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摸鱼十八技——从入门到放弃 第20章 香雾锁唇浪噤声 2

一辆豪华大马车停在巷子口，车夫的视线在两个靠在墙根上的人影之间来回扫过之后，最终将马鞭恭敬地交给了其中的那个小个子。

颜小二：“……”

谢容瘦垂眸低笑，“小颜儿，辛苦你了。”

颜小二捧着马鞭，眨了眨眼，一脸诚挚，“前辈，我们是……没钱雇佣车夫吗？”

谢容瘦伸出一根细白的手指摇了摇，“非也非也，前路未知，人少好办事么。”说完，他慈爱地摸了摸颜小二毛茸茸的发顶，优雅地爬上了马车。

颜小二坐在车辕上，深吸一口气，鞭子一扬，大马平稳地跑起来。哟！赶车也不是很难么，等以后真的连笔都拿不动了，还可以去替人赶车去，她在心里为自己欢呼。

可惜，书到用时方恨少，车进山后才知险。

刚出了姑苏城的石板路，颜小二小半辈子积攒下的“纸上谈兵”技术就不够用了。车轮碾过土坑的瞬间，颠得她自己整个人都弹了起来，跟小石头炒菜颠勺时的土豆块有得一拼。

“小颜儿——”谢容瘦的声音从身后悠悠传出，“我的竹叶青洒了。”

我的技术真这么差？颜小二回头一看，一汩汩液体从车厢内流出，令人遐想，干脆不想。

又驶过了五里路，颜小二眼神一转，欣喜道：“前辈，前方有茶摊！”

谢容瘦的嗓音带着浅淡的睡意：“唔，茶香飘三里，凳子有四条。你看现在坐满了几条？”

颜小二手搭在眉骨上，远远地数了数：“四条。”

谢容瘦：“尊老爱幼，让乡亲们歇着，我们还是继续赶路吧。”

颜小二：“……”其实我想说，我也渴了。

看到有水坑，颜小二猛地拉住缰绳，大马一个急刹，车厢里一阵呲铃哐啷，是杯盘碎裂的声音。

糟糕！

颜小二一缩脖子，开始盘算着自己的一家一当够不够赔的……但转念一想，不对呀，她这次都舍命陪君子了！还赔什么茶杯呀？

果然，车厢内一声叹息轻不可闻，“哎，脑浆快被颠成豆花了……”随着气流微动，谢容瘦掀开车帘，一手按住太阳穴揉着，另一手捏着个小杯子递给颜小二。

颜小二接过杯子一口气灌下，而后也皱起脸，委屈巴巴，握住自己的右手腕连连叹气。“哎呀，谢前辈，您多担待一点儿吧，我这手受过伤，如今还能捏住鞭子就已经是祖宗保佑了……”说罢，马车似乎在附和她一样，又是猛地一颠，还未站稳的谢容瘦被晃得向后一栽，直接倒入了软垫里。颜小二赶紧捂住自己的嘴，以免笑出声来。

谢容瘦撑着身子缓缓坐起，忽然捂着自己胸口，蹙眉咳了起来。“哎，怪我怪我……”他慢慢挪到了颜小二身边，自然而然地接过了马鞭。

颜小二从善如流将鞭子转手，“那就有劳前辈了！”说完就要往车厢里钻，发现自己的袖口被人拉住。

“小颜儿，一个人看风景多寂寞呀……”

谢容瘦递过来一个千回百转的眼神，颜小二只觉眼前一片光晕模糊……

难道自己竟然晕马车？

真要命！

等颜小二回过神来，这才惊觉自己方才竟错过了一个绝佳的躺平机会。望着眼前迢迢长路，她不禁忧心能否顺利抵达南浦城。

又一想到谢容瘦的求助，着实令人头疼。

谁能想得到，这位销声匿迹多年的江湖美人，竟突然遭到追杀！

但美人就是传说，而传说被人传着传着，不是传成故事，就是变成事故。

哪怕销声匿迹这么多年，谢容瘦这位重量级的传奇人物一复出就搞了个大的。还不是普通的大，是石破惊天、天上人间、间不容缓的那种超级连环爆炸性新闻——江湖女侠们接二连三遇害，死得那叫一个惨绝人寰啊！凶犯不劫财，不劫色，专取女侠的心头血！而且杀人手法干净利落到令人发指！指？指都没处指！因为凶犯连根头发丝都没有留下！

本来这案子就要成为江湖百大未解之谜第一，谁知天意弄人啊，不对，是天网恢恢啊！

有位女侠心脏长得比较叛逆，偏要往右挪了三寸，硬是没死透。醒来第一句话就震惊全江湖：“是谢容瘦那个万人迷！负心汉！”

