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这话,云宽顿时蹙起眉宇来。
这个陆冲,事情还没查清楚,因为自己那点私仇,上来就指责钱诚志。且不说钱诚志在整个长虹都最是个仁义无双的,他可是长虹的二长老啊!
陆冲这不是当着外人的面,打他们长虹的脸吗?
云宽斜了陆冲一眼,立刻打圆场道:“三师弟,你又如何要问诚志呢?他常年待在凤栖阁里,这望岳峰他压根也没比你我多来过几次,就算有人在君少主面前故意栽赃,亦或是真的有弟子苟合了魔域,他又如何知道呢?”
他向来喜欢各打五十大板的,此时便又回过头来教训钱诚志道:“不过诚志啊,这事也怪你疏忽,望岳峰什么时候藏了邪物,你怎么能不提早注意呢?宗主生前最器重的就是望岳峰,你这样可对得起他吗?你可对得起眼前这些一心跟着你的孩子吗?”
钱诚志连连点头称是,他又朝着君清然恭敬一拜,“老朽治下不严,真是让君少主见笑了。”
君清然抱剑揣怀站着,闻言真的轻轻笑了一下。
钱诚志被笑得有点心虚,但他还是尽量保持着威严,面向众人时,腰杆挺的尤其直。只听他假仁假义地说:“说实在的,就算君少主把这些邪物摆在大家眼前,本君仍然不相信望岳峰会出了叛徒,在本君眼里,望岳峰的每个弟子都是长虹的骄傲,他们每个人都可以像淳儿一样,为了修仙界甘愿赴死!今天是淳儿的生辰,可是望岳峰上又是起火,又是找出了邪物,这一定是另有蹊跷,但无论事情究竟是怎样,本君一定带头查个水落石出,还大家一个真相!”
听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倒好像有人冤枉他们父女一样。不过,查便查,君清然还怕他不查呢。
“二长老所说刚好和本君想的不谋而合,方才本君已经在这地库中布下了结界,把邪物对修士的反噬降到了七成以下,在场的诸位若是不怕死,便随本君下来看看吧。”
长虹多的是不怕死的修士,而且大家也知道,有结界的保护,他们又只是短时间地进地库,顶多就像钱浅那样虚弱几分,是绝对不会死的。
于是,众人纷纷响应,相继顺着那深渊一跃而下。
钱浅自然也是要去的,可是她才混在人流中一瘸一拐地走了几步,君清然却将她拉住,将一颗晶莹剔透的宝珠塞在了她的手中,“把它含在嘴里再去。”
他只轻描淡写地嘱咐了一句,而后便起先跃入了深渊。
望着他的背影,钱浅心头有点暖,她知道君少主这是在关心她。
这时,钱思贤上前挡住了钱浅的去路,“十一师妹……”
他正要苦口婆心地劝她,钱浅却决绝地与他擦身而过,“二师兄若是怕,就趁早回去吧。”
说时,她加快脚步,追上陆小鱼,和她一起一跃而下。
钱淳早已被吓成了惊弓之鸟,连腿几乎都是软的,她踉踉跄跄,半晌才走到钱诚志面前,“爹……怎么办?”
钱诚志望着她,目光深邃阴沉,半晌,他才拍拍钱淳的肩,深深叹息了一声,道:“淳儿,日后为父会想办法救你的……”
这话翻译过来,便是为父眼下是救不了你了,这根本就等于给钱淳判了死刑!
钱淳倒退了两步,脑袋“嗡!”的一下,几乎要炸开。
……
大家都是燃起火把才下来的,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地库瞬间被照得亮如白昼。
却见这里的空间异常开阔,竟有三间房那么大。其中有六七成的空间堆满了成箱的魔界法器,而其余的的地方全是魔血石。
如此庞大的储备量,怕是都快赶上两个望岳峰的武器储备库了。这岂是一朝一夕能形成的?
