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摸鱼十八技——从入门到放弃 第21章 香雾锁唇浪噤声 3

眼前是熙熙攘攘，身后是攘攘熙熙，颜小二这才发现事情不太对劲。

不太对劲的是，自从两人躲过山道那场追杀之后，谢容瘦突然变了。

先前那个连茶摊飘香都能视若无物的赶路狂魔，竟然慢了下来，晃晃悠悠地，悠悠哒哒地，遇到小河会绕道了，遇到野花会夸一句了，连遇到蚂蚁搬家都会礼让了。

更离谱的是，他们进入城镇后，谢三爷还专挑人多的地方蠕动，集市、乐坊、说书楼，甚至连胸口碎大石的场子都要凑过去鼓两下掌。

当然，他敢这么“抛头露面”的原因是——他易了容。

颜小二心中好笑。

就在两人即将进入观塘镇之前，谢容瘦对着一个小水塘左照照，又瞅瞅，然后他在自己脸颊边缘点了几下，嘴里叽里咕噜一通念叨，而颜小二在旁边就这么看着，他就这么一点儿一点儿地……突然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虽然不是完全陌生吧，毕竟谢容瘦的五官没怎么改变，可整个人就像被重新锻造过一样，瞬间从“江湖顶级的沉鱼之貌”变成了“早市上的卖鱼老王”，连气质都透着一股杀鱼十年才会有的心如槁木，灵魂出窍。

这哪儿是易容啊？这根本就是邪术！不过么，这种邪术似乎在哪里看到过……

谢容瘦转头看着颜小二失神的模样，挑眉笑道：“小颜儿，你想试试吗？”

此时颜小二脑子里正快速搜索着有关破月悬的古籍，试图找到这个“变脸诀”的来处，听到他的问话，下意识摇了摇头。

谢容瘦一脸了然，“唔，也对，你不需要。”

颜小二眼睛一亮，她想起来了，谢容瘦刚才那招叫“千刃焕颜丹青手”，据传施术时要让骨骼肌肉移位，外人不知，但变脸时的痛感堪比千刃凌迟。再瞅瞅谢容瘦脖颈处尚未消退的青筋血痕，嘶——看着都疼，她才不要受那份罪呢！

等等……他刚刚那句话、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这谢三是在嘲讽她长得不够“好看”，不值得受这份罪么？

呵！谁知道他那张脸是不是靠“千刃焕颜丹青手”捏出来的？说不定原本长得就像巷尾的病猫！

本来进了城，颜小二只想找个地方趴着、躺着，可谢容瘦却说“动起来才安全”，颜小二就不得不跟着他缓慢地在人群中移动，千万次地感叹，这种躲避追杀的方式真不适合懒虫，还好颜氏当年只是驱逐了她，没有追杀。她只得忍受着腰酸背痛，盯着前面如木板一样的背影，心里默默念叨：千沟万壑摔你个大马趴！鱼沉雁落砸扁你个死人脸！或许这样，她就有理由找地方躺着了。

临到要出城了，谢容瘦终于肯掏钱跟顺风镖局做了交易，两人就混在出城的马队里。美其名曰是避人耳目，实则他是懒到连马都不想骑。颜小二看破不说破，因为她懒得说。

一位镖师夫人热情地塞给颜小二一把花生红枣，笑得可亲：“妹妹，路上补补身子。”

“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颜小二一边嚼嚼嚼，一边感叹道。忽然，她想起那位像堵墙一样的镖师，不知道谢容瘦跟他说了什么，还时不时瞅她一眼，连连叹气、不停地抹眼泪，甚是奇怪。她用手肘捅了捅身边假寐的谢容瘦，“前辈，你说什么了？那位镖师为什么哭啊？”

谢容瘦眼也不睁：“哦——我跟他说，咱俩是被家里棒打鸳鸯、不得已才私奔的苦命小夫妻。”他顿了顿，嘴角一翘，“巧的是，他刚成亲，正相思成疾呢，就触情生情了呗。”

颜小二：“……”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花生红枣……啧，早生贵子？难怪呢！她顿时觉得花生不香了，红枣不甜了，默默地把“好意”都塞进了谢容瘦的手里。

“怎么了？不爱吃这些？”谢容瘦挑了一颗花生丢进嘴里。“唔，那到下一个镇子，给你买点儿别的。”

颜小二咧嘴：“没，给你吃，多补补。”

“哎，还是小颜儿体贴，确实挺辛苦的。”谢容瘦长叹一声，揉了揉自己的腰。

四周镖师们的视线突然齐刷刷射来……

颜小二：“……”

辛苦？不错，编瞎话确实挺辛苦的！

车队行驶在官道上，一路平淡得令人昏昏欲睡。中途休憩时，镖师、趟子手三三两两围坐在货物旁，就着粗茶啃干粮，眉飞色舞地把江湖上最骇人的“采血瘦虎案”聊得热火朝天。

“要我说，那谢容瘦也是个人才！”胖镖师拍着大腿，唾沫星子飞溅，“好好的悬月楼楼主不当，偏要当什么采血大盗？”

