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摸鱼十八技——从入门到放弃 第59章 迁延顾步无从说 6

书房内，颜小二刚刚看完盈江城的风物志，顺手挑亮烛芯，摊开全城的舆图继续看起来。

晋飞站在书桌前等待着。他已经召集了悬月楼在盈江城内的所有密探好手，只待颜老板问起，他就可以将准备好的计划一一述明，包括但不限于，是夜探锦洲帮总舵账房仓库，还是“请”哪位管事过来“聊一聊”，是用分筋错骨手还是点穴掳人，是从屋顶跳下去还是从窗户钻进去等，连夜行衣都准备好了。

颜小二合上舆图，伸了个懒腰，一抬头撞见晋飞灼灼的目光，她吓了一跳……就眼皮跳了跳，她的腿是懒得跳的。

晋飞：“……”他先前进来的时候不是已经通报过了吗？为什么颜老板一副见鬼的模样？转而一想，他又高兴起来，说明颜老板已经将他当作自己人了啊！

“晋头领有事吗？”颜小二定下心神，翻起一个杯子，拎起茶壶，才发现茶水冷透，眼下又过子时，已是隔夜茶了……不过，他应该不介意的吧。这么想着，她就心安理得地将杯子递了过去。

“颜老板，”晋飞赶紧小碎步跑上来双手接住茶杯，先汇报：“悬月楼密探九人，高手七人已经集结完毕。”

“很好。”颜小二点点头，“那就散了吧。”

晋飞：“……”颜老板这是犯困了？

不对呀！

看着她已经开始研墨铺纸，似乎是准备写些什么，晋飞捧着茶杯陷入沉思。

经过这些天的观察，他发现颜老板一旦开始做什么事情，就会全心全意地沉浸进去，不知天地为何物。但望着窗外的夜色，他还是鼓起勇气小声提醒：“颜老板？”

“嗯？”颜小二应了一声，头也没抬。

“那今晚……”晋飞指了指外面，按照他的经验来说，有些事还是晚上比较好办。

“让大家好好休息，你也早点儿睡吧。”颜小二抬头朝着晋飞笑笑，以示安抚。

晋飞觉得自己没有被安慰到，反而有点儿……失落是怎么回事？难道他已经没用了？

那怎么能行！

好歹跟在少主身边这么些年，他这个护卫头领不是白当的！丢他的脸不要紧，不能丢少主的脸！

他嘴一张，心中的计划就要脱口而出，可颜老板又不再看他，也不再说话，只一味地在纸上写写写，眉头微微蹙起，偶尔停下思考着什么，似乎有一扇隐形的门就贴着他的脸訇然关闭……

呵！好强的气场！竟然让他无法再开口说一句话！

晋飞踌躇再三，最后还是默默退下，轻轻关上书房的门，站在廊下，捧着自己的心口叹气。

他这是……失宠了吗？

呜呜呜！少主你快回来！颜老板不要我啦！呜呜呜！再这样下去，可能也不要你了！

翌日一早，晋飞不安地在书房前的空地上转了三圈，都没有想到该用哪种姿势、哪种语气迎接颜老板才不会被厌弃。

正当他转第四圈的时候，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颜小二捶着后腰，捏着几张纸飘了出来，连说话都带着虚浮仙气。“早啊，晋头领。”

“颜老板！”晋飞愣了一瞬，赶紧立正问好，“你……这是一夜没睡？”

“嗯，赶时间。”颜小二手搭在眉骨上抬头望天，在书房待了一整晚，眼睛酸痛，此刻天光大亮令她忍不住流泪。她一边抹去眼角泪水，一边将手中的纸递给晋飞，“晋头领，这之后的事，就麻烦你了。”

晋飞正要伸手去接，见她眼角含泪，再听她这么一说，手一抖，嗷一声差点儿跪下，“颜老板！你不能不要我们啊！不！你不要他们可以，但你不能丢下我啊！还有少主！他要是回来见不到你，会哭的啊！”应该……会的吧？晋飞心一横，不管了，虽然没见少主哭过，但必要时他可以代哭！

