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有谁?
年轻一辈中,慕容冲已是佼佼者,连他都落得如此下场,还有谁敢轻易尝试?老一辈高手或内力属性不合,或早已非童子之身,更是无缘。
难道正道武林,竟找不出一个能执掌此剑之人?那幽冥教下次再来,又当如何抵挡?
沈清弦知道,自己已无路可退。
青云派少掌门的身份,正道存亡的大义,如同无形的枷锁,将她牢牢锁在了这命运的祭坛之上。
她可以找借口推脱,可以如昨日那般以疏忽暂避锋芒,但慕容冲的下场就在眼前,若她再退缩,不仅她个人声名扫地,青云派也将颜面无存,更会寒了所有正道同道的心。届时人心涣散,幽冥教趁虚而入,后果不堪设想。
这剑,她试也得试,不试,也得试!
她向前踏出一步。殿内所有人的心神,都随着她这一步而紧绷。
“方丈大师,凌师叔,冯帮主,诸位前辈。晚辈……愿再试纯阳古剑。”
没有慷慨激昂,没有豪言壮语。
天鸣禅师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缓缓点头:“贤侄……小心。”
凌霄道长亦沉声道:“沈师侄,量力而行,莫要强求。”
冯镇岳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重重哼了一声,独目中却流露出罕见的凝重。
沈清弦不再多言,一步步走向香案,她的步伐很稳,青衫拂动间,自有一股沉静气度。
她在香案前站定,目光落在《纯阳引煞诀》那铁画银钩的古篆之上。
“心志纯阳,无垢无瑕……”
“内力至阳至正,精纯无瑕……”
“元阳未泄之身……”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锤子,敲打在她最深处的伪装上,她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摒弃所有杂念——至少是表面上摒弃。
她开始依诀运转太清罡气。
精纯平和的太清罡气自丹田升起,循着特定经脉缓缓流转。初时,与上次一样,体内真气与古剑散发的煌煌正气产生了微妙的共鸣,她手中的松纹古剑再次发出低沉的嗡鸣,似是雀跃,又似是哀鸣。
殿内众人屏息凝神,看着那纯阳古剑剑格处的金焰,似乎比方才慕容冲尝试时,跳动得更加温顺了一些。
天鸣禅师等人眼中希望之光重燃。
沈清弦却不敢有丝毫松懈。她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内力,不敢像慕容冲那般贸然深入,只是维持着这种浅层的感应。她能感觉到,那古剑之中蕴含的至阳之力,看似平静,实则蕴藏着焚尽一切的恐怖威能。而她体内的太清罡气,在这股力量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因其同源而敏感。
她必须找到那个平衡点,既能引动古剑之力,又不至于被其反噬。
时间一点点过去,沈清弦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脸色愈发苍白。她全部的精力都用来维持这种脆弱的平衡,对抗着那无时无刻不在冲击她心防的浩然正气。
就在她心神稍有一丝摇曳,想起自身秘密而心生波澜的刹那——
纯阳古剑猛地一颤!
一股远比之前感应时更加灼热、更加霸道的气息,骤然顺着那共鸣的联系,狠狠撞入她的经脉。
“唔!”
沈清弦闷哼一声,浑身剧震,那力量至阳至刚,与她本质上偏阴柔的体质产生了剧烈的冲突,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凶猛。
她眼前一黑,喉头腥甜上涌,几乎要步上慕容冲的后尘!
完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脑海中闪过父亲沈卓诚将那把松纹古剑交给她时说的话:“剑不在利,在正,人不在强,在直。”
还有花无影那似叹似怜的话语:“你这般活着,不累么?”
不!不能倒下!
