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摸鱼十八技——从入门到放弃 第31章 易反易覆是人心 6

见众人神色松动，颜小二趁热打铁转向南宫无乐。

“大人，有劳了。”

南宫无乐眼底流光，郑重颔首，长腿一迈朝前走去，掌心亮出捭阖司的令牌。

“在下捭阖司南宫无乐……”

人群散去，练功房内除了扎眼的“遗嘱”再无言语。

颜小二长舒一口气，身子一矮，倒卧在软垫上。

她闭上眼睛，暂时排除掉一些被视线影响的因素，开始整理着脑子里的信息……可她真的累极了，脑中乱哄哄的，仿佛有八百只锦鲤在扑腾着，什么都想不了，更是静不下来。

忽而，身边的软垫下陷。

颜小二勉力掀开一只眼皮，正对上谢逍宜近在咫尺的脸和带笑的眼睛。

“累了？”

他单手支额侧卧着，语调轻得很。

颜小二抿着嘴，摇摇头，直直盯着他看。

“怎么了？”

谢逍宜笑出声，刚刚还一副威风凛凛的骄傲模样，怎么现在像是被霜打过的小茄子。

颜小二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按在自己的颈侧。

谢逍宜手指一颤，柔和的脉搏在他指腹下跳动，温热滑腻的触感令他指尖发麻，声音也哑了几分。

“你这是……”

“谢少主！谢大侠！谢大善人！我谢谢你啦——”颜小二眨着干涩的眼睛，恳求道：“快用你的一指神功点了我的睡穴吧！再不睡觉我就要困死了！”

谢逍宜：“……”

四目相对，终是谢逍宜先垂下了视线。

脖颈处略痒，颜小二赶紧闭上眼睛，苦哈哈地补充了一句：“你轻点儿哦！”

谢逍宜：“……没出息。”

颜小二：“没出息怎么了？还有气息就很不错了好吧！”

谢逍宜被她的歪理气笑了，指尖微微滑过，便如她所愿。

在陷入黑暗之前，颜小二最后的念头是：人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不再年轻的呢？大概是从某一天发现再困也睡不着开始吧。

还是古人说得好哇：你富贵你荣华，我自关门睡！

可见，能睡着觉是多么好的一件事啊……

谢逍宜静静地看着颜小二翕动的眼睫缓缓合上，轻轻将她抱起，往外走去。

对于来观礼的江湖客而言，既然有人肯挑大梁，又有捭阖司的人在此坐镇，大多数人就直接离开了涌泉山庄，同时也唏嘘不已，没成想邵大侠时运不济到如此地步，竟连金盆洗手都等不到，就这么不明不白死了。

徐吟裳一想起刚刚颜二那副样子就气愤，她快走两步追上颜青蜓，鞋跟跺得青石板咔咔作响。“嫂子！你看看颜二刚刚那副样子！呵，神气什么呀！我看着涌泉山庄跟她那种扫把星无缘，这破庄子迟早又回到大哥手……”

“裳儿。”颜青蜓眼风扫过四周，“有话回去再说。”

“哦，我知道了。”

徐筑山等人刚回到客院，茶水还没有喝上一口，就有人到访。

“何叔？您怎么来了？”徐筑山频频往他身后看去。

“怕什么！”何聘畋将轮椅划入院内，嗤笑一声，“我都当众说了姓邵的有意将庄子留给你，哪怕有人看到我过来找你们也不会怀疑我们之间的关系。”

徐筑山抹了一把汗，“那就好。”

“好什么好？”何聘畋眉头一皱，“那姓邵的也不知道是被谁给暗害了，又突然冒出来一个野丫头，导致我们的计划功亏一篑。看来，只能需要从长计议了。”

徐筑山拱手，“一切全凭何叔做主。”

“哼，做主？你瞧瞧你们今天的怂样，一点儿忙都帮不上，还被那野丫头占了上风。”

“何叔此言差矣。”颜青蜓缓步走出房间，面色从容。“虽未坐实颜二的罪名，但逼她当众立誓就已足够。这样一来，只要真凶未明，这庄子就落不到她手里。而世人皆知，这涌泉山庄庄主虽是那姓邵的，但何叔的地位也是用目共赌。若是我们先一步查明了真相，只要何叔您说一句话，不比那死人留下的什么藏头诗有用得多么？”

何聘畋一听，脸上的愠怒缓和不少，“徐夫人不愧是颜氏大小姐，果然聪慧。那你说说，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

颜青蜓下巴一抬，“何叔莫非忘记了，还有一个人大有嫌疑。”

“谁？”

“魏岸衍。”

“哦，他啊……我倒是把他给忘了。可……可他如今身患剧毒，又一直有人看守，说他杀了姓邵的，我都不信。”

“呵，我也不信。”颜青蜓欣赏着自己手指上的蔻丹，“不过么，信不信不要紧，大家要的不过是一个凶手而已。”

何聘畋面露喜色，“那，依徐夫人高见，从哪里着手？”

“自然是那黄白之物。”

“啪——！”

一本账册被狠狠掼在桌案上，墨汁溅了账房一脸。

何聘畋指着账房骂道：“账本上明明写了庄内有三千两黄金，结果现在库房里就只剩个空箱子！说！黄金呢？”

账房颤颤巍巍，连连叨扰：“何管事息怒啊！应该……应该就在库房的啊……”

“在什么在！你给我马上找出来！找不出来我就叫捭阖司的人抓你进大牢！”

账房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何管事饶命啊！我不知道啊！那个库房的钥匙只有您和庄主才有，我……我真的不知道啊！”

“废物！”何聘畋一看什么也问不出来，怒哼一声，滑着轮椅匆匆离开。

颜青蜓手中茶盏一歪，“什么？黄金不见了！”