“诶？”颜小二一脸茫然，眨了眨眼，“你吃早饭了吗？”

晋飞眼圈红红的，咬着唇，连连摇头。

颜小二了然一笑，拍拍他的肩膀。“果然，人在饿肚子的时候就会情绪失控。走，先吃早饭去！”

吃饱喝足，晋飞的心也终于落进了肚中。

原来颜小二是通宵做了关于调查锦洲帮的计划。

但晋飞在看到颜小二的清单后，脑子再度凝固了，就如碗里的豆花儿。

“哦，对了，这些都拿去。”颜小二将自己的亲亲小荷包抖了抖，叮铃桄榔一阵响，“无聊的时候买点儿零嘴吃吃，糖葫芦啊、香瓜子啊什么的。”

晋飞：“……颜老板，这是？”

颜小二捏起一块糕点，云淡风轻地解释着，“既然他们防着剑宗的高手，那我们就当当市井小民呗！”

不用动刀剑，不用穿夜行衣，也不用翻墙蹲梁，更不用赶月黑风高夜了，因为颜小二是让悬月楼的密探和高手们每日记录锦洲帮到港离港船只的吃水量；捡捡账房先生家及库管头目家近日丢弃的废纸；跟踪帮内夫人们的购物情况；还有数一数锦洲帮总舵每日运出的……泔水桶数量？

……似乎，一下子还有点儿不习惯呐。

晋飞张了张嘴，想强调一下，就悬月楼密探的尊严与武功而言，大可不必用在此等鸡零狗碎之事上。可一对上颜老板的眼睛，他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颜老板这么做，一定是有她的理由……的吧？

只是这泔水桶……晋飞皱眉思索，视线下意识转向后厨的方向……莫非颜老板是想从他们倒掉的剩菜里，判断这帮恶棍的餐饮开支和人员规模？

高啊！

晋飞捏起激动的拳头，还是两只。而后立即退下，赶紧去布置这些特别的任务去了。

待晋飞将悬月楼众人都撒了出去，颜小二已经睡醒了一个囫囵觉。

她晃晃悠悠带着晋飞又去了香茗一品阁，跟着店伙计找到后台正在休息的说书先生，金珠子抛入了茶碗里，嘀里嘟噜滚了几圈才停。

虽然对方看不见，但是颜小二仍旧恭敬施礼，“郝先生，敢问一句，除了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您还有别的收藏不？”

郝瞎子捻起茶碗里的珠子放手心里掂量几下，塞入怀中，这才悠悠开口，“那姑娘喜欢什么样儿的呢？”

“就江湖上那些……唔，能起死回生的仙草、能让人功力大增的奇花，或者……能叫人神魂颠倒的秘药，越邪乎越好！”

郝瞎子捋着胡须一阵摇头晃脑，“有了！”

“多谢郝先生！”颜小二又施一礼。

*

宋兰桡在院里练剑，孔塬站在廊下，汇报着关于颜小二和悬月楼的动向。

“……颜姑娘今早派了四批人去探查锦洲帮的动向，第一批去码头数锦洲帮的船只，第二批去翻管事家的垃圾，第三批跟踪几位夫人买胭脂。”

说到这里，他面颊一抽，似乎在强忍着什么。抬眼望去，大公子手中蘼芜剑气翻飞炸开，犹如层层冰花，激起濛濛飞絮，竹叶摇落一片。

见他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孔塬咬牙忍笑，继续说道，“第四批，是盯着数锦洲帮总部送出的……泔水桶。”

咔嚓——！

一根碗口粗的青竹应声断裂，断口平整异常。孔塬差点儿咬到自己的舌头。

宋兰桡一个剑花将蘼芜剑收回鞘中，手一翻，一片青叶恰巧落在他的掌心。“继续说。”

“颜姑娘自己带人去了一趟香茗一品阁，点了几个故事。然后又去了上春坊。”

宋兰桡掌心一收，“上春坊？”

