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数日,沈清弦足不出户,潜心巩固与纯阳古剑的感应,对那《纯阳引煞诀》的领悟也日渐精深。李双与赵霖经上次教训,亦收敛心性,不敢再提下山之事,只在院中刻苦练剑。
这日清晨,薄雾未散,达摩院钟声急响,连鸣九下,乃是召集各派主事之信号。
沈清弦背负双剑,踏入大殿时,天鸣禅师、凌霄道长、冯镇岳、静玄师太、苏芸等俱已在座,连久未露面的苏芸之夫慕容卓也赫然在列。
众人面色凝重,殿内气氛压抑。
天鸣禅师见人已到齐,沉声道:“阿弥陀佛。老衲刚得确切讯息,已查明幽冥教在中原一处重要秘窟所在。”
冯镇岳独目精光爆射:“在哪儿?老子这就带人去端了它!”
天鸣禅师缓缓摇头:“此地不在嵩山,远在千里之外的荆襄之地,具体所在,藏于汉水畔一座名为黑木堡的险峻山峰之中。”
“黑木堡?”凌霄道长抚须沉吟,“听闻那里地势险恶,易守难攻,且多有瘴气毒虫,寻常人难以靠近。”
“正是。”天鸣禅师颔首,“据报,此地乃幽冥教经营多年的一处重要分舵,并非总坛。但其内必有教中核心人物坐镇,或可由此寻得总坛线索,乃至探知南宫锦之虚实。”
冯镇岳皱眉:“既是秘窟,必然守卫森严。咱们大队人马浩浩荡荡杀过去,只怕打草惊蛇,人家早就闻风跑个精光!”
静玄师太淡淡道:“冯帮主所言不差。此事贵在隐秘,重在探查,而非强攻。需得派遣精干得力之人,先行潜入,摸清底细,再定行止。”
苏芸接口道:“人选须得武功高强,机警缜密,更需应对幽冥教诡异功法的能力。”她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沈清弦,“寻常弟子,只怕有去无回。”
殿内一时沉寂,众人皆知此事凶险异常。那黑木堡既是幽冥教重要秘窟,必有高手镇守,毒阵机关更是防不胜防。潜入其中,无异于羊入虎口。
天鸣禅师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沈清弦身上,缓声道:“沈贤侄,你执掌纯阳古剑,对幽冥教阴煞功法最具克制之能。且你心思细腻,剑法超群,老衲与诸位掌门商议,欲请你带队,另择数名好手同行,前往黑木堡一探。不知你意下如何?”
刹那间,所有目光再次聚焦于沈清弦身上。
沈清弦心头微沉。她深知此行艰险,绝非往日江湖历练可比。那黑木堡龙潭虎穴,自己纵然身负神剑,亦无十足把握。然而,正如方丈所言,纯阳古剑乃克制幽冥教之关键,探查秘窟,寻找总坛线索,她确是责无旁贷。
她尚未开口,冯镇岳已洪声道:“老子跟你一起去!倒要看看那幽冥教的老巢是不是铜墙铁壁!”
凌霄道长亦道:“贫道可派门下大弟子玄真随行,他精研阵法,或可助你破解机关。”
“昆仑派愿遣慕容冲同行,戴罪立功。”慕容卓沉声道,他身后,伤势初愈的慕容冲面色苍白,却挺直了腰板。
沈清弦环视众人,见群情踊跃,心知此乃正道联盟首次主动出击,意义重大,她上前一步,拱手道:“晚辈承蒙诸位前辈信赖,敢不从命。此行必当竭尽全力,探明敌情。”
天鸣禅师面露欣慰:“好!贤侄既有此胆魄,老衲再派达摩院弟子觉远随行,他轻功佳,擅追踪。此外……”他略一沉吟,“百花楼花无影楼主消息灵通,或可请她派熟知荆襄地理之人相助。”
沈清弦听到“花无影”三字,心头莫名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全凭方丈安排。”
“大师兄!我也要去!”
只见李双拉着赵霖,不顾知客僧阻拦,快步闯入殿中。李双俏脸因激动而微红,对着天鸣禅师及各位掌门躬身行礼,语气却十分坚决:“方丈大师,各位前辈,让我和赵师兄也去吧!我们武功或许不如各位师兄师姐,但我们是青云弟子,熟悉大师兄的剑法路数,从旁策应也好!而且……而且我轻功不错,可以帮忙探路!”她说着,偷偷拽了拽赵霖的袖子。
赵霖立刻会意,上前一步,沉稳拱手:“晚辈赵霖,愿随大师兄前往,虽万死不辞!定当竭尽全力,护大师兄与小师妹周全,亦可听从调遣,探查消息。”
沈清弦蹙眉,沉声道:“双儿,赵师弟,休得胡闹!黑木堡非同小可,岂是儿戏之地?”
