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与花 第26章 第 26 章

半个时辰后，篝火余烬尚温，众人已整顿完毕。

慕容冲服下玄真特制的固本培元丹药，脸上恢复了几分血色，虽脚步仍有些虚浮，但执意不肯让人搀扶，紧握着剑柄，眼神灼灼。李双和赵霖一左一右跟在沈清弦身后，神情紧张中透着一丝兴奋。冯镇岳提着熟铜棍，独目扫视着浓雾，周身煞气内敛，却更显凝重。墨羽依旧沉默寡言，只在前面引路，身形融入雾中，若隐若现。

沈清弦背负双剑，走在队伍中央。纯阳古剑传来的灼热感愈发清晰，如指南磁石，明确指向鬼哭坳深处，那传说中黑巫一脉炼制蛊王的禁地。她心中那份不安的预感也随之增强——这柄至阳之剑与那至阴邪物之间的感应，绝非偶然。

“墨羽兄，依你判断，从此处到黑木堡外围秘窟，还需多久？”沈清弦开口，声音在死寂的坳中显得格外清越。

墨羽头也不回，声音透过浓雾传来：“若顺利，避开几处已知的沼泽陷阱和幽冥哨卡，日落前应可抵达蛇盘径，那是通往秘窟的最后一道险关。”

“蛇盘径？”冯镇岳哼了一声，“听名字就不是什么好路数！”

“据传那是一条天然形成的石峡，形如巨蟒盘绕，两侧石壁陡峭，仅容一人通过，且终年弥漫毒瘴，多有异蛇盘踞，故而得名。”墨羽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寻常事，“过了蛇盘径，便是幽冥教秘窟的外围区域。”

众人闻言，心头都是一紧。前有险关，后有追兵，此行果然步步杀机。

越往鬼哭坳深处走，雾气渐渐稀薄了些，但光线愈发昏暗，脚下的青石板路早已被厚厚的、散发着腐臭的淤泥覆盖，两侧歪斜的吊脚楼如沉默的鬼影，空洞的窗口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空气中那股混合了药草与虫尸的怪味更加浓郁，令人作呕。

突然，墨羽猛地停住脚步，举手示意。众人立刻屏息凝神，兵刃半出。

前方不远处的淤泥中，赫然躺着两具尸体，看衣着打扮，正是幽冥教徒，但死状极惨，全身血肉模糊，像是被什么野兽啃噬过，露出的骨头呈现不正常的漆黑之色，周围散落着一些碎裂的陶罐和色彩斑斓的虫壳。

“是教内惩戒的手法。”墨羽蹲下身，用短刃拨弄了一下尸体旁的虫壳，冷声道，“看情形，死了不超过三个时辰。像是……内讧，或者是处理失败品。”

玄真上前仔细查看，眉头紧锁：“尸体上有剧毒，且……似乎有蛊虫反噬的痕迹。诸位小心，莫要触碰。”

冯镇岳独目眯起：“他娘的，魔教妖人，对自己人也这般狠毒！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众人绕过尸体，继续前行。气氛更加压抑，每个人都感觉到，他们正在接近某个极其危险的存在。

又行了一炷香的时间，前方景象豁然一变。不再是残破的吊脚楼，而是一片相对空旷的洼地。洼地中央，赫然矗立着一座完全由黑色巨石垒砌的圆形祭坛。祭坛约莫丈许高，表面刻满了扭曲诡异的符文，那些符文深深陷入石中，呈现出暗红色的泽，仿佛是用鲜血浸染而成，历经岁月而不褪色。祭坛四周，散落着许多白骨，有人形，亦有兽类，层层叠叠，不知积累了多少年月。

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祭坛正上方，悬浮着一团浓郁的、化不开的黑气。那黑气不断翻滚涌动，隐约可见其中有无数的怨魂面孔在挣扎。一股冰寒刺骨的阴邪气息，正从那团黑气中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笼罩着整个洼地。

