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摸鱼十八技——从入门到放弃 第37章 春光懒困旧时梦 5

一阵小风吹过，谢逍宜跳窗而出。

颜小二盯着窗扇晃了几下，终于憋不住，噗嗤一声笑倒在被褥里。

“美人计？就这？谢三都不教的么？”颜小二笑得发颤，回想着刚刚的情景，忍不住点评起来：“春风撩人薄衫掩，遍体生香醉梦颜……呵呵，他的部署是不错的，准备是充分的，可惜战术执行得稀碎。他以为只要长得好看点，穿得少一点，再软软娇娇喊一声，我就会神魂颠倒、任予任求了？哎——看来他还没有学到精髓啊，下次送他一本《莫负花下**夜——勾引学基本原理》。”

禁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颜小二裹着被子滚了半圈，温煦中残留着一股清冽的皂角香，“哼，算这小子还有点用处，知道临走前给姑姑我把被窝烘暖和了。”

她闭上眼睛，盘云链、锁喉案、别扭的谢逍宜、糟心的旧恩怨……桩桩件件在脑中跑过，拖着她沉入了平和的黑暗之中。

此时两颗脑袋从不远处的房顶上探出。

“诶，我说，刚刚那个人影是咱们少主啊！”

“……好像是吧。”

“什么好像是？那肯定是！就那迅捷的身法，除了楼主，就是少主了！”

“可……颜老板才刚回到书局，少主怎么就跑了呢？也……太快了吧？”

“唔，没错，是快了点，可能是有什么突发事件吧。”

“啊？什么突发事件？”

“笨啊！说了突发就是突然发生的，那肯定是来不及通知咱俩。”

“那……他还回来么？这天快亮了，颜老板要是出门的话……”

“肯定很快就会回来的，毕竟白日里都是他贴身保护呢，我们呐只要守好这里就行！”

“哦……有道理。啧！不愧是少主，真男人，就是快！”

当巷口传来马车停驻的声响时，颜小二正坐在烫喉居的后院吃着素面。

她捧起碗将最后一口面汤灌下肚，袖子一抹嘴，起身就往外冲。经过柜台时，不忘朝危清道：“危姐姐，今天的面也是特别的好吃！”

“小二，等等！”危清的声音自身后追来。

颜小二一只脚已跨出门槛，扶着门框扭过头，笑嘻嘻道：“我先去衙门一趟，碗留着晚上回来洗！”

“等你回来洗碗？我看还是算了吧！”危清眼尾一扫，一边走来一边抬手拆开发髻，手指翻飞，长发坠下，一条细巧非凡的银色长链盘桓在她的手中。

她的神色瞬间变得凝重，“这个，便是盘云链。”

颜小二一愣，立即收敛了嬉笑之色，上前一步，郑重地伸出双手接过那微凉的物什，除了链条本身，还另外带着某种沉甸甸的东西。

“小心些。“危清虚虚划过链子，“这一段，上面有倒刺。”

“嗯。”颜小二重重点了下头，仔细地将链子贴身收好。

走出店门，停在巷口的马车挂着捭阖司的牌子。

颜小二朝车夫抱拳一礼：“马叔，有劳了。”

车夫拱手回礼，做了个请的手势。

颜小二爬上车，刚坐稳，大马撒开蹄子哒哒跑起来。

车内沉香馥郁，汤面在腹中晃荡，颜小二脑袋昏沉，几欲作呕，却又无法躺下休息。为了缓解不适，她掀开车帘往外看去。

“马叔，这不是去衙门的路吧？”颜小二扬声问道。

“哦，对。大人说带你去城外的案发地跟他汇合。”车夫的声音低低沉沉飘入车厢。

“哦——这样啊，那是去苏家还是钱家啊？”

“这……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就一车夫，大、大人也不会告诉我呀。”

“那我换个问题，是去海沙帮的地界，还是茱萸镇的方向？”颜小二又问。

“是……大概是那个……吧……”

