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奔波,风尘仆仆。
当沈清弦一行人拖着疲惫的身躯,再度踏上嵩山地界,望见少林寺那庄严的山门时,心中皆是百感交集。去时虽知前路凶险,却也有几分锐气,归来时,只剩下一身狼狈。
墨羽伤势在九转还魂丹的奇效下已稳定,但脸色苍白,眼神比以往更加阴郁沉默,几乎不与旁人交流,尤其是对沈清弦,更是视若无睹。李双几次想找大师兄说话,都被沈清弦那过于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疏离的神情挡了回来。冯镇岳一路骂骂咧咧,却更多是种发泄,独目中的挫败感挥之不去。整个队伍的气氛,比来时沉重了何止数倍。
知客僧见是他们归来,连忙通报。
不多时,众人便被引至大雄宝殿旁的禅室。天鸣禅师、凌霄道长、静玄师太、苏芸,以及几位留守的重要门派代表早已等候在此。令人略感意外的是,一身绯红衣裙、风情万种的花无影也赫然在座,正把玩着一缕发丝,眼波流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众人入内,行礼毕。
冯镇岳是个憋不住话的,也不等客套,便重重一抱拳,独眼中带着血丝,将黑木堡之行从头至尾,如何潜入,如何遭遇苗彩云,沈清弦如何被南宫锦设计擒拿又放出,以及最后被那“幽冥路”直接抛到荒野的经过,粗声粗气地说了一遍。他虽尽量客观,但说到南宫锦对沈清弦那与众不同的“关注”以及最后近乎羞辱的放行时,语气仍不免带上了几分愤懑。
慕容冲在一旁补充了些细节,尤其强调了南宫锦武功深不可测,以及黑木堡守卫之森严、机关毒阵之厉害。
待他们说完,禅室内一片寂静。
众位掌门长老的脸色都极为凝重。幽冥教主的实力远超预估,其行事更是诡谲难测,这绝不是什么好消息。
天鸣禅师长眉低垂,低宣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诸位辛苦了,能全身而退,已是不幸中之万幸。那南宫锦此举,意在示威,亦是攻心之计。”
凌霄道长抚须沉吟:“如此说来,那黑木堡确是龙潭虎穴,强攻绝非良策。只是经此一事,幽冥教必然更加警惕,再想探查,难上加难。”
这时,一直沉默的花无影忽然轻笑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她放下把玩的发丝,眼波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沈清弦,最后落在冯镇岳身上,语气慵懒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冯帮主方才说……见到了苗彩云那老妖婆?她还好端端地活在世上,还能布她的万毒大阵?”
她的声音柔媚,但在场几位感知敏锐的高手,如天鸣、凌霄,都捕捉到了那话语深处一闪而逝的恨意。只是那恨意被她掩饰得极好,瞬间便化入了那惯常的漫不经心里。
冯镇岳哼道:“可不是!那老妖婆命硬得很,用毒的手段也更刁钻了!若非……哼!”他瞥了沈清弦一眼,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若非南宫锦插手,当时或许有机会重创苗彩云。
花无影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掩去眸中的冰寒,再抬眼时,已恢复了那副烟视媚行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一瞬的失态只是错觉:“哦?那倒是要恭喜苗长老了,看来她在幽冥教中,依旧颇受重用。”她将“重用”二字咬得轻轻巧巧,却让人无端感到一股寒意。
她不再看冯镇岳,转而望向天鸣禅师,巧笑嫣然:“方丈大师,如今看来,硬碰硬非是上策。南宫锦此番作为,意在打击我等士气,分化联盟。咱们若自乱阵脚,岂不正中其下怀?依无影看,不如暂且隐忍,一方面加强各派联防,另一方面……或可从他处着手,比如,那与幽冥教勾结的赵无极……”
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开,不再纠缠于苗彩云,也不再深入讨论沈清弦与南宫锦那微妙的关系,但其心中对苗彩云的杀意,已然更炽。
沈清弦自始至终微垂着眼睑,沉默地站在一旁,仿佛众人讨论的中心并非自己,直到此刻,她才缓缓抬头,目光清澈,看向天鸣禅师与凌霄道长:
“方丈大师,凌师叔。黑木堡之行,晚辈办事不力,有负所托,甘受责罚。然幽冥教势大,南宫锦武功诡秘,纯阳古剑虽利,然欲发挥其真正威力,克制幽冥邪功,晚辈尚需时日参悟。晚辈恳请,允我闭关一段时日,精研纯阳引煞诀,以期早日功成,不负神剑择主之意。”
