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无影娇叱一声,绯色身影在方寸之地腾挪闪转,手中软剑化作万千银蛇,使出百花楼秘传的“飞花逐月”剑法,剑光点点,如落英缤纷,护住周身要害。
“叮叮当当”一阵密如骤雨的金铁交鸣之声响起,火星四溅。她剑法轻灵诡谲,专走偏锋,一时间竟与四名鬼卒斗得难分难解。
这四人不过是悍卒,真正的杀机,源自那静立一旁的墨裙女子。
南宫锦冷眼旁观十招,见花无影剑势虽急,气息已显浮躁,知其心绪激荡,久战必失。她纤指微抬,屈指一弹,一道凝练至极的玄阴指力破空而出,无声无息,直射花无影右腕“神门穴”。
花无影正全力格开左侧劈来的一刀,忽觉手腕一麻,如遭电亟,软剑几乎脱手,她心中大骇,急忙回剑自守,步伐已见散乱。
四名鬼卒趁势猛攻,刀风更厉。
“噗!”一声轻响,花无影左肩被一名鬼卒的淬毒匕首划破,虽未深及筋骨,但一股麻痹之感瞬间蔓延开来,她闷哼一声,剑招更见凌乱,额角香汗淋漓,呼吸已是急促不堪。
她这才深切体会到,自己与南宫锦之间的差距,何止云泥,对方甚至无需亲自出手,只一道指风,便能定她生死。
南宫锦见她败象已露,失了兴致,漠然道:“罢了,送你上路。”
话音未落,她身形微动,墨裙无风自扬,恍若鬼魅飘前,一只素白如玉的手掌轻飘飘拍出,掌心隐泛幽蓝,正是幽冥教绝学“九幽玄冥掌”。
这一掌看似缓慢,却封死了花无影所有退路,掌风未至,那阴寒刺骨的掌力已压得花无影气血翻涌,几欲窒息。
花无影面露绝望,勉力横剑于胸,欲做最后一搏,心中却是一片冰凉:“爹,娘,无影无能,今日便要来寻你们了……”
“妖女!休得伤人!”
一声清叱,穿透地宫阴霾,紧接着,一道煌煌如日的紫金色剑罡自通道口激射而来,剑气灼热刚猛,正是纯阳古剑的“纯阳初现”,剑罡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斩向南宫锦拍向花无影的那只手腕。
南宫锦眉头微蹙,掌势不变,另一只广袖倏然拂出,袖中蕴含的九幽玄气如潮涌出,迎向那紫金剑罡。
“轰!”
两股截然相反的磅礴内力悍然相撞,气劲四溢,震得整个石室簌簌抖动,尘土飞扬。四名幽冥鬼卒被这狂暴的气浪逼得连连后退。
剑罡散去,沈清弦青衫磊落,手持纯阳古剑,已护在花无影身前,她面沉如水,目光紧锁南宫锦,方才虽挡下一击,持剑的右臂却微微发麻,心中暗惊:“这妖女功力,似乎比上次交手时更为精进了!”
南宫锦看着突然出现的沈清弦,纯黑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意外,随即化为更深的兴味:“呵,倒是情深意重,赶来英雄救美了。”
沈清弦不与她做口舌之争,低喝一声:“无影,退后!”体内太清罡气全力运转,纯阳古剑感应到主人战意,发出清越龙吟,紫金色光华大盛,将阴森地宫映得如同白昼,她深知南宫锦厉害,一出手便是青云绝学,剑光霍霍,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正是“松风剑法”中威力最大的“万壑松风”。
南宫锦轻笑一声,身形如鬼如魅,在漫天剑影中穿梭自如,墨色裙裾翻飞,仿佛暗夜中绽放的妖莲,她双掌或指或爪,九幽玄气时而阴柔缠绵,化解剑劲,时而刚猛暴烈,硬撼剑锋。
两人以快打快,转眼间便过了二十余招。
沈清弦将纯阳古剑的至阳之气催发到极致,剑风灼热,逼得南宫锦周身寒气稍敛。然而南宫锦武功实在太高,内力更是深不可测,往往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杀招,玄阴指力更是刁钻狠辣,不时寻隙而入,逼得沈清弦回剑自守。
三十招一过,沈清弦已是额头见汗,呼吸粗重,渐感不支,纯阳古剑虽利,奈何功力相差悬殊,剑上紫光已不如初时炽烈。
南宫锦却似猫戏老鼠,游刃有余。
她方才离得远,未曾细看,此刻两人近身缠斗,气息可闻,目光不经意间掠过沈清弦因激斗而微微散乱的衣领,蓦地,一点暧昧的淡红色痕迹,清晰地映入她纯黑的眼底——就在那纤细脆弱的颈侧,隐没于青衫领缘之下。
那痕迹,绝非刀剑所伤,也非寻常蚊虫叮咬,分明是……是被人用力吮吸亲吻所致。
南宫锦招式不由得微微一滞,心头竟无端端升起一股无名火,这火来得突兀,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仿佛自己看中、势在必得的一件独一无二的珍宝,尚未仔细赏玩,竟已被旁人先一步染指玷污。
这沈清弦,口口声声正道清规,背地里却与那百花楼的妖女行此苟且之事,竟连元阴之身都已破了?那自己处心积虑,将她视为道敌与药引的种种算计,岂非成了笑话?