车夫的声音断断续续，马车的速度却越来越快，颜小二紧紧地贴在车壁上，无法自如动弹，她笑呵呵地再问：“马叔，你不会是不认识路吧？”

“少废话！”马车狠狠一颠，发疯一般朝前跑去，车夫的声音陡然变得狠戾，“实话告诉你吧，既不是海沙帮也不是茱萸镇，是黄泉路的阎王殿！”

马车又是一颠，几乎离地，颜小二一手抓紧车窗边框，一手狠狠掐着自己的大腿。

她大意了。

这车夫大概是易过容的，捭阖司的牌子恐怕也是假冒的，刚刚她叫他“马叔”的时候，车夫竟然没有纠正她，估计那位真正的“杨叔”已经遇害。还有，这车厢里甜得发齁的熏香，根本就是为了掩盖迷药的气息。

现在怎么办？

颜小二又狠狠掐了下自己的大腿。

跳窗？不行，窗口太小了，她根本出不去。

直接冲出马车？也不行。她现在手脚发软，就算成功跳下马车，幸运得没有断胳膊断腿，她根本跑不了多远。

马车一晃，颜小二为了避免撞到头，用右手一撑，腕处传来的疼痛令她清醒了一些，莫名想到了梦中缠上她的那条黑蟒……

对了，还有办法！

此时马车已疯魔般冲入山道，车夫面露喜色，只要再跑一段就能到达预定的地点，将人交出去，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忽然，眼前银光闪过，脖颈一凉，勒断了他的窃喜和呼吸，紧跟着的就是刺痛……窒息……

颜小二在将盘云链绞上车夫的一瞬间，直接向后躺倒，双脚死死蹬住他的脊背，盘云链早已绕住左腕两圈，不会滑脱。她用尽全身力气，双手拉紧，再拉紧。

车夫目眦欲裂，他下意识丢下手中的马鞭和缰绳，抓挠颈间的致命束缚。而盘云链上有错落的倒刺，一旦缠上，就很难解开，除非搓皮削骨。

车夫的挣扎越来越弱。

大马没有了车夫的牵引，很快失控，在山路上疯狂摇摆乱窜。

颜小二的双腿在剧烈的颠簸中不断失力、滑脱，视线开始模糊、涣散，双手渐渐麻木、僵硬，连疼痛也几乎感受不到了……

忽而，车厢一歪，前方有个弯道！

颜小二一咬牙，猛地松开一脚，借力翻身，在右手放掉链子的同时，用尽最后气力将已被勒得半死的车夫狠狠踹下马车！

失控的大马想要挣脱束缚，嘶鸣连连，带着车厢朝弯道边缘冲去。

颜小二扑向车辕想要拉停马车，但是她的左手绑着盘云链，已经血肉模糊，恰巧链条的一端又在颠簸中卡在了夹缝里，导致她的左手拉不出也放不开。而右手颤抖无力，伸出多次却又抓空，根本无法够到狂舞的缰绳……

眼看车厢即将倾覆，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人一马。

那道身影凌空跃起，稳稳落在她身边，一把拽住缰绳，猛力回拉——马蹄高高扬起，马车终于停住。

颜小二瘫软在车辕上，天旋地转间，模糊的视线里，只看到一身熟悉的捭阖司白刃卫服饰，以及陌生的脸庞。

她头晕眼花，勉力撑着道了声谢，身后传来阵阵马蹄以及熟悉的呼唤。

“颜姑娘！”