众人见了,皆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竟有这么大的能力,这个所谓的叛徒,恐怕根本不是什么普通弟子吧。
云宽也完全懵了,“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君清然身边的那个青云宗弟子忍不住说了,“不瞒大长老,四个月前,我家少主抓住了两个混入修仙界的魔修,他们身上都揣着大量的极品灵石。大家都知道,魔域有一种手段是滴血把灵石炼成魔血石,而他们要提高修为,除了吸食人的精气,运用魔血石是最快最强的方法,因此我们修仙界历来是不许与魔域互通买卖的,可是两个普普通通的魔修都能拥有这么多的极品灵石,这肯定就是修仙界出了叛徒!”
“我家少主决定彻查此事,便命我和十余个弟子一起将那两个魔修押解回青云宗,可谁承想,半路上那二人就自尽,化作了脓血。少主没办法,便只能从余下的灵石身上继续寻找线索。本来那些灵石上皆盖着我们青云宗的官印,少主是怀疑叛徒出自青云宗的,可是查了账簿才知道,长虹为了掩人耳目,曾接连数次以较低的价格将大批量的灵剑卖给青云宗,我们青云宗的灵石便是这样流出去的。”
钱诚志不以为意,语气虽然客气,但丝毫不相让,“不过是买卖灵剑而已,君少主仅凭这点猜想,应该不足以说明是我们长虹出了叛徒吧。”
那弟子的话蓦的被打断,一听这钱诚志至今还死鸭子嘴犟,他顿时有点急躁道:“事实都摆在眼前了,不在你们长虹,难道还在我们青云宗吗?”
他冷冷一笑,又继续说道:“不过,我家少主为人谨慎,自然不会凭这一点微不足道的证据就轻易怀疑你们长虹。少主他在那堆灵石中嗅出了青龙草的味道,找遍整个修仙界,只有离魔域最近的春谷山上有青龙草,所以那两个弟子必然是途径春谷山,才入了修仙界的。少主立刻去了春谷山,在那里发现了整个修仙界唯一的一个魔器黑市,而这个市场里流通的灵石,除了一小部分出自青云宗的和没盖官印的,其余的皆盖着长虹的官印。弟子不才,如果没猜错的话,你们这一整库的魔器便都是从那儿淘来的吧。”
“……”
这下钱诚志哑口无言了,其他的长老、弟子也都觉得面上无光,沮丧地垂着头。
那青云宗弟子却依旧不肯罢休,继续列举证据道:“长虹和青云宗都毗邻碎星河,长虹在上游,青云宗在下游,接连好几次,我们青云宗弟子都在碎星河岸发现了用过的魔血废石,就是你现在拿了网子去打捞,也是捞的到的,若说长虹没有人入魔,那敢问二长老,这些魔血废石又作何解释?”
“……”
被这样一问,钱诚志顿时哑口无言了,其他人更是深深垂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弟子继续言之凿凿道:“以上我所说,皆有证据,如果还有人不信,觉得是我们青云宗的问题,大可以去查!我们青云宗无所畏惧!”
陆冲隐忍了老半天,只感觉烧的耳朵根子都疼了,他终于忍不住出言道:“君少主,所以您到底查到了什么,叛徒到底是谁,您就快点告诉我们吧!我们长虹修的也是正道,又不是人人都如此的,何必这样一杆子打死一船人呢!”
其他弟子也着急的不行,一想到他们这些正道修士之中出了魔修,就觉得无比的恶心。
“是啊,君少主,到底是谁入了魔,您就快点告诉我们吧。”
君清然抻开折扇,轻轻摇曳了两下,慢条斯理地说:“这样的问题又何必来问本君?你们之中谁去过魔域,又从魔域平平安安地回来了,这不是明摆着吗?”
他这一番话,还不如直接点钱淳的大名来的爽快。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了钱淳,钱淳本来就在咬牙挺着,此时是再也挺不住了,她双腿打颤,“噗通!”一下坐在了地上。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君少主,你不可以妄下断言,引得大家都来怀疑我……我若是想做邪修,那留在魔域便是了,我又何必几乎赔上性命逃出来呢?”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就落了下来,直哭的一张小脸梨花带雨的,可怜的让人舍不得再伤害她。
钱浅真是怕了她如此精湛的茶艺了,此时已经忍不住吐出珠子怼上两句了,不过,好在陆小鱼和她是共用一个脑子的,还没等她行动,就代替她说道:“钱淳师姐好可怜啊,连我都感动的不行了呢,不过,大长老不是有一个伏魔杵吗?钱淳师姐,不如就让大长老给你一杵,你若说的都是真的,挨这一下也不会如何的,但是你若是真的入了魔,这杵打在你身上,就是剜心刺骨的疼痛,你那被打散了的魔气元婴期以上的修士也都看得到,咱们在场的许多人都可以为你做这个证,不知道钱淳师姐可愿意吗?”