“就是啊！”瘦高个接过话茬，一阵挤眉弄眼道，皱得像块老瓜皮。“采就采吧，还专挑江湖女子下手，怕不是……”他故意拖长声调，引得众人一阵暧昧地哄笑。

“哎哟喂，那我表妹岂不是危险了？”一个年轻人突然惊呼。

旁边一人拍他肩膀，“就你那表妹黑得跟炭似的，人家采血大盗会瞧得上？”

众人哄笑间，一个年长的镖师捋着胡须，压低声音道：“我听说死的全是雪颈朱唇的美人儿，还都跟他有过一段情……”

“啧啧啧，不得了，了不得！”

……

谢容瘦斜倚在马车旁，转头看向专心致志啃糖糕的颜小二，“怎么样？”

颜小二鼓着腮帮子，伸出沾满糖霜的大拇指：“了不得！”她咽下嘴里的糕点，一本正经地品评道，“这个糖糕的好吃程度才是真不得了！想不到你这么瘦，却这么会挑美食。”

谢容瘦轻笑一声，仰起头，半眯着眼睛，任由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光影：“我如今虽大不如前，但也尝过不少好东西，只是……”话音戛然而止，他眉头皱起，似乎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一转头对上颜小二清亮的眼睛，心中一软，正要找补几句。

就在这时，杂乱的鸟群扑簌簌飞起，官道两侧的树丛中，隐约传来枝叶摩擦的沙沙声，不像是风吹的。

“戒备！”年长的镖师低吼一声。

原本喧闹的镖师们突然噤了声，不约而同地捡起身旁兵器。

下一刻，一群山匪突然从右侧的密林中冲出。

年轻的镖师拿刀的手都在抖，毕竟这可是官道，他们顺风镖局在江南这块地也是有点儿名气的，没料到竟有山匪赶拦路抢劫？而年纪大的镖师就没想这么多，第一时间考虑的是退路。

颜小二一抹嘴，默默数了数山匪的人数，看向谢容瘦的时候紧紧皱起眉头，欲言又止。

谢容瘦以为她害怕，将她推到身后，轻快地眨了眨眼，又低声安慰道：“别怕，我这身子瘦是瘦了些，但杀人的力气还是有的。”

此时，领头的镖师走上一步，冲着一众山匪抱拳道：“各位好汉，我们是顺……”

未等他自报家门，山匪们已经冲将过来，刀光剑影瞬间撕裂了傍晚的宁静。

众人只得仓促应战。

谢容瘦手一挥，袖中的花生核桃连连发出，每一枚都精准地打到山匪的手腕，刻意避开了致命部位。

很快，他发现了不对劲。这些“山匪”招式狠辣，配合默契，招招直取要害，分明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诸位！”谢容瘦扬声喊道，声音极稳且不容置疑，“此事与镖局无关，请速速退开！”

话音未落，身后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竟是杀手前后夹击！

余光里，两柄长刀寒光凛冽，直刺后心。

谢容瘦护着颜小二旋身闪避，长臂一挥，掌风凌厉，瞬间震退打头二人。

他将颜小二牢牢护在身后，招式看似随意，却招招精准，既退敌又不伤及周围镖师。只待镖师们都退出站圈后再奋力反击。

而镖师们此时也察觉异样，这些“山匪”刀刀狠辣，却只冲着那对私奔的小夫妻而去。众人互相对视，默契地退开战圈。

都是聪明人，很好！谢容瘦刚折断一柄袭来的长刃，正欲迎击下一波攻势，忽听身后破空声急至！

没想到，一个已经快退出战圈的瘦高镖师竟杀了个回马枪，长刀直取颜小二后背！

忽地一道银光亮起，“嗤——”一声，鲜血喷溅，那镖师持刀的手臂竟齐肩而断！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倏然出现，雁翎刀寒芒未敛，颜小二已被人稳稳接住，拥入怀中。

“逍儿！”谢容瘦低呼一声。

谢逍宜未答，手中的雁翎刀瞬间银光暴起。

他的身影如流风回雪，在杀手中穿梭而过，银芒所至，兵刃尽折。铮铮数响后，杀手已倒下一片。

“撤——”有人厉声呼哨，转瞬退入林中。

官道上瞬间又恢复了平静。

谢容瘦捂着胸口轻咳两声，拍拍侄儿的肩，笑呵呵道：“跟了一路，辛苦你啦。”其实，早在山道遇袭后他便察觉，谢逍宜始终暗中相随，只是不解这孩子为何迟迟不肯露面。

谢逍宜耳尖微红，转头瞥了眼谢容瘦易容后的脸，嘴角抽了抽，“你的脸，真丑。”

谢容瘦摸了摸下颌，对啊，自己明明易了容，怎么会被镖师中的内鬼认出？又怎么还会有杀手在半路拦截他们，难道说……

“小颜儿！”

谢容瘦猛地回头，看到颜小二正蹲在地上，看着被谢逍宜砍断的那截断臂，血污之下，半枚刺青隐约可见。

谢容瘦这时才明白，山匪出现时颜小二看向他时的那个表情是什么意思了。

原来她早已知晓，这些杀手是冲着她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