是南宫无乐。

在闻到那令人心安的沉水香的同时，颜小二脑袋一歪，彻底坠入无边黑暗。

晚霞收辉，薄云轻漾。

府衙后院的厢房外，谢逍宜垂首站在廊下。

他昨晚几乎是彻夜未眠，脑海里反复回忆着等她回来时窘迫羞怯的心境，以及后来自己落荒而逃的狼狈模样。

直至晌午，他咬着牙、僵着面皮返回去找她，毕竟张携康的案子还需要她的帮忙。但是，他不但没有见到颜小二，还恰巧听到官差对危清说颜小二在去府衙的途中被人劫持、险些车毁人亡的消息，而颜小二之所以要去府衙，是为了勘查张携康等人的案子……原来她昨夜真的是在查案……原来她还没有懒散到见死不救……原来她仍是那个通透澄澈、嫉恶如仇的颜二。

此时，懊悔、后怕、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焦灼正浸染着他，他一动也不敢动，怕一动，其中的某种情绪就要漫溢出来将他淹没。

房门被打开，危清走了出来，轻轻将门掩上，动作轻巧，生怕惊扰了屋内的人。

“她怎么样了？”谢逍宜立刻上前，声音急切且暗哑。

危清红着眼眶低声道：“她吸入了些迷药，又体力透支……受伤最重的是左手，被盘云链绞破，差点儿……脸上、身上还有不少淤青……”

“我进去看看她。”说着，谢逍宜便要绕过危清去推门。

一条手臂却沉稳地拦在了他面前。

谢逍宜脚步一顿，转头看向突然出现的南宫无乐，眉头蹙起：“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此刻不宜打扰。”南宫无乐的目光冷静如常，“她需要休息，而非探视。”

“我不是探视！”谢逍宜语气微躁，快语道：“我就在旁边守着，绝不吵她。昨夜是我……”他话音顿住，难以启齿的懊恼哽在喉间，“……总之，我得在她身边。”

“现在开始，她的安危由捭阖司负责。”南宫无乐的视线在谢逍宜脸上停留片刻，似乎对他所有未尽的言语与情绪都了然理解，但话语中仍不肯退让半步。“你在此处，于她休养无益，于我们办案亦是干扰。”

“我怎会干扰？”谢逍宜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我亦可保护她！”

“保护？按照之前的约定，由你们悬月楼的人保护她。可结果呢？她遇险的时候你在何处？悬月楼的人在何处？你此刻声称的保护，又有何意义？”

这句话像一记无声的闷棍，狠狠砸在谢逍宜心上。是啊，若不是他被她一句戏言搅得心绪大乱仓皇离去，她怎会落单？又怎会给贼人可乘之机？可是……“你以为捭阖司就固若金汤、毫无破绽吗？若不是贼子冒用捭阖司的名号，她又怎会被人劫持、身处险地？”

南宫无乐眸光微沉，没有出声，两人就这么对视着，谁都不肯退让一步。

“谢少侠，”危清适时开口，“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毕竟也是因我而起……”

谢逍宜脸色倏地一白。危清这句话，令他所有争辩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

南宫无乐见谢逍宜神色变换，知他已冷静下来，于是语气稍缓，却依旧坚定：“谢少侠，若能尽快找出背后祸首方可解除颜姑娘的危机，她和危掌柜就暂时留在府衙中。若有需要，我自会去寻你。”

谢逍宜站在原地，他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门，仿佛能透过门板看到里面安睡的人。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席卷了他。他想反驳，想坚持，可危清和南宫无乐的话交织成一张巨网，将他牢牢缚住。

最终，他猛地转身，几乎是逃离了这个让他感到窒息和羞愧的地方。虽然如此，但是南宫无乐有句话说得很对，找到元凶祸首。

南宫无乐静立原地，直至谢逍宜的身影彻底消失，才收回目光。但是怎么都收不住想看她一眼的心情。

他的手抬起又放下，毕竟他才对谢逍宜说过“她需要休息，而非探视”。

危清看到南宫无乐的样子，轻叹口气，推开了房门。“大人，此处由我守着。”

南宫无乐抬头望去。屋内，颜小二呼吸均匀。她的两只手上都缠着厚厚的纱布，脸上满是淤青红痕。他恍然想起了那只每每见到他都会跳着奔来的爱撒娇的小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