她眸光瞬间冷冽如万载寒冰,先前那点戏谑玩味消失无踪,“好,好个沈清弦!本座倒是小瞧了你!原来早已与那妖女暗通款曲,坏了纯阴之体!你这等污浊之身,也配执掌纯阳古剑?也配做本座的道敌?!”
话音未落,她掌势骤变,不再以玄妙身法游斗,九幽玄气沛然爆发,墨色长袖鼓荡,一股远比之前阴寒霸道数倍的掌力,直向沈清弦碾压而去,掌风过处,地面竟凝结起一层薄薄白霜。
沈清弦被她这番突如其来的厉斥说得一怔,随即意识到她所指为何,又是羞愤又是惊怒,厉声道:“妖女!休得胡言乱语,污人清白!”但见对方掌力排山倒海而来,威力骇人,显是动了真怒,她不敢怠慢,将太清罡气催至顶峰,纯阳古剑爆发出刺目紫金光华,一式“纯阳贯日”硬撼而上。
“轰——!”
至阳与至阴两股绝世内力再次悍然对撞,这一次,声势远胜先前。
一股无可抵御的阴寒巨力沿着剑身狂涌而入,瞬间冲破护体罡气,直透四肢百骸,经脉如遭冰刺,剧痛钻心,沈清弦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再也压制不住,“噗”地喷洒而出,身形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壁之上,复又跌落在地,纯阳古剑“哐当”一声脱手坠地,紫光黯然。
“清弦!”花无影见状,魂飞魄散,不顾自身伤势,扑将过去。
南宫锦一掌震飞沈清弦,傲然立于原地,墨裙在激荡的气流中猎猎作响,她冷冷地看着倒地呕血的沈清弦,语气森然,“纯阴之体已破,留你何用?本想留你性命,慢慢炮制,如今看来,倒是本座多此一举了。”
她缓步向前,掌心幽蓝光芒再次凝聚,杀机毕露,显然是要趁此机会,将这对鸳鸯一并了结。
花无影紧紧抱住气息萎靡的沈清弦,抬头怒视南宫锦,眼中尽是决绝,便是死,也要护住怀中之人。
“无影,走!”
原本委顿在地、气息奄奄的沈清弦,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吼,瞳孔深处,竟隐隐泛起一丝与纯阳古剑同源的紫金异芒,她不知从何处涌出的力气,左掌闪电般拍在花无影后心,一股精纯柔和的太清罡气沛然涌出,化作一股磅礴的推送之力。
花无影只觉身子一轻,惊呼声尚未出口,整个人已如离弦之箭般被这股巨力凌空送起,朝着地宫入口通道疾飞而去。
“想走?”南宫锦眸光一寒,屈指便欲弹向空中的花无影。
但沈清弦的动作更快。
她完全无视了体内肆虐的阴寒掌力,以及经脉欲裂的剧痛,身形骤然绷紧,继而猛地弹起。
这一扑,毫无章法,不成招式,却快得超出了南宫锦的预料,她竟是以自身为武器,合身撞向南宫锦。
南宫锦何等人物,虽惊不乱,掌势一转,幽蓝掌印便按向沈清弦胸口。
这一掌若按实了,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
沈清弦似乎早已料到,她不闪不避,只是在掌力及体的瞬间,腰肢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一拧,竟让那致命的掌印稍稍偏开了心脉要害,重重印在她左肩胛骨之上。
“咔嚓!”一声骨裂声响起。
沈清弦闷哼一声,口中鲜血狂喷,但她的眼神却亮得骇人,借着南宫锦这一掌之力,以及自己全部残余的功力、体重、冲势,竟硬生生突破了南宫锦护身的九幽玄气,双臂般死死缠住了南宫锦的腰身,带着她一同向后猛撞。
“你!”南宫锦纯黑的眸子里第一次真正露出了惊愕,她万没想到,沈清弦会用如此无赖、如此不顾身份、近乎市井泼皮打架的方式。
两人瞬间失去平衡,一同翻滚着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砰!”
