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摸鱼十八技——从入门到放弃 第67章 煮鹤焚琴试新茶 2

草长莺飞，万物复苏。

复苏的不仅有蠢蠢欲动的春情意，还有按捺不住的好奇心。

不器门的鉴赏大会如期而至，演武场内高朋满座，人声如沸。

在主位侧后方的清静角落里，杨小柳与杨小桃黏在颜好好身旁，一左一右摇着她的胳膊。

“好姑姑，再讲一个吧！”

“好好好！”颜好好放下茶杯，装模作样望望天空，直接信口开河：“话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个绝世刀客，他的刀法快如闪电，有时连闪电都不如他快。但他有个癖好，在决斗前必须先吃一条西湖醋鱼，而他吃鱼的速度，比他出刀还快！这么呲溜一下——”她伸出一根手指，在嘴边一划，“一条大鱼就只剩下鱼骨头啦！”

“为什么呀？”杨小桃眼睛睁得圆圆的。她不喜欢吃鱼，一直都还记得被鱼刺卡住的那种难受劲儿。

颜好好咧嘴一笑，满脸高深莫测，“因为啊，他打赢天下第一之前正好吃了一条西湖醋鱼。他太高兴了，从此就认定，是西湖醋鱼给了他那一身快如闪电的神力。那场决斗之后，整个江湖的厨子都疯了，拼着命地研究，怎么才能把西湖醋鱼做出花来，就盼着那位刀客能来自家店里吃鱼！再后来啊，西湖醋鱼这道菜就风靡江南的大小饭店啦！”

“哇！好厉害！”杨小柳啪啪拍着手。

“好姑姑，再讲一个吧！”杨小桃摇着颜好好的胳膊，虽然这样，她还是不喜欢吃鱼。

颜好好连连点头，张口就来：“百年前有位老剑圣，虽然是剑圣，但是他太老了，老得大家都忘了他有什么绝招，只记得他最爱给人起外号。黑马镖局的大当家，被他叫作‘小驴’；霹雳堂的堂主，他喊对方‘小雷’；凤凰城城主，他唤人家‘小鸡’……凡是江湖上叫得出名号的人物，几乎都被他乱七八糟地喊了个遍。”

“他们都不生气的吗？”杨小柳好奇极了。他六岁了，已经能清楚地感觉到有些大人叫他“小柳子”时的那种笑脸，他很不喜欢。

果然，下一刻就听到好姑姑说——

“当然生气啊！”

可随后，颜好好就两手一摊，无奈道：“但他们打又打不过剑圣，只好乖乖听着咯！再后来啊，江湖上最可怕的惩罚就变成了被剑圣起个难听的外号——比如‘娇娇俏俏小蝴蝶’之类的。”

杨小柳默默捏拳，一定要变得很厉害才行，这样人家就不敢随便喊他“小柳子”了。

“好姑姑，”杨小桃眼睛亮晶晶地，“那你也有外号吗？“

“有啊！”

“是什么呀？”两个小家伙异口同声道。

“就是——好姑娘！”

孩子们立刻雀跃起来，一个比一个声高地喊着“好姑娘”，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一旁的火木真默默翻了个白眼。

不由得想起这麻烦精当初振振有词给自己取这名时说的话——你叫真真，那我就叫好好吧！

“好姑姑，”杨小柳忽而一蹦，“爹爹说你是邵伯伯的妹妹，大家都说邵伯伯是大侠中的大侠，那他有没有什么故事呀？”

“这个嘛——”颜好好托着下巴，认真想了想，“你们邵伯伯的故事有一箩筐那么多，还是等他回来亲自讲给你们听吧。”

“他去哪里了呀？好久没有见到他了。”两个小家伙一脸担心。

“他去的那个地方叫世外桃源，有点儿远，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颜好好摸摸两个孩子的脑袋，“这样吧，我先讲一个他朋友的故事给你们听，好不好？”

“好呀！好呀！”

“你们邵伯伯有个朋友，跟他一样厉害，但他呀有个小秘密——”颜好好特意压低了声音，待两个孩子被她神秘兮兮的模样感染，捂上了自己的嘴，她才继续说道：“就是特别爱哭。”

颜好好掰起手指头数着，“他见到流浪猫会哭；听到好曲子会哭；遇着刮风下雨也哭；瞧见别人团圆美满更是感动得掉眼泪；就连吃到好吃的桂花糕呀，都能哭得稀里哗啦！”

“那……别人不会笑话他吗？”杨小桃小小声问道，每次她哭鼻子，哥哥就笑话她“没出息”。

“不会哦！”颜好好摇着手指，“因为他越哭，武功越高。眼泪掉得越多，剑法就越厉害。后来啊，他的秘密不知道被谁传出去了，所有想挑战他的人，决斗前都会在武器上抹辣椒，再同他讲上三天三夜的伤心事，就为了让他先哭得累倒。”

“啊？这样的话，他是不是肯定就输了？”

“嘘——”颜好好手指贴着嘴唇，悄声道：“后来的事就成了江湖秘密，不能再问了哦！”

两个孩子赶紧把嘴捂得更严实了。

“好姑姑好姑姑！”杨小桃怯生生地指了指她覆眼的白纱，“那我、我可以问问，你为什么戴着这个么？”小姑娘好奇极了，从见到好姑姑起，她就一直带着这个纱布，但是她又能自己走路，说明是看得见的。杨小桃好几次就想问了，可是哥哥总说，女孩子都有秘密，是不能随便问的。但她自己也是女孩子，那么，女孩子问女孩子，应该可以……的吧？

“唔——”颜好好摇头晃脑，拖着语调，慢悠悠道：“姑姑我戴着它，是为了看淡这世间之事。”