*

“哟！厉爷！快快里面请！”上春坊的伙计点头哈腰地将厉昌迎到最前排的雅座，满面堆笑，“真是巧了，碧荷姑娘今晚有新曲子！”

“哦，是嘛！”厉昌半眯缝的眼中精光一闪，看向台上正在调音的美人，脖子上的褶子都拉平了，可惜老眼昏花也看不真切，只好拼命吸着鼻子，似乎要将美人身上的香氛尽数吸入自己体内才不算白来。

二楼雅间，颜小二嫌恶地转开了头，继续嗑着香瓜子。

一旁的晋飞对着满桌瓜子壳神情恍惚，还沉浸在颜老板的才华横溢和不羁做派中，啧啧称奇。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都不敢相信，颜老板竟然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就写出了那首令一向清高的头牌乐姬都两眼放光的曲子！

尤其是那两句“……魂归来，魄徘徊，幻影七重锦舟开；夜未央，鬼为伥，昆仑山下尸骨寒……”

这下子，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颜老板要在香茗一品阁点关于神药的故事了，其实她目的很直接，就是想看看哪些人会对这类故事感兴趣。正如她找乐姬碧荷姑娘今晚弹奏新曲一样，都是为了引蛇出洞，只要对方露出马脚，就能找到魂古七迷丹的线索。

叮叮咚咚，琴声扬起，甜腻腻的嗓音配合冷飕飕的词曲，妖冶又迷人，别有一番风情。

当碧荷唱到“幻影七重锦舟开”这一句时，厉昌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他扭头朝身边侍从说了什么，不一会儿，上春坊的管事就被招到了跟前。

看到这里，颜小二心中咯噔一下，侧头悄声道：“晋头领，角门备车。”

晋飞脸色瞬间一凝，没有多问一句，转身就走。

颜小二招来丫鬟，笑呵呵道：“你去，再多叫些姑娘们过来，就说本小姐今日高兴，有重赏！”

一听说有重赏，二楼候着的姑娘们一窝蜂地涌入颜小二的雅间，只见碎银子黄铜钱撒了满桌满地，大家哄抢一番，没有人注意到自己的头花少了一朵，也没有人意识到自己的马甲被人撸走了。

颜小二猫着身子躲在一颗巨型盆栽之后，借着灯笼的微光看清路线，打算一鼓作气跑向角门。

可她才跑出两步，就被两个彪形大汉堵住了去路。

她连连后退，暗自一咬牙，扭头钻向假山丛中。

两个大汉也不废话，直接伸手一抓——

忽有破空声至，周围灯笼逐一熄灭，只剩树影山石影影绰绰。

黑暗中，一只温暖的手握住她的手腕，混着一股辛香冷然的夜露水气，带着她迅速翻出了乐坊高墙。

是宋兰桡。

“多谢宋公子出手相助。”颜小二抱拳道谢，忽而挑眉一笑，“不过么，你我之间，应该没有那么多巧遇吧？”

宋兰桡唇角一弯，嗓音含笑荡开，“幻影七重锦舟开，昆仑山下尸骨寒……”他走近一步，眼中有如云影浸水，“在下只是想知道，能写出‘引蛇出洞曲’的人，会不会被蛇咬。”

“哦？那你看到了？”

“看到了，我还看到……”宋兰桡忽然倾身，往她发间一探，一朵缃色绢花落在他的指间，“有人顺手牵羊。”

“我给了银子的，是银货两讫。”颜小二理直气壮。

“谁能证明呢？现在物证在我手里了，颜姑娘打算怎么封我的口？”宋兰桡轻笑一声，将绢花托在掌心，递到她眼前，“我想收的，可不止银子。”

“是嘛……”颜小二眼波一转，看到身上的同色小马甲，手指将系带一勾，“巧了，说到物证，这里倒还有一件。”

话音刚落，她利落地褪下马甲，“唰”地一下罩在了宋兰桡头上。

“那就拜托宋公子一并‘保管’了吧！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