“……”
这下钱淳彻底语塞了。
左右都是暴露了,她又何必再受那份邪罪呢。
她着实没办法,便只能继续“嘤嘤嘤”地哭,“我又何尝想入魔呢……我在魔域那么多年,为了活着,不也是没有办法……”
霎时间,全场皆惊!
虽然,在钱淳承认之前,他们的心里也算有了答案,可是听她亲口说出来,还是会觉得震撼。
他们平常最敬重的长虹天女,他们一直相信,她的归来会天降祥瑞,庇佑整个长虹,原来都是假的……
她才是搅得长虹不得安宁的那个人,她当惯三是真的,她想杀了钱寄风也是真的……
种种过往大家越是想下去,就越发对钱淳恨得牙痒痒,若不是二长老在场,有冲动的弟子都想冲上去一脚踢死她!
却在这时,钱诚志推开围观的人,风风火火地冲了上来,不由分说,“啪!”的一巴掌打在了钱淳的脸上。
“孽障!本君一世英名,如何生了你这么个孽障!”
看他这样的举动,大家不免都对这位二长老好感倍增。二长老的人品大家最了解了,做一个好人很难,然而比做好人更难的是,二长老竟舍得大义灭亲。
唯有钱浅差点被这一巴掌给逗笑了,弃车保帅,把自己摘出来而已,她都懂的。上辈子,这位人人敬仰的二长老可是亲手取她的心头血,给他的宝贝女儿炼丹的。他究竟是人是鬼,没人比她看的更清了。
钱诚志做出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他转过身去,眼中含泪,凉薄笑笑,继续说:“呵呵,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淳儿已经死了,也只有钱浅这孩子在我身边陪着,我才又重新活出了人样。”
“钱淳,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你能回来,为父该有多高兴,可是眼下看来,为父倒希望你从未回来过!你简直就是长虹的耻辱!”
钱淳一路跪到钱诚志的身后,可怜巴巴地扯了扯他的袍子,泪水几乎把她整个人都淹没了,“爹……淳儿也是为了活命,你可怜可怜淳儿吧……淳儿愿剃邪骨,从此一心一意只为长虹……”
钱诚志蓦的转过身,凌厉地呵斥道:“本君自然不会轻饶了你!但是眼前的事你也要交代清楚,”
他指向那堆得像小山一样的魔域资源,“凭你一己之力,能私藏这么多东西吗?就是那巨额灵石你都不可能支付的起,说!和你里应外合的还有谁?”
钱淳不免愣怔了,和她里应外合的人,不就是她爹钱诚志吗?但是她很快明白了,她爹这样问,是为了把她身上的罪责推出去……
钱淳假装出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半晌,才怯生生地说:“是……是峰主……”
峰主钱文耀!
大家的目光又纷纷看向钱文耀,一时间,简直不敢相信今天的一切都是真的。
怎么会是钱文耀呢?钱峰主这个人乃是钱诚志一手提拔起来的,向来以钱诚志马首是瞻,除了爱拍钱诚志马屁以外,他忠厚老实的不得了,平时与诸峰峰主聚在一块儿,也是谨言慎行,从没有人抓住他一点差错,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合着钱淳私通魔域呢?
钱诚志自然也是不信的,他抬起巴掌,说时就又要招呼在钱淳的脸上,“你这个孽障!死到临头还敢胡说八道冤枉钱峰主?为父可真是后悔生了你!”