两个小家伙张大了嘴巴，对视一眼，总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火木真“切”一声，脚步移动，瞬间离开一丈远，只想跟这个满嘴跑马车的人划清界限。

颜好好瞄了眼飘走的身影，端起茶杯润喉，心里不住地叹道：还是小孩子可爱！

“颜姑娘仍是这般风趣！”

呵！好熟悉的调侃！

颜好好一转头，就看到一抹白衣胜雪的人影，站在春光之下，浑身闪烁着连白纱都挡不住的金光。

“你是何人？”杨小柳和杨小桃立刻跳到那人跟前，手拉手将好姑姑挡在身后，像两只护食的小兽。

宋兰桡走近，蹲下身平视着两个小孩子，含笑抱拳，“两位小英雄，在下宋兰桡，是你们好姑姑的朋友。”

两个小家伙对视一眼。

杨小柳一脸认真：“宋……蓝……老？”

杨小桃比他更认真：“宋……难……脑？”

宋兰桡：“……”

“噗——”

颜好好见对方眼神扫过来，赶紧捂住了嘴。

宋兰桡收回视线，垂眸低笑。

等他再抬起头时，朝着两个孩子展开闪亮又无害的笑容，循循善诱道：“名字拗口，实在是在下的过错。这样吧，你们也可以叫我好——姑——父。”

杨小柳略带迟疑：“好姑父？”

杨小桃倒是满脸欢喜：“好姑父！”

宋兰桡微笑颔首，坦然地受下这个称呼，从怀里摸出两片金叶子送给两个小家伙，当作见面礼。

颜好好：“……”

她今日才算见识了，原来蘼芜公子的脸皮，比盈江城酒楼前那株含羞草还要厚！简直厚不可言！

两个小家伙捧着金叶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噔噔噔跑向不远处的母亲。

宋兰桡无声轻笑，站起身，重新看着眼前的人。

若不是方才听到她那番哄孩子的歪理，那不着调却又妙趣横生的话语，他一时之间也不敢贸然相认。

刚刚乍看之下，便已发觉，她同他记忆中的模样变了许多。

此刻这般静静地望着，心底竟是生出一阵恍惚来。

她的身形清减了不少，愈发显得那身雁灰色的宽袍空荡荡的，下摆轻易就被微风撩起。领口与袖口皆以银线密密绣了水纹，日光一晃，波光粼粼。

至于她的眼睛……

宋兰桡心下微微一沉。

他一直记得，曾在那双眼睛里看到过的……不论是常常无风自走的流光，还是偶然间黄昏疏雨的冷然，抑或是一时摇摆不定的彷徨，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也念念不忘。

可如今，那双眼睛上覆着一层素白的轻纱，模糊得像一场大雾，令他无法再将她看清。而那轻纱又很长，一直绕至脑后，同她繁复精致的缎黑发髻缠在一起，更是复杂深沉。

还有，她现在，叫颜好好……

颜好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好在她已经能够习惯因白纱覆眼被人投来打量、探究的目光，而这薄薄的一层，像是铁布衫一般，能让她坦然承受着这些。

想着对方应该看得差不多了，她抓紧时机率先开口：“宋公子，真是好巧啊！”嘿嘿，只要先说出对方的话，就能让对方无话可说。

谁知宋兰桡笑意更浓，衣袂轻拂，从容落座在她身侧的空位上。

他一直看着她，语调异常温煦，“颜姑娘，别来无恙。”

“托公子的福。”颜好好随口敷衍了一句，端起自己的茶杯就喝，也没给人倒一杯。

宋兰桡浑不在意她那点刻意的“陌生疏离”，闲闲扫过演武场上往来寒暄的众人，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月前收到邵大侠来信，说他欲云游四海，遍访名山，遂将涌泉山庄托付于义妹。”说到这里，他的视线又落回颜好好的脸上，“不知在下此番，可否有幸去贵庄……看看那池锦鲤呢？”

“好说好说。宋公子若肯赏光，涌泉山庄自是倒履相迎。”

颜好好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漫不经心，声音听不出任何起伏。

她放下茶杯，正要收回手，余光里看到宋兰桡抬手翻起一个茶杯，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的指腹从她的手背上滑过。

颜好好没有任何停顿，仍旧是慢悠悠地收回自己的手，拢着。

宋兰桡捏起茶杯正要喝，忽而侧身靠近几分，用仅他们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幽幽叹道：“颜姑娘，从前你称我宋公子，如今还叫我宋公子。看来，我想当那‘好姑父’，仍是道阻且长啊——！”

颜好好一噎，正想说些什么，演武场入口处传来一阵喧嚣。

两人皆是转头望去，只见人群忽然自发地分开，让出了一条通道。

杨刃骅快步迎上前去，脸上堆满笑意：“谢少主，韩小姐！二位大驾光临，杨某人有失远迎，见谅啊！”

谢逍宜抱拳，“杨门主客气。”

韩宥仪之前一直落后一截，此时往前走了半步，同谢逍宜并肩而立，才作揖回礼：“杨门主言重了。家父时常提及不器门技艺精湛，乃江湖不可或缺的基石。此次鉴赏大会，特命小女前来观摩学习，还望杨门主不吝指点。”

“哈哈哈！韩盟主过誉，过誉了！有韩盟主统领江南武林，乃是吾辈之幸！”杨刃骅笑容满面，侧身做出了个“请”的手势，将两拨贵客引向主位。

宋兰桡将入口处的寒暄尽收眼底，唇角一弯，随口说道：“想不到谢少侠与韩盟主的千金竟是旧识。”

听到一阵窸窸窣窣，他一转头，发现身旁的座位已空。视线再一扫，就看到屏风后头漏出一截雁灰色的衣摆。

他略一思量，微微挪动身形，恰好将那衣摆也遮在了自己身后的阴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