她这番话,既承认了失败,承担了责任,又表明了决心,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了提升自身实力、应对幽冥教这个核心问题上,巧妙地避开了关于她个人的种种猜疑。
天鸣禅师与凌霄道长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赞许。此“子”心性坚韧,遇挫愈强,确是栋梁之材。
“阿弥陀佛,”天鸣禅师颔首,“沈贤侄不必过于自责。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闭关静修,精进武功,正是当下要务。寺中达摩院静室,随时为贤侄开放。”
凌霄道长也道:“沈师侄能有此心,甚好。武当藏经阁中亦有几部道家典籍,或对参悟纯阳之气有所裨益,稍后我修书一封,师侄可前往参阅。”
大局暂时定了下来。闭关提升实力,稳固联盟,暗中调查阉党与幽冥教的勾结。
夜深了。
送走絮絮叨叨、忧心忡忡的李双,沈清弦闩好静室的门,只觉浑身筋骨散了架一般。
她勉强就着铜盆中微凉的水洗激一番,换上一身干净的素白中衣,长发随意披散下来,卸去了白日里作为“少掌门”的所有伪装。
吹熄烛火,室内陷入一片黑暗,唯有窗外月光透过窗棂,洒下零星驳的光点。
躺上那张硬板床榻,几乎是头刚沾到枕头,意识便开始模糊,她实在太累了,只想沉沉睡去,将一切纷扰暂时隔绝。
就在她将睡未睡、神思恍惚之际,窗棂极轻微地响动了一下。
一道绯红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滑入室内,带来一缕若有若无的海棠香气。
沈清弦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更懒得起身,这百花楼主花无影,向来神出鬼没,行事不依常理,她早已见怪不怪,此刻她浑身乏力,连开口的**都没有,索性闭着眼,维持着侧卧的姿势,权当不知。
花无影见床上之人毫无反应,宛若沉睡,也不着恼,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带着几分媚意,她竟真个没把自己当外人,步履轻盈地走到床边,纤指搭上了自己的衣带。
窸窸窣窈的细微声响在黑暗中格外清晰,外衫,罗裙……一件件轻薄的衣物被随意褪下,搭在了床边的椅背上。
随即,沈清弦身侧的床铺微微一沉,一具带着夜露微凉、却又隐含温软幽香的身子,竟径直钻入了她的薄被之中,紧挨着她躺了下来。
沈清弦浑身僵住,睡意被惊得飞散了大半,她猛地睁开眼,在朦胧的月光下,对上花无影近在咫尺的、含笑的桃花眼。
“你……”沈清弦气结,想要斥责,却因疲惫和对方的坦然,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得压低声音,“花楼主!你这是做什么?深更半夜,闯入男子居所,成何体统!”
花无影侧卧着,以手支颐,墨发铺散在枕上,眼波流转,饶有兴致地欣赏着沈清弦又惊又怒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男子?”她轻轻一笑,目光似有穿透之力,掠过沈清弦中衣下略显紧绷的胸部轮廓,语气带着戏谑,“我的少掌门,这里又没有外人,何必再戴着那副沉重的面具?你不累,我看着都替你累得慌。”
沈清弦心头剧震,仿佛心底最深的秘密被人在月光下**裸地揭开,脸色褪得苍白,下意识地便想运功将这不速之客震开。
花无影却似早有所料,伸出纤手,轻轻按在她肩井穴上,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道透入,恰好阻住了她内息的提聚。
“别动怒,更别运功。”花无影收敛了几分玩笑之色,低声道,“你经脉气息浮荡,显是心力交瘁,强弩之末。我此来,并非为了戏弄于你。”
她顿了顿,声音更缓:“黑木堡之事,我已听说了几分。南宫锦那魔头……最擅长的,便是攻心之术。她故意放你们归来,就是要让你们互相猜忌,自乱阵脚。你若此时倒下,或是心神失守,才是真正遂了她的意。”
沈清弦默然不语。
见她神色松动,花无影微微一笑,那只按在她肩头的手,缓缓下移,掌心贴在她背心灵台穴上,一股精纯柔和、偏于阴凉的内息,缓缓渡入沈清弦体内。
这内力与她所修的太清罡气属性迴异,却并无冲突排斥之感,如久旱逢甘霖,悄然抚慰着她因强行压抑情绪而躁动不安的气血,梳理着那些因疲惫而滞涩的经脉。
“闭目,凝神。我百花楼的心法,虽不及你青云派太清罡气中正博大,于安神定魄、调理阴阳之上,却另有一功。你心神损耗过巨,若不好生调理,恐伤根基。”