李双眼圈一红,倔强道:“我不是胡闹!大师兄,我知道我武功不如你,可能还会成为累赘……但是,让你一个人去那么危险的地方,我……我在寺里怎么能安心?我一定要去!就算帮不上大忙,至少……至少能陪你一起面对!”
冯镇岳见状,哈哈一笑:“这小丫头片子,倒有几分胆色!老子看行!年轻人多历练历练是好事!有老子看着,出不了大事!”
凌霄道长亦微微颔首:“李师侄灵巧,赵师侄沉稳,同行亦可磨砺。沈师侄,他二人既是你的师弟师妹,彼此熟悉,协同作战或有意想不到之效。”
天鸣禅师看向沈清弦:“沈贤侄,你意下如何?”
沈清弦看着李双那泫然欲泣却又无比坚定的眼神,心中叹息,她深知黑木堡之险,不愿他们涉险,但也明白,若不答应,以李双的性子,怕是会自己偷跑跟去,那样反而更加危险。
与其如此,不如带在身边,还能照看一二。
她最终缓缓点头:“既如此……便依诸位前辈。双儿,赵师弟,你二人需谨记,此行一切行动,需听我号令,绝不可擅自行动。”
李双立刻破涕为笑,与赵霖齐声应道:“是!大师兄!”
计议已定,众人各自准备。天鸣禅师特意将沈清弦留下,取出一卷羊皮地图,指点道:“此乃前人描绘的荆襄山川概略,黑木堡位置已标出。贤侄切记,此行以探查为上,万不可轻易涉险。若事不可为,速退为上。寺中会随时接应。”
“晚辈明白。”
退出达摩院,沈清弦径直返回静室。她知此行凶多吉少,需得将状态调整至巅峰。刚推开房门,却见一道绯红身影正慵懒地倚在窗边,指尖把玩着一朵新摘的海棠。
“少掌门这就要去闯那龙潭虎穴了?”花无影回眸,桃花眼中水光潋滟,带着几分戏谑,几分难以察觉的忧色。
沈清弦对此女神出鬼没早已习惯,淡淡道:“花楼主消息总是这般灵通。”
花无影走近几步,将海棠别在发间,歪头瞧着她:“黑木堡那地方,我可比你们熟。那里不只有幽冥教的毒阵机关,更牵扯到苗疆一些隐秘部落,巫蛊之术,防不胜防。”她自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锦囊,塞入沈清弦手中,“这里面是避瘴丹和清心蛊,或许能派上用场。另外,我会让墨羽随你们同去,他是我百花楼在荆襄一带的掌事,对黑木堡周边了如指掌。”
握着那尚带体温的锦囊,沈清弦心中复杂,这女子时而相助,时而试探,真意难明,她默然片刻,道:“多谢。”
花无影凝视她良久,忽然轻叹一声:“沈清弦,此去……多加小心。那南宫锦心思缜密,手段狠辣,绝非赫连霸那般莽夫可比。若遇危急,保命为上,纯阳古剑再重要,也不及你……”她话语顿住,眼波流转,终是化作一句,“活着回来。”
说罢,她不再停留,红影一闪,穿窗而出,消失在渐浓的暮色里。
次日黎明,少林寺山门悄然开启。
沈清弦背负双剑,青衫磊落。冯镇岳提着熟铜棍,独目凶光隐现。武当玄真一身道袍,背负长剑,神色沉稳。昆仑慕容冲脸色虽仍苍白,眼神却锐利。少林觉远短小精悍,步履轻捷。李双换上了一身利落的鹅黄劲装,马尾高束,显得格外精神,只是紧抿的嘴唇透露出内心的紧张。赵霖则一如既往的沉静,按剑紧随在李双身侧半步之后。此外,还有一位身着黑衣、面容冷峻的年轻男子,正是花无影派来的向导“墨羽”。
八人小队,汇聚了当今年轻一辈的顶尖好手,更有一位丐帮帮主压阵。
天鸣禅师、凌霄道长等人亲自送至山门。
“盼诸位早传捷报!”天鸣禅师合十道。
沈清弦回首,望了一眼晨曦中巍峨的少林寺,目光掠过人群,并未见到那抹熟悉的绯红,她收敛心神,抱拳环揖:“诸位前辈保重,晚辈等去了!”