尘土飞扬。
南宫锦被沈清弦死死压在身下,墨发散乱,繁复的裙裾纠缠,她一生武功超绝,何曾与人有过如此狼狈的贴身缠斗?尤其还是被一个她视为药引与玩物的人以这种方式压制。
她运劲于掌,便要震开身上之人。
但沈清弦双臂如浇铸的铁钳,任凭南宫锦如何催动内力冲击,竟一时无法挣脱。沈清弦将头埋在她颈侧,嘶哑的声音带着滚烫的血沫喷在她的耳廓和冰凉的肌肤上:
“南宫锦……你不是自诩高高在上,视众生为蝼蚁吗?”
“今日……我这蝼蚁,偏要折了你这株仙葩!”
“纯阴之体就算破了又如何?我沈清弦……还是青云少掌门!还是纯阳古剑之主!”
“只要我一息尚存……你就休想动我身边的人……一根汗毛!”
沈清弦越说越气,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想起黑木堡中被她当作傻子肆意拿捏,想起少室山松林里被她金线所缚无力反抗,想起方才她轻描淡写便要取无影性命,更想起她提及“纯阴之体已破”时那轻蔑鄙夷的眼神……
她猛地低头,竟是一口狠狠咬在了南宫锦近在咫尺的脖颈上,这一下毫无章法,带着一股子不管不顾的狠劲儿,犬齿瞬间陷人那冰凉细腻的肌肤,一股淡淡的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开来。
南宮锦浑身一僵,纯黑的眸子里先是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愕然,随即涌上的是滔天的怒火与一种极其荒谬的感觉。
这沈清弦……这素来清冷自持、宁折不弯的青云少掌门,竟、竟如同疯犬般上口咬人?!
她气笑了,这算什么?
打不过便撒泼吗?真是……成何体统!
“松口!”她声音冰寒刺骨,带着内力震荡,试图震开沈清弦。
可沈清弦像是咬住了猎物的野兽,死死不松,甚至更加用力,仿佛要将受的屈辱、压抑的愤懑尽数发泄出来,鲜血顺着她齿间溢出,染红了南宫锦墨色的衣领和雪白的肌肤,红与黑白交织,形成一幅妖异的画面。
只是她本就身受重伤,强弩之末,全靠一股怒气支撑,这般剧烈动作之下,体内被南宫锦九幽玄冥掌力侵蚀的经脉再也承受不住,阴寒之气疯狂反噬,五脏六腑如同被无数冰针攒刺。
她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阵阵发黑,紧咬的牙关不由自主地松懈,呼吸也变得极其微弱困难,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胸口剧烈起伏,却吸不进多少空气。
“嗡——!”
旁边跌落在地的纯阳古剑似乎感应到主人濒危的绝境,发出一阵悲怆而急促的嗡鸣,剑身剧烈震颤,紫金色的光芒明灭不定,剑鞘上的古老云篆符箓仿佛活了过来,流光急转,一股灼热而悲愤的剑意自行勃发,竟将周围地面灼烧得滋滋作响,试图驱散那弥漫的阴寒死气。
南官锦立刻察觉到了沈清弦生命力的急速流逝,也感受到了纯阳古剑那护主心切的悲鸣,她眉头紧皱,看着身上这具气息奄奄、却仍带着倔强弧度的身体,眼神复杂难明。
就这么让她死了?
似乎……太便宜她了。也……太过无趣。
自己耗费心力布局良久,难道就为了看她如此狼狈不堪地死在自己面前?一个破了元阴、失了价值的炉鼎,或许已无大用,但那柄纯阳古剑……还有她体内那奇特的阴阳冲突之气……就此湮灭,未免可惜。
念头电转间,南宫锦冷哼一声,腰间骤然发力,轻而易举便翻身将已然脱力、意识涣散的沈清弦反压在冰冷的地面上。
她伸出一只戴着玄铁指套的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沈清弦苍白失血的脸颊。
“沈清弦?”
毫无反应。那双总是清冽如寒泉的眸子紧闭着,长睫低垂,沾着未干的血迹和不知是汗是泪的水光,呼吸微弱得几不可闻。
南宫锦探了探她的脉息,其体内太清罡气几乎被九幽玄气彻底冻结,经脉郁结,生机如同风中残烛。
她沉默了片刻,望着这张近在咫尺、即便昏迷也难掩清俊轮廓的脸,终是轻轻叹了口气,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无奈。
“罢了……”
她俯下身,缓缓靠近沈清弦毫无血色的唇瓣。在纯阳古剑愈发急促悲鸣的映衬下,她微微启唇,渡过去一口精纯凝练的九幽玄气。
这口玄气以一种极其精妙的操控,如丝如缕,小心翼翼地护住沈清弦即将停止跳动的心脉,暂时维系住那一点微弱的生机不灭。
做完这一切,南宫锦直起身,墨黑的眸子恢复了往日的深不见底,她看了一眼旁边嗡鸣不止的纯阳古剑,又扫过地上气息暂时平稳下来的沈清弦,漠然道:
“你的命,和你的剑,终究还是本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