钱淳吓得连忙抱头闪躲,与此同时,她哭哭啼啼地解释道:“爹,你相信淳儿……真的是钱峰主……我们每一次交易都是有双方署名的,有账簿为证,我和钱峰主都有留存……”
“更何况……若不是因为魔血石的加持,钱峰主如何能在短短七日之内,连续突破金丹中期和金丹后期……”
钱诚志这下哑口无言了,他眼眸血红,用不可置信的眼光看向钱文耀,“怎么会是文耀……淳儿……哪怕你要指认的人是俊北,他年轻不经事,为父也能勉强信的,怎么偏偏是文耀?文耀自打百余年前入望岳峰,就一直跟着我……文耀他可是我最信任的人……”
钱文耀听这对父女一唱一和,原本是死死攥着拳头,一脸的诧异,他曾经一心盼着能得到钱诚志的重用,修得更高的修为,的确是帮着钱诚志跑过一些“私人生意”上的事,因为货是他去取的,他钱文耀的大名也的确是自己写在契约上的,可是他怎么会知道,就是这些溜须拍马的小心计竟会让他背上私通魔域的锅?
钱文耀很想喊冤,可是他又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因为证据确凿,因为钱诚志已经念了钱俊北的名字提点他了。就算只是为了他的儿子,他也该认下这口黑锅。
更何况,唯有钱诚志这座靠山不倒,他和钱淳未来才能看到希望。
想通了这一切,钱文耀咬咬牙,还是“噗通!”一下跪在了钱诚志的面前,“二长老,文耀惭愧,文耀更对不起长虹……”
他这一跪,彻底压垮了钱诚志心底最后一根防线,“文耀!你好糊涂啊!”
“你们知不知道,存这些东西,日后都会化作魔域攻打修仙界的武器?你们简直是大逆不道!”
一刹那间,钱诚志整个人似乎都苍老了几十岁。
没过一会儿,几个困阵峰的弟子进门来,手中皆是拿着钱淳和钱文耀私通魔域的证据。
其实,他们把所有弟子的屋子都翻了一遍,甚至包括远在望岳峰之外的凤栖阁也翻了,可是并没找到一丁点儿钱诚志与此事有关的证据。
钱诚志,他不亏是耍手段和收买人心的老油条了。
既然只能审到这儿了,君清然也不恋战,反正日后总是有机会揪出钱诚志的狐狸尾巴的。他“嚯”的一抻折扇,阔绰地摇曳了几下,说:“私通魔域,私藏魔器和魔血石,这本是关系到整个修仙界的大事,大长老若是信得过本君,便将这二人交由我们青云宗处置吧,本君为的也是修仙界的太平。”
修仙界的人虽然都心思良善,正直仁厚,可是,便是个三岁半的孩子也清楚修仙界对叛徒的憎恶有多深,倘若真的把钱淳和钱文耀交给青云宗的话,那他们结局不用想也能知道。
钱诚志吓了个半死,好在云宽还是向着他们的,云宽连忙赔着小心道:“老朽自然是信得过君少主的,只是……这两个孽障毕竟是出自长虹,君少主不如把他们交给老朽,老朽必然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只当是君少主体谅,给我们长虹留些体面吧……”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君清然还能说什么呢?他也拱手给云宽作了一揖,“那君某便就此告辞,敬候大长老佳音了。”
说时,他带着那青云宗弟子便起先离了地库。
云宽先是看了看这满库的武器和魔血石,吩咐道:“三师弟,带几个人把这间地库,连着这里面的腌臜东西,尽数销毁。”
陆冲连忙恭敬应声,“是。”
云宽又看看钱诚志,最后目光落在了跪在地上的钱淳和钱文耀身上,他忍不住深深叹息一声,道:“哎……至于钱文耀,除去峰主职位,钱淳除去望岳峰内门弟子身份,二人暂压刑清峰镇魔狱,听后处置。”
安排完这一切,云宽早已是心力憔悴,他摆摆手,便起先出了地库。
众人本来是不情不愿来给钱淳过生辰的,此时的心情也不禁是百感交集,大家都纷纷散去了,陆冲带着几个弟子去拿工具,准备清理现场。
地库中的火光渐渐散去,四周又变成最开始那样,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了。
钱诚志孤零零的一个人矗立在黑暗之中,他望着头顶那被炸出来的唯一一点儿光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啊!”
突然之间,他撕心裂肺地咆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