“是……是养蛊池！”墨羽的声音首次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黑巫一脉炼制蛊王的核心之地！那团黑气，是无数生魂怨念与阴煞之气凝聚而成的怨煞！历经百年而未散！”

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沈清弦背后的纯阳古剑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嗡鸣，剑鞘剧烈震颤，紫金色的光芒不受控制地透射出来，将周围的雾气都映照得一片堂皇，那团翻滚的黑气仿佛受到了刺激，猛地向内一缩，随即更加狂暴地涌动起来，发出如同万鬼齐哭的尖利嘶鸣。

“不好！”沈清弦脸色一变，纯阳古剑与她心意相通，她能感受到古剑对那怨煞本能的排斥，几乎要脱鞘而出。

“桀——！”

一声非人非兽的尖锐嘶吼自黑气中炸响，那团“怨煞”分出一股，如黑色的巨蟒，带着滔天的怨毒与冰寒，朝着众人所在的方向猛扑过来，所过之处，地面瞬间凝结出一层黑色的冰霜。

“小心！”冯镇岳怒吼一声，熟铜棍带着刚猛无俦的罡风，悍然砸向那黑气巨蟒。

只可惜，棍风过处，黑气只是微微一滞，随即如虚无之物般穿透棍影，速度不减反增，直取站在最前方的沈清弦，那阴寒之气尚未及体，已让众人如坠冰窟，血液几乎凝固。

“大师兄！”李双骇然惊呼。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沈清弦不再压制纯阳古剑。

“铿——！”

剑鸣如九天龙吟，纯阳古剑悍然出鞘。

刹那间，紫金色的剑光，煌煌浩然之气充塞天地，那扑来的黑气巨蟒如积雪遇阳，发出一连串“嗤嗤”的消融之声，前端瞬间溃散，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嚎，猛地缩了回去。

沈清弦持剑而立，周身笼罩在纯阳剑光之中，衣袂无风自动，发丝飞扬，她面色肃穆，眼神锐利，直指祭坛上那团翻滚不休的怨煞，纯阳古剑在她手中吞吐着灼目的光芒，剑身符箓流转，仿佛活了过来。

那怨煞似乎对纯阳剑气极为忌惮，不再贸然攻击，在祭坛上空疯狂翻滚，发出阵阵不甘的咆哮，浓郁的阴邪之气与纯阳剑气在空中激烈碰撞，发出“滋滋”的异响，形成一股无形的风暴，卷起地上的枯骨与尘土。

“这……这东西竟如此惧怕纯阳古剑！”赵霖又惊又喜。

墨羽紧握短刃，沉声道：“至阳克至阴，天地至理。但这怨煞凝聚百年，非同小可，恐已生出些许灵智，不会轻易退去。”

果然，那怨煞翻滚片刻，向祭坛中心一沉，整个祭坛上的血色符文骤然亮起，散发出妖异的红芒。洼地四周，那些散落的白骨被无形之力牵引，咔咔作响，竟一具具站了起来，眼窝中跳动着幽绿的鬼火，挥舞着骨臂，如同潮水般向众人涌来。

与此同时，祭坛上空的黑气再次凝聚，化作无数张牙舞爪的鬼影，发出摄魂魔音，从空中扑下。

“百鬼夜行，阴兵借道！这才是黑巫养蛊池的真正杀招！”玄真脸色凝重，拂尘挥洒，道道清光护住周身。

“他娘的！就知道没这么简单！”冯镇岳骂了一句，熟铜棍舞得泼水不进，将靠近的白骨骷髅砸得粉碎。

慕容冲、赵霖、李双、觉远也各施手段，剑光刀影，与蜂拥而至的骷髅和鬼影战在一处。

然而，那些骷髅似乎无穷无尽，被打散后，地上的碎骨又会迅速重组，再次扑上。空中的鬼影更是虚实相生，寻常兵刃难以造成有效伤害。众人顿感压力倍增，圈子被越压越小。

沈清弦心知，不破那祭坛核心，毁掉怨煞之源，这些鬼物便不会停止，她目光锁定祭坛中心那不断吞吐黑气的源头，体内太清罡气与纯阳剑意催谷到极致。

“冯帮主，诸位！替我护法！”

