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弦心头骤然绷紧,指节无声地扣上剑柄,目光迅速扫过室内——这厅堂虽宽敞,陈设却极为简洁,除了那座屏风与氤氲着热气的浴池,竟寻不到一处可供藏身的箱柜或角落。
就在这时,浴池中水声微动,南宫锦清冷的声音扬起,清晰地穿透夜色:
“外面可是苗夫人?”
院门外的苗彩云闻言一怔。教主何时这般客气地称她“苗夫人”了?素日里不是直呼其名,便是一道冰刃般的目光了事。这突如其来的敬称,让她一时失了应对。
“是……是老身。”她迟疑地应道,语气不自觉收敛了几分狂傲,“惊扰……惊扰您休息,实是因有宵小潜入,身负重宝,老婆子奉命追拿,见他似乎往这个方向……”
南宫锦轻描淡写地截住她的话头:“哦?原来如此。我这就沐浴完毕。苗夫人是疑心那贼人藏进了我屋里?”她轻笑一声,似有深意,“我这屋里,除我之外,并无旁人。”
沈清弦蹙眉。她这话是何意?是暗示自己快走?可门外已被围住,如何走得?
门外的苗彩云此刻也回过味来了。
教主这话……听着是澄清,但这语气,这特意点明“没有其他人”,岂不是在暗示她可以进来搜查?以教主的性子,若真不愿人打扰,只需一句冷斥,谁敢放肆?何须多言解释?
念头一转,她心中豁然,定是教主不便亲自出手,又知那沈清弦可能真在附近甚至屋内,故而用此话点她,是了,定是如此!
当下她胆气一壮,忙道:“不敢!只是那贼子狡猾无比,为防万一,老婆子斗胆,请允准我入内查看一番,以免惊扰您清静!”她这话说得恭敬,但意思已很明显。
南宫锦没有再出声,似是默许。
苗彩云再不犹豫,挥手示意手下:“你们几个,随我进来!仔细着点,莫要碰坏了东西!”说着,便伸手去推那朱漆木门。
沈清弦听得门被推动的声响,心中大急,此时若被堵在门口,便是瓮中之瑩,电光火石间,她目光落在了那氤氲着热气的浴池上。
这是眼下唯一可能的藏身之处。
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礼数拘束,性命攸关,就在院门被“哐当”一声撞开的刹那,沈清弦身形如电,滑入屏风之后,足尖在光滑的暖玉地面一点,悄无声息地没入了那温暖的池水之中,紧紧贴在了浴池边缘的内壁之下。
池水颇深,加之漂浮的浓密花瓣遮掩,瞬间便将她的身形完全掩盖。
几乎就在她入水的同时,苗彩云已带着四五名心腹弟子,闯入了厅室之内。
“搜!”苗彩云双眼精光四射,手中蛇头杖一顿地。
几名弟子立刻分散开来,在厅室内仔细搜查,脚步声、翻动声不绝于耳。
浴池中,南宫锦,对闯入的众人恍若未觉,她慵懒地靠在池边,背对着众人,墨黑的长发在水中散开,与花瓣纠缠,光滑的脊背、优美的肩颈线条在氤氲水汽中若隐若现,仿佛一幅精心绘制的美人沐浴图。
苗彩云的目光扫过整个厅室,最后定格在那七彩琉璃屏风和其后的浴池上,她缓缓走近,隔着屏风,能隐约看到池中那动人的背影。
“教……夫人,方才那闯入者身法极快,老婆子担心其惊扰了夫人清静,故特来查看。夫人……可曾察觉任何异样?”
南宫锦轻轻拨动了一下池水,带起一圈涟漪,“异样?苗夫人是觉得,有人能在我眼皮底下,藏入这池中不成?”
