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两根指针在正中间并拢,刺耳的鸣声引得帷斯主教放下数学书,转身捣鼓起那个叫电动表的物件。
几根冰柱应声而落,在窗沿的积雪里摔个粉碎。就跟它们也受不了这噪音似的,宁愿下地狱也要赶紧自殁不可。
我发觉自己的手指搅动着发根,将脑袋连同视线拽回课桌,阳光穿透孑立的冰锥,眼前泛起一块彩虹。
只有在今天,光才够得到这里。
可惜,一切正如这白色的天空一般乏善可陈。
第一片雪花刚落在脑袋上,头发就被冻得拧巴成结,等我终于把它们捋顺,已经是这里的第四场雪。
恼人的声响不觉间平息。
“羊羔们……”
主教抄起书本,在桌上规整好。
“下课,都去休息吧,伊昂。”
“伊昂……”
这些人如同真的羊羔一般,回应牧人的指令鱼贯而出,只剩几个不着急吃饭的人留下悠闲。
“斯凯…”
莎莎踢了踢我后脚跟,她这个礼拜正好分到我后面的座位。
“一会儿吃什么。”
今年夏天,莎莎和我一起剪了头发,到现在,她巧克力色的直发刚遮住脖颈,正好免得冬天受凉。
“唔…我还不饿嘛…”
“你偷吃太多巧克力啦。”
“呃…”
舔舔牙根,确实还留着一点特有的甜味,但口腔别处早已酸涩不堪,当我试图挤出点口水润润舌根,所有的味道却兀地消散无迹。
巧克力的味道总是在变,这变化也引得我总想尝尝下一块。
“伊洛玟小姐,索提斯牧师有事找你,不知你是否有时间。”
说话的是维斯主教。
我偏过头,娜丘莉姐姐果然在门口。
“诶!娜丘莉小姐…找我?”
莎莎一头雾水。
“那…那今天,斯凯你…一个人去吧。”
是娜丘莉姐姐的话,那就没办法啦。
“嘿嘿,先一起去找她吧。”
我牵起她的手奔向门口,门外除了姐姐,伊瑟尔也在。
那家伙见我们过来,总是高高垫起脚尖打个夸张的招呼。每到这时,我的手都不由自主按住那灰灰的脑袋,把多出来的身高死死压回去。
伊瑟尔倒也享受,甚至主动把脑袋凑过来任我蹭乱。
也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那家伙似乎一直都没长高。
“诶嘿嘿,斯凯…放手啦…”
“叫我什么?”
“斯…斯凯尔姐姐。”
哈,这下心满意足了。
终于挣脱开束缚,伊瑟尔胡乱甩甩头。
“长得高就是姐姐啦!莎莎拉,她也叫你姐姐吗?”
“我们感情超好的!对吧斯凯妹妹。”
“嗯嗯,我最喜欢莎莎姐姐啦!”
伊瑟尔两手一摊,别过头没眼看了。
诶,莎莎的脸怎么也别过去了!
真正的姐姐娜丘莉就在旁边一言不发,只是笑着任由我们几个嬉闹,似乎她要说的事也没那么着急。
“特薇蕾小姐!”
格格不入的浑厚嗓音响起,主教紫色的袍子闪入视线中。
“特薇蕾小姐,不知你是否记得我们的约定。”
……
“我结束了,你还差几份?”
“…五份,主教。”
哒哒声告一段落,酸痛自指尖蔓延。
一个在我被主教叫走时,从娜丘莉姐姐那里远远听到的词,与这锈涩一同刺痛着自己。
‘中城区’
主教抽出最后一张纸,我终于有机会从打字机上挪开手,揉揉指节。
“非常感谢你的帮助,特薇蕾小姐,剩下的我来。”
主教接过我这台打字机,补充道。
“下次可别在课上吃东西了。”
下次肯定不会让你看见。
……
先从大家常去的草地出发,走折线到树林边缘把脚印踩乱,再沿着边界雪少的地方走一段路,最后原路折返到平时的小路入口。
这还是莎莎教给我,在雪天藏住路线的走法。
只是今天,她本人不在我身边。
古铜色的身影仍在原处等待着我,与她被积雪掩埋的同伴相比,沃德姐姐身上就干净不少。
虽说如此,还是要扫一扫的。
就像神父和维洛女爵照顾生病的梅塔奶奶一样,用悄悄带出来的毛巾擦去沃德额头上的积雪。
直到上身最后一片雪花化作水珠滴落。
“这边好啦!”
“……”
拧干毛巾,水如柱洒落,雪地浸出灰色的空洞。
我伸手抚上沃德心口,一丝与冬天格格不入的暖意上涌,这或许是她与死物唯一的区别,但莎莎和我都坚信绝对不仅如此,她一定看得见,也听得见。
只是……
“沃德姐姐,为什么你不会说话呢…”
仰头倚坐在沃德身边,天空深邃无云。
只存在于他人只言片语中的中城区,似乎渺远到显得这片天空都近在咫尺。
至少我知道它洒下的光是暖的,吹来的风是凉的,我们躲着它下的雨,又在它铺的雪地里玩乐。
就像神灵一样,对吧。
可是中城区的样子,无论如何也想不出。
那里也有教堂吗,嗯……应该也有,人们也会祷告吗,一定也会吧。
那里的小孩子也有娜丘莉姐姐一样的人照顾吗。
唔……这就不一定啦。
但归根结底,娜丘莉姐姐要去做什么呢……
每多想象一点,对那边的好奇也更深一分,无论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只要能有些新鲜事,那就是好地方。
新的事物,想和莎莎一起去看。
我听见自己短促的叹息。
也听见那声在我出现的夏至前,属于莎莎的叹息。
那个落寞的高大身影再一次出现在眼前,棕色长发闪烁暗淡的光,静静倚靠在沃德身边,又消散于雪地中。
而缄默的沃德却无法回应任何人。
都怪你这样,莎莎才……
不。
脚跟溅起肮脏的雪水。
双腿迈过另一副双腿。
湿毛巾遮住她黑色的眼眸。
“幸好你说不出话呢。”
挪开死死攥住毛巾的手,沃德眼中倒映的那个身影,在水痕中扭曲得不成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