清喝声中，沈清弦身形陡然拔起，纯阳古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光芒，人与剑合，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紫金长虹，无视下方蜂拥的骷髅与空中扑来的鬼影，义无反顾地直刺祭坛中心那团最浓郁的黑气。

“吼——！”

“怨煞”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所有黑气疯狂回缩，凝聚成一面厚重的、布满痛苦面孔的黑色盾牌，挡在剑光之前。

轰——！！！

紫金剑虹与黑色盾牌悍然相撞。

刺目的光芒瞬间吞噬了一切，狂暴的气浪以祭坛为中心向四周席卷而出，将靠近的骷髅与鬼影尽数震为齑粉，冯镇岳等人也被这股巨力推得连连后退，几乎站立不稳。

光芒散尽。

只见沈清弦单膝跪在祭坛中央，纯阳古剑深深插入祭坛地面，剑身光芒黯淡了许多，微微颤鸣，她脸色苍白，嘴角溢出一缕鲜血，显然方才那一击消耗极大。

而祭坛上空，那团庞大的怨煞黑气已然消失无踪，只有几缕残存的怨念如同青烟般袅袅消散，祭坛上那些血色的符文也失去了光泽，变得暗淡无光。

洼地中，那些白骨失去了力量支撑，哗啦啦散落一地，重新归于沉寂。空中的鬼影也消散不见。

天地间，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喘息声。

“成……成功了？”李双不敢置信地看着恢复死寂的祭坛。

墨羽走上前，仔细观察了一下祭坛，又看了看脸色苍白的沈清弦，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怨煞核心已被纯阳剑气焚毁。这黑巫养蛊池，算是废了。”

冯镇岳长长舒了口气，抹了把额头的汗：“他娘的，总算搞定了这鬼东西！沈小子，你没事吧？”

沈清弦缓缓站起身，将纯阳古剑归鞘，摇了摇头：“无妨，只是内力损耗过度。”她感应了一下，丹田处那缕因对抗“千娇百媚合欢散”而残留的异样燥热，竟在方才全力催动纯阳剑气时，被涤荡了大半，这倒算是意外之喜。

可她心中的不安并未散去。纯阳古剑毁掉此地的“怨煞”，动静太大，恐怕……

就在这时，一直负责警戒外围的觉远忽然低喝道：“有人来了！很多！速度极快！”

众人脸色骤变。

洼地四周的浓雾之中，影影绰绰，不知何时已出现了数十道身影，这些人身着统一的黑色劲装，手持各种奇门兵刃，眼神冰冷麻木，正无声无息地合围过来，他们步履沉稳，气息阴冷，显然都是幽冥教中人，只是看其装束与气势，并非教中精锐，更像是负责外围巡逻警戒的哨探。

冯镇岳独目一瞪，熟铜棍便要提起：“他娘的，刚打跑鬼，又来了一群小的！正好让老子活动活动筋骨！”

“冯帮主且慢！”墨羽忽然低声喝止，他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合围而来的黑衣教众，声音压得极低，“这些人不过是外围哨卡的小喽啰，修为最高不过三流，应是方才纯阳剑气与怨煞碰撞的动静太大，将他们引了过来。此时若大开杀戒，反而会惊动真正的高手。”

沈清弦瞬间领会了墨羽的意图，接口道：“墨羽兄的意思是……取而代之？”

“正是！”墨羽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他们送上门来的这身皮，正是我等潜入蛇盘径、混入秘窟的绝佳掩护！”

慕容冲闻言，苍白的脸上也泛起一丝异样的红晕，强撑着站直身体：“此计甚妙！趁其不备，速战速决，绝不能放走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