察觉的热意。
陆云初嘴角笑意加深。
看来这桩婚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或许,她可以暂时安下心,徐徐图之。
然而,这口气还没松到底,便见孙嬷嬷踏进听雪堂:“陆姑娘,夫人吩咐了。燕都规矩繁细,与江南大有不同。明日卯时正,请姑娘至西院的静心堂,学学崔府的新规矩。”
她的目光扫过陆云初稍显凌乱的发丝,语气意味深长:“免得日后,闹出什么笑话,失了崔府和姑娘您的颜面。”
陆云初一怔。卯时学规矩?天都还没亮吧!
看来这高门深院,还真没那么好进啊。
[墨镜][墨镜][墨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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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崔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