她这话,似是反问,又像是一种无形的宣告,苗彩云眼睛眯了眯,不敢直视那背影,低下头:“老婆子不敢。只是那小子狡猾得很……”
“既如此,那便仔细看看吧。”南宫锦打断她,语气淡漠,“莫要遗漏了何处。”
这话听在苗彩云耳中,更是坐实了某种猜测,她不敢再多言,挥了挥手,示意手下在屏风外围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甚至探头向浴池其他方向看了看,但目光触及教主那裸露的脊背时,又慌忙移开,不敢过分窥视。
池水之下,沈清弦屏住呼吸,以太清罡气勉强维持着内息。初入水时,她尚能凭借精深内力支撑,但时间稍长,加之之前与苗彩云交手消耗颇大,胸口开始阵阵发闷,一股窒息感缓缓袭来。池水温暖,带着异香,包裹着她,她收敛全身气息,不敢有丝毫异动,耳边是水面之上模糊的对话声和搜查的脚步声。
只是,人力有穷时。
就在她感觉气息即将耗尽,肺部如同火烧,要控制不住挣扎的**时——水面之上,背对着众人、慵懒倚靠的南宫锦,忽然毫无征兆地,整个身子向下一沉,滑入了水中。
水下视野朦胧,隔着荡漾的水波,沈清弦恰好对上了一双近在咫尺的、纯黑的眸子,那眸子里,没有了水汽氮氲的迷离,没有了刻意伪装的柔弱,也没有了平日里冰封般的漠然,此刻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带着一丝玩味的幽光。
南宫锦的水下姿态优雅得如传说中的鲛人,迅速贴近沈清弦,在沈清弦因极度震惊和缺氧而瞳孔微缩的瞬间,俯下了头。
两片温软的唇辦,准确地覆上了沈清弦的薄唇。
一股精纯无比、奇异寒意的气息,如同涓涓细流,渡入了沈清弦的口中。这气息不是空气,却更为神妙,抚平了她肺部的灼痛,驱散了那股窒息感,甚至连带着她体内因之前激战和压抑而翻腾的气血,都平复了不少。
南宫锦渡完一口气,并未立刻离开,唇瓣若即若离,墨黑的眸子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笑意,静静地看着沈清弦在水中僵硬的模样,片刻之后,她才如浮出水面的莲花般,缓缓重新靠回池边,姿态慵懒依旧,仿佛刚才水下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她抬手,捋了捋耳边湿漉的发丝,对着屏风外淡淡道:“如何?苗夫人可搜仔细了?我这池中,除了这些花辨,可还藏了你要找的人?”
苗彩云在外间,只看到教主沉入水中片刻又浮起,并未察觉任何异常,闻言连忙躬身道:“老婆子搜查完毕,并无发现!惊扰夫人,罪该万死!我等这便退下,继续追捕那逆贼!”
说罢,不敢再多留片刻,带着手下弟子,匆匆退出了厅室,并小心翼翼地掩上了院门。
院门重新合拢的轻响传来,厅内重归寂静,只余池水微微荡漾的波声。
沈清弦悬着的心却未落下,方才水下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仍在脑中回响,唇上那柔软的触感挥之不去。
自水中探出身,湿透的衣衫紧贴身躯,勾勒出略显单薄却挺拔的线条,水珠顺着发梢脸颊滚落,她甚至来不及运功蒸干衣物,只想立刻离开这令人窒息的诡异之地。
然而,她身形一动,尚未跃出浴池,眼前金光一闪。
数道极细、极韧的金线,不知从何处无声无息地射出,缠绕上她的手腕、脚踝,乃至腰身。金线看似纤细,却蕴含着沛然莫御的阴柔力道,南宫锦用力一收一扯。
沈清弦猝不及防,体内真气被那金线传来的诡异劲力一滞,周身力道顿散,竟被硬生生从池边拉回,“噗通”一声,重新跌坐进温暖的池水中,水花四溅。
她惊怒交加,运力挣扎,那金线却纹丝不动,反而更深地陷入皮肉,传来丝丝缕缕的冰寒刺痛,更有一股阴煞之气顺着金线试图侵入经脉。
南宫锦已自池中站起,随手取过一件墨色绣金凤的丝袍松松披上,衣带未系,露出大片冷白肌肤和精致的锁骨,赤足踏在光滑的暖玉地面上,湿漉漉的墨发披散,水珠沿着发梢滴落。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水中狼狈的沈清弦,那双纯黑的眸子再无半分遮掩,里面是深不见底的幽潭,映着琉璃灯柔和的光,却只折射出冰封般的漠然。
“恩公这是要去哪儿?方才若非本座渡你那口九幽玄息,此刻你已是一具沉尸。这便是你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她指尖缠绕着几不可见的金线源头,微微一动,沈清弦便觉束缚更紧。
沈清弦脑中“嗡”的一声,所有线索瞬间贯通,那日巷中恰到好处的欺凌,那惊为天人的容貌,那墨黑无底的瞳仁,那恰到好处的青紫痕迹,那欲擒故纵的追随,乃至此刻这神出鬼没、阴毒无比的金线。
“是你……果然是你!”她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颤,脸上覆了一层寒霜,“那日巷口,一切皆是做戏!什么软红阁,什么逼良为娼,什么孤苦无依……南宫锦!你贵为一教之主,竟行此等鬼蜮伎俩,不觉……不觉无耻么!”