“哎，是啊。”何聘畋拍着轮椅，“怪我怪我，只顾着别的事情，倒是忘记了看好这黄金。”

颜青蜓：“何叔，您再好好想想，上一次去库房是什么时候？”

“每个月都回去，不过，我上个月没有检查过银箱。哦，对了，我记得两个月前倒是打开看过，那个时候还是在的。”

“那么，这两个月中，庄内有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情么？”

何聘畋蹙眉思索，“若说不寻常么，就是那小魏突然去刺杀盟主……呵！难道说真的是他偷了姓邵的钥匙又盗走了黄金？”

颜青蜓：“不对。若真是他偷了钥匙，他还回来做甚？难道你真的相信他是幡然醒悟才回来求谅解的么？”

何聘畋：“说实话，对于小魏那人，我不是很了解，毕竟也是这庄子建好了我才跟他熟络起来的，之前他都一直跟在姓邵的身边。不过么，就他那副冒进的蠢样儿，我才不信他是良心发现才回到庄子的。”

颜青蜓：“那就是了。若他真偷了钥匙，还敢回来演戏，除非……”

何聘畋轮椅吱呀前倾，“除非他回来找的，根本不是姓邵的谅解！”

徐筑山突然凑过来，一脸好奇：“那会是什么？”

颜青蜓叹了口气。

何聘畋翻了个白眼。

“大哥，你怎么还不明白啊！”徐吟裳忍不住出声，“他回来要找的就是黄金啊！”

而此时后院的屋子内，面对捭阖司的开阖使，魏岸衍忽然低笑起来，“呵！我回来自然是为了榨干他最后一点价值。一个将死之人，总该为养了十多年的徒弟做点贡献么！”

魏岸衍闲适地靠在床头，既然邵北尧已死，他也没有必要再演戏了。

“邵大侠待你如亲子，倾囊相授武功，这就是你的报答？”南宫无乐冷声道。

“是啊，他养育我，又教我武功，可他却骗我！”魏岸衍语调忽然拔高，癫狂大笑，“他一边诳我，说我是练武奇才，逼着我练游鱼翻浪，结果那套破招式连武林盟主的衣角都碰不到！我一直想练流川剑法，可他宁可在宴会上演示给所有人看也不肯教我一式！”

南宫无乐：“就为了这个？”

魏岸衍冷笑一声，“自然不止如此，因为何叔告诉我，我那位义薄云天的好师傅，早把涌泉山庄许给他老相好的儿子了！”说到这里，他忽然露出天真般的笑容，“所以我回来，陪他演了场戏……我跟他说我就快毒发身亡了，没法替他洗刷冤屈了，然后他就帮我吸了毒，哈哈哈哈！”

南宫无乐心中一惊，原来邵大侠昨晚单独来看魏岸衍，竟是帮他解毒。他下意识看向趴在案几上的颜小二，果然如她所说，邵大侠那条断臂血色怪异，有中毒的迹象，原来是他用内力将魏岸衍体内毒素吸附到自己身上才导致的。那邵大侠最后选择自尽，估计也是因为再次被亲弟子所骗而心灰意冷吧。

“他果然好骗得很！”魏岸衍仰头靠在床柱上，笑得胸腔震动，“看来他收养我，就是看中我们是一脉相承的天真啊！”

“恐怕不止这样吧。”颜小二闭着眼睛慢悠悠说道。

魏岸衍眼神骤然阴冷：“你什么意思？”

“我说，”颜小二睁开了眼睛，直直盯着魏岸衍。“你回来，不只是为了利用他解毒，还为了钱财，比如，庄里的黄金。”

“你！你胡说！什么黄金！我不知道！”

颜小二伸了个懒腰，慢悠悠站起来，走到南宫无乐身边，懒洋洋道：“我们做笔交易如何？我对外宣布将山庄转给你，而你则公开还邵大侠清白，如何？”

“哦？你舍得？”魏岸衍不相信这世上还有这么傻的人，到手的财产都不要。

颜小二点点头，“我已经在众人面前许诺会为邵大侠正名，比起黄金，我觉得自己的承诺更贵重一些。”

魏岸衍不说话了，似乎真的在思考这比买卖对自己是否划算。

“不仅如此，只要你协助抓到那背后下毒之人，我还可以帮你在南宫大人面前美言几句，这样一来，不仅邵大侠身上的污名被除去了，你也得到了涌泉山庄，而我么，算是做到了承诺，大家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不是很好么？”

魏岸衍似乎被说动了，他的眼神在南宫无乐和颜小二两人之间扫来扫去，最后一拍床板，“好。有开阖使大人在，我就同你做这笔交易。”

颜小二迷迷糊糊地跟着南宫无乐往外走。

她早已看清楚，江湖人拼命，要么为钱，要么为仇。黄金啊——不仅能让庸才一夜翻身，还能让懦夫买来“大侠”的名头。若不是谢逍宜提供的信息，她还不知道原来源泉山庄值钱的不仅是那些鲤鱼啊！啧，不得不说，悬月楼的密探真好使，竟然早就探到魏岸衍曾经去典当过玉佩，甚至还在酒楼吹牛说自己身价黄金千两。看来谢三对自己的朋友也还挺上心的，那自己莫名其妙就成为山庄的继承人，这里面是不是……

“砰——”

前面的人忽然停下了脚步，颜小二一个不及，撞了上去。

“你怎么样？”南宫无乐担忧地看着她。

颜小二揉着鼻子，眼眶含泪，闷声道：“这下子是真的清醒了。”

虽说不合时宜，但是南宫无乐还是笑出了声，又一个没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