得，这下可好——昔日“分花拂柳过，片叶不沾身”的风流郎君，一夜之间变成了“专掏人心窝子”的采血瘦虎！

当真可叹！

更可叹的是颜小二竟一时冲动应下了查案之请。不用想也知道，这定是谢逍宜出的馊主意。

颜小二掐指细算，谢容瘦退隐江湖的时间，恰与谢逍宜离开持枢山庄返回南浦城的日子相近。原来他是回去做“少主”了啊！

啧，之前谢逍宜让她帮忙，好歹还讲究个“相请不如偶遇”，如今可倒好，直接用美人计将她诱入了这滩浑水！

哎——

颜小二望着身旁风姿绰约的美人，忽然醍醐灌顶——江湖风波、前路艰险算什么？最可怕的明明知道美人笑吟吟递来鱼饵有毒，你还心甘情愿地张嘴就咬！

呵！罢了罢了，就当作是自己给他的补偿吧。况且这人啊，只要会哄自己，怎么样都能开心起来。

比如此刻，好风如水，清景无限。若是再有知交好友相伴……

对了！

“前辈！”颜小二眼角弯弯，“你在江湖上这么些年，朋友应该不少吧？”

“唔——”谢容瘦仰头想了想，“大概，就跟天上的星星一样多吧。”

颜小二也跟着抬头望了望天，此时夜幕低垂，疏星点点，亮瞎人眼。

妙极了！古人云得道多助，他的朋友肯定会相信他没有做杀人害命的勾当，至少在声势舆论上已经占了上风。

颜小二：“那你有多少仇家呢？”

谢容瘦：“就跟天上的太阳一样少吧。”

仇家只有一个？更好了！陷害他的背后元凶几乎就可以锁定了！

颜小二刚要松口气，却听谢容瘦慢悠悠补了一句：“可惜太阳一出来，星星就都不见了。”

颜小二：“……”

谢容瘦半眯着眼睛，嘴角一翘，“小颜儿快看！那真是一颗好——星——呐——！”

“哪颗？”颜小二使劲瞪圆了眼睛，也没看出哪颗星星不一样。她只能转头看着眼前最亮的那颗星，等待指教。

却只见谢容瘦耸耸肩：“可惜，刚刚灭了。”

颜小二：“……”她决定把那本《闭口禅修炼宝典》编纂个加强版的。

一路无话，马车又缓缓向前。见谢容瘦嘴唇微张，颜小二立即举手：“前辈，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谢容瘦微微颔首：“好啊。”

颜小二：“谁先说话，谁就输。”

谢容瘦：“输了如何？赢了又如何？”

颜小二：“输的人要答应赢的人一个条件。”

谢容瘦：“唔，那换一个前提如何？”

颜小二：“换什么？”

谢容瘦：“谁先动心，谁就输。”

颜小二：“那你输定了。”

谢容瘦挑眉，“怎么说？”

颜小二：“我没有心。”

谢容瘦沉默了一瞬，忽然笑了，“巧了，我也没有。”

颜小二笑得更大声了，“可是前辈你已经输了。”

“怎么会？”

“就在一开始我说出游戏规则之后，你接话了。”

“是嘛？”谢容瘦歪头想了想，“那好吧，愿赌服输。要我答应你什么呢？”

颜小二慢吞吞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边：“别说话。”

谢容瘦一噎，摇头失笑。

忽然，他耳朵一动，破空声骤起，余光里看到数十支箭矢如暴雨逼近，暮色中根根都带着狠戾的杀意，豪华车厢瞬间变成了借箭的草船。

谢容瘦一把揽住颜小二的腰，纵身跃上前方的马背，反手甩出几颗霹雳火球。“轰隆——！”车厢瞬间炸成火团，木屑裹着火花喷溅四散，硬生生逼退了扑来的数条黑影。

电光火石间，谢容瘦将颜小二紧护在怀中，长腿猛夹马腹，骏马嘶鸣着冲入夜色之中。马蹄声碎，疾风割耳，背后火光渐远，只剩杀手的咒骂声零碎传来。

两人一马狂奔至河滩，借着水花石块掩去足迹，又奔了好一会儿，直到追兵的影子和火光再也看不到了，谢容瘦才勒紧缰绳，放慢速度。大马喘着粗气踱步，蹄下溅起的水花映着清冷月光，渐渐平息。

心神定后，谢容瘦突然想起了什么，觉得怀里的人异常地安静，难道说……

他赶紧低头扫过颜小二的全身，没有发现受伤的痕迹，这才小心翼翼问道：“小颜儿，方才是不是吓着了？”

“唔，是吓了一跳。”

颜小二的声音听起来软软绵绵，就跟她人一样，没有骨头。若不是被他拢在怀里，恐怕就要像布料一样滑下去了。

谢容瘦顿感愧疚，声音又不自觉地低了几分，“抱歉，事发突然，是我……”

“无妨，反正我腿短也跳不起来。”颜小二打断了谢容瘦的自责，侧首嘿嘿一笑，“这里还跳就行。”说着，她还拍拍自己的胸脯，怦怦作响。

谢容瘦眉毛一挑，“你刚不是还说自己没有心么？怎么现在又有了？”

“啊，拍错了，是这里在打鼓。”颜小二手一滑，拍着自己的肚皮说道。

谢容瘦笑了。

他这一笑，晚风便乱了阵脚，频频吹动枝条偷摸着柳树的腰；月亮也一个晃神，从云中跌落栽入水中，却仍探出半张脸偷着瞧；最过分的是，似乎整个江南的桃花一夜之间全都绽放了，急不可待地要同他一道于这天地之间飘飘摇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