说罢,转身当先而行。
山风猎猎,吹动她青衫下摆,背负的双剑在朝霞映照下,隐现紫金光芒。
八道身影,很快消失在蜿蜒的山道尽头,踏上了前往千里之外黑木堡的凶险征程。
离了嵩山地界,一行人取道南下,径往荆襄而去。起初几日,官道尚算平坦,沿途亦不乏集镇客舍。
冯镇岳性如烈火,恨不得肋生双翅,立时飞到黑木堡下,一路催促急行。沈清弦却深知“行百里者半九十”之理,更兼肩负众人安危,每每在日落前便寻妥宿头,令众人好生歇息,养足精神。
这日晌午,行至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僻山道。
烈日当空,晒得官道上的黄土都起了烟。
李双早已汗透重衣,不住拿手扇风,嘟囔道:“冯帮主,歇歇吧,这日头忒也毒了,马儿都快受不住啦。”
冯镇岳瞪起独目,正要呵斥,沈清弦已勒住马缰,目光扫过前方路旁一片稀疏的松林,开口道:“冯帮主,林中有荫,不妨稍歇片刻,饮些水再赶路不迟。”她语气平和,却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气度。
冯镇岳哼了一声,倒也未再反对。
众人牵马入林,寻了处干净所在坐下。
赵霖默默解下水囊,先递给沈清弦,又取了自己的递给李双。慕容冲倚着一株松树坐下,脸色有些苍白,闭目调息。玄真与觉远则警惕地留意着四周动静。那百花楼的墨羽,独自坐在稍远之处,擦拭着一柄形式奇古的短刃,沉默寡言。
李双喝了水,缓过气来,眼珠一转,凑到沈清弦身边,悄声道:“大师兄,你看那位墨羽大哥,整日不说话,冷冰冰的,花楼主派他来,可靠么?”
沈清弦尚未答话,冯镇岳耳朵极灵,已粗声应道:“小丫头懂什么!百花楼能立足江湖,靠的便是这份信誉。花无影那丫头既然派了他来,必有道理。咱们只管走路,到了地头,自然知他斤两。”
正说间,忽听得远处传来一阵銮铃声响,夹杂着车轮辘辘。不多时,只见一队镖车,约有十来辆,在数十名趟子手的护卫下,沿着官道缓缓行来。镖旗上绣着“龙门”二字,在烈日下无精打采地垂着。
那镖队行到松林附近,似乎也欲歇脚。为首一名中年镖师,方面大耳,目光炯炯,扫了林内众人一眼,见冯镇岳鹑衣百结,手持巨棍,沈清弦等人虽年轻,却个个气度沉凝,背负兵刃,心知遇到了江湖人物,便遥遥抱拳,朗声道:“龙门镖局行走在外,借宝地歇脚,叨扰诸位了!”
冯镇岳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算是回礼。沈清弦则起身还了一礼,并不多言。
镖队众人便在林外空地停下,饮水喂马,倒也相安无事。李双瞧着那些趟子手从车上取下干粮清水,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行囊中已有些发硬的炊饼,轻轻叹了口气。
赵霖低声道:“小师妹,再忍耐几日,到了前面大城镇,师兄给你买好吃的。”
李双扁了扁嘴,尚未说话,忽见那中年镖师提着个水囊走了过来,对沈清弦笑道:“这位少侠,诸位赶路辛苦,若不嫌弃,这里有些自家酿的酸梅汤,虽比不得名酒佳酿,却也解渴生津。”说着便将水囊递过。
沈清弦微微一怔,见对方神色诚恳,不似作伪,正要婉拒,冯镇岳却已一把接过,拔开塞子闻了闻,哈哈一笑:“龙门镖局的冰镇梅汤,江湖上也算小有名气,老子……呃,我老叫花却是有口福了!”仰头便灌了一大口,咂咂嘴道:“痛快!”顺手递给沈清弦。
沈清弦见冯镇岳已喝过,不便推辞,只得接过,浅尝一口,只觉一股清凉酸甜直透心脾,果然暑气顿消,便道:“多谢镖头。”又将剩余酸梅汤递给李双、赵霖等人分饮。
那镖师笑道:“少侠客气。看诸位方向,似是往荆襄而去?如今那边可不太平,听说闹‘赤眉贼’闹得凶,诸位还需小心。”
冯镇岳独目一闪:“赤眉贼?什么来头?”
镖师压低了声音:“是一伙流寇,据说与西域的幽冥教有些牵连,行事狠辣,专劫过往商旅,尤其……尤其似与武林中人过不去。前些时日,便有几个小门派的弟子折在他们手里。”
沈清弦与冯镇岳对视一眼,均想:“莫非与黑木堡有关?”
又闲聊几句,镖队歇息完毕,重新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