“花楼主,从你持清慧师叔的信物上青云山,到黑煞门恰到好处的劫镖,再到这少林寺中,你步步引导,乃至今日这纯阳之局……这一切环环相扣,当真只是为了借我之手,或是借纯阳古剑之力,诛杀苗彩云,报你花家血仇?”沈清弦身体虽放松,心中的疑云却愈发浓重。
花无影渡入内息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如常,黑暗中,她轻轻一笑,气息拂过沈清弦的耳畔,“我的少掌门,这会儿倒聪明起来了。不错,苗彩云那老妖婆的命,我志在必得。她多活一日,我便寝食难安一日。”
“只为报仇?”沈清弦倏地睁开眼,在朦成月色下直视近在咫只的那双桃花眼,试图从中分辨真伪,“值得你如此大费周章,将所有人都算计进去?甚至……不惜与虎谋皮?”她意指花无影与豫亲王朱靖堃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
花无影迎着她的目光,毫不避讳,眸中水光潋滟,却深不见底:“与虎谋皮?这江湖,这朝堂,谁人不在谋算,谁人不是棋子?沈清弦,你扪心自问,若非我步步推动,你如今可能安稳执掌这纯阳古剑?可能让少林、武当、丐帮乃至朝廷势力,都聚焦于你身,为你护持?我是在利用你,利用这大势,但何尝不也是在助你站稳脚跟?助你拥有向南宫锦、向幽冥教复仇的力量?”
她语气渐转低沉:“南宫锦视你为炉鼎,玩弄于股掌,这口气,你咽得下?黑木堡之辱,同伴猜疑之痛,你莫非不想百倍奉还?沈清弦,与我联手,借我之力,铲除幽冥教,手刃南宫锦……你,难道不愿意吗?”
沈清弦被她一连串的反问钉在原地,心潮剧烈起伏,报仇?她自然想。
洗刷耻辱,她无时无刻不想。
但……与花无影这般心思诡谲、行事不择手段之人深度联手?
她微微蹙眉,下意识地避开那双过于灼热的眸子,低声道:“我……为何一定要愿意?花楼主,你与我,道不同。”她终究无法完全认同花无影的方式。
“道不同?”花无影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最可笑的话,她伸出纤长食指,轻轻点了一下沈清弦的眉心,语气带着几分嗔怪,几分难以言说的幽怨,“你呀……真是个榆木脑袋,半点也不懂女人的心。”
话音未落,在沈清弦尚未反应过来之际,花无影忽然俯下身。
温软馥郁的唇辦,精准地覆上了沈清弦因惊愕而微张的薄唇。
不同于南官锦水下渡气时那冰冷诡异的触感,这一次的亲吻,带着灼人的热度与海棠的甜香,就像烈焰,瞬间焚毁了沈清弦所有的思考能力。
“嗡——”
沈清弦脑中一片空白,浑身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随即又轰然涌上面颊,她双眼圆睁,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放大到极致的、那双闭着的、睫毛微颤的桃花眼。
又被……又被女人亲了?!
她下意识地便想运力将身上之人震开,可惜花无影按在她灵台穴的手掌适时传来一股阴柔力道,恰好截断了她的内息运行。
与此同时,另一只手臂如水蛇般缠上了她的腰肢,将她更紧地揽向那具温香软玉的身体。
沈清弦挣扎起来,徒劳地扭动着头颈,试图摆脱这令人窒息的亲吻,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呜咽,她的手抵在花无影的肩头,想要推开,却因内力受制而显得绵软无力。
花无影似乎铁了心不让她逃离,攻势愈发缠绵深入,舌尖灵巧地撬开她因惊愕而未曾紧闭的牙关,长驱直入。
沈清弦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空,意识在抗拒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沌中沉浮,她从未经历过如此具有侵略性的接触,无论是作为“沈清弦”还是作为那个被隐藏起来的自己。
就在她心神即将失守的刹那,花无影倏然松开了她。
两人唇辦分离,带出一缕暧味的银丝。
花无影微微喘息着,桃花眼中水光迷离,唇色因亲吻而愈发娇艳欲滴。她看着身下脸色潮红、眼神涣散、兀自沉浸在巨大冲击中回不过神来的沈清弦,伸出舌尖,轻轻舔去自己唇畔的水渍,笑得如同偷吃了蜜糖的狐狸,声音喑哑:
“现在……可懂了半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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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 3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