想到自己当日竟对这魔头生出怜悯,赠她罩袍,予她金叶子,嘱她安稳度日……一股被愚弄、被践踏的羞愤直冲顶门,气血翻涌之下,她喉头一甜,竟险些喷出血来,强行咽下,胸口更是堵得厉害。
南宫锦看着她因愤怒而染上薄红的双颊和那双燃着火焰的清澈眸子,嘴角那抹弧度愈发明显,轻轻咀嚼着这两个字,“无耻?沈少掌门,这江湖何时竟以无耻论英雄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自古皆然。本座不过略施小计,探探你这纯阳古剑主人的成色罢了。”
她缓步走到池边,蹲下身,与沈清弦平视,墨黑的发丝垂落,那股冷寂的异香愈发清晰。
“只是没想到,”她伸出纤长的手指,指尖几乎要触到沈清弦因湿透而更显棱角的下颌,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沈清弦湿衣下某些不自然的束缚痕迹,“名门正派的少掌门,青云山上下下寄予厚望的继承人,私下里……竟也是个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妙人儿?”
沈清弦浑身一僵,如坠冰窟,最大的秘密被如此轻描淡写地戳破,让她瞬间失去了所有方寸,脸色煞白。
“你……你胡说什么!”她厉声斥道,却掩不住声音里的一丝慌乱。
南宫锦轻笑出声,收回手指,把玩着缠绕在指间的金线:“是否胡说,你心知肚明。沈清弦,或者……我该叫你什么?这倒是比那柄纯阳古剑,更有趣了。”
她站起身,俯视着水中被金线束缚、脸色苍白的沈清弦,语气悠然:“至阴之体,太清罡气,纯阳古剑,再加上这惊世骇俗的秘密……沈清弦,你就像一本引人入胜的孤本,本座很有耐心,一页一页,慢慢品读。”
沈清弦猛地抬头,眼中尽是凛然不屈:“邪魔外道,要杀便杀!休想折辱于我!”
“杀你?”南宫锦挑眉,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费了这般周折,本座怎会舍得杀你?你可是这盘棋局中,最关键的一枚棋子,亦是本座寻了许久,最合适的炉鼎。”
“炉鼎”二字,她咬得极轻,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
沈清弦心头巨震,明白了许多。
为何幽冥教对她如此青睐,为何南宫锦要亲自布局接近……原来,自己这身修为、这所谓的至阳之体,才是他们真正的目标。
“痴心妄想!”她咬牙,体内太清罡气疯狂运转,试图冲击金线束缚,纯阳古剑在背后剑囊中感应到主人危机,发出低沉的嗡鸣,紫金光芒隐隐透出。
南宫锦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徒劳的挣扎,指尖金线微微收紧,那股阴寒煞气如同无数细针,刺入沈清弦的穴道,让她内力运行顿时滞涩,纯阳古剑的嗡鸣也低弱下去。
“别急,游戏才刚刚开始。你这身傲骨,你这纯阳之火,能在这九幽之渊挣扎到几时?本座……很是期待。”
她轻轻一拽金线,将沈清弦拉得靠近池边,墨黑的眸子深深望进她眼底。
“现在,让我们好好聊聊,少掌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