她一咬舌尖,尖锐的痛楚让她清醒了少许。她不再试图去契合那至阳之力,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太清罡气那正与清的本质之中,不再执着于外在的阳,也不再抗拒那股灼热,引导着太清罡气,以柔克刚,以正御邪,将那狂暴的纯阳之力,一点点梳理,一点点纳入自身可控的轨道。
这过程凶险万分,如同在万丈悬崖上走钢丝。她浑身肌肤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汗水浸透内衫,嘴角不断溢出血丝。
殿内众人看得心惊肉跳,连冯镇岳都屏住了呼吸。
终于,在众人提心吊胆的注视下,那纯阳古剑的震鸣渐渐平息,剑格处暴涨的金焰也缓缓收敛,恢复成温顺跳跃的模样。
而沈清弦虽然脸色苍白,身形摇摇欲坠,却终究没有像慕容冲那样被震飞出去。
她,竟然硬生生扛住了这第二波、也是最为凶险的反噬。
沈清弦以剑拄地,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感,她抬起头,望向天鸣禅师等人,声音沙哑:
“晚辈……幸不辱命。”
虽然未能真正执剑,但她证明了,她是目前唯一一个,能在纯阳古剑的反噬下支撑下来,并且与之建立初步稳定联系的人。
大局已定。
天鸣禅师长长舒了一口气,与凌霄道长、冯镇岳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决断。
“阿弥陀佛!”天鸣禅师声如洪钟,响彻大殿,“天意所属,已然明朗!老衲宣布,纯阳古剑,由青云派沈清弦执掌!即日起,闭关参悟《纯阳引煞诀》,正道各派,需倾力护持,不得有误!”
此言一出,满殿肃然。
群雄目光齐集于那青衫“男子”身上,只见沈清弦以剑拄地,面色苍白,嘴角血迹未干,身形摇摇欲坠,却仍挺直如松。
这般风骨,令不少老成持重之辈暗暗点头。
凌霄道长拂尘轻摆,温言道:“沈师侄伤势不轻,当先调息养气。贫道这里有一瓶丹药,乃武当秘制,于疗伤培元大有裨益。”说着自袖中取出一个白玉小瓶,递将过去。
冯镇岳哈哈一笑,声若洪钟:“沈小子,有种!老子就欣赏你这般硬气的后生。放心闭关,有俺老叫花在,保管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沈清弦强提真气,拱手环揖:“晚辈资质愚钝,承蒙诸位前辈信赖,必当竭尽所能,不负所托。”话音方落,体内气血翻涌,忍不住又咳出一口瘀血。
李双急忙上前扶住,眼圈通红:“大师兄,你……”
沈清弦轻轻摆手,示意无妨。
天鸣禅师道:“赵霖、李双,扶你们师兄往达摩院静室歇息。觉远、觉性,你二人率十八罗汉守在院外,任何人不得打扰。”
当下两名少林弟子在前引路,赵霖与李双一左一右搀扶着沈清弦,往静室而去。群雄目送他们离去,各怀心思。有人暗自庆幸不必担此重任,有人担忧这少年能否承受神剑之威,更有人盘算着如何在这乱局中谋取利益。
到得静室,四壁萧然,仅一榻一桌一椅。桌上燃着檀香,青烟袅袅。沈清弦盘膝坐定,运起太清罡气调理内息。赵霖与李双守在外间,不敢稍离。
约莫一炷香时分,沈清弦面色渐转红润,睁开眼来,轻声道:“你们也累了,去歇息吧。”
李双撅嘴道:“我不走,我要在这里守着大师兄。”
赵霖沉吟道:“小师妹,让大师兄静修吧。我就在门外守着,你有事唤我便是。”
待二人退出,沈清弦缓缓起身,走到窗前。月华如水,洒在院中青石板上,泛起冷冷清辉。她伸手入怀,取出一方素白绢帕,轻轻擦拭松纹剑。剑身映着月光,寒芒流动,一如她此刻心境。
忽然窗外传来极轻微的衣袂声响。
沈清弦眉头一蹙,按剑低喝:“何人?”
一道绯红身影自檐角飘然而落,笑吟吟地倚在窗边,不是花无影又是谁?她今夜未施脂粉,墨发松松挽着,别有一番清丽。
“少掌门好警觉。听说你要闭关参悟纯阳引煞诀,特来道贺。”
沈清弦面色一寒:“花楼主若是来看笑话的,现在可以走了。”
花无影轻笑一声:“我若是来看笑话,何必冒险潜入这达摩院?少掌门,你可知纯阳引煞诀最大的凶险何在?”
沈清弦默然不答。
花无影续道:“此诀以至阳为基,须引纯阳剑气入体,与自身内力相融。寻常人修炼,至多不过走火入魔。可你……”她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沈清弦胸前,“你体质特殊,强行修炼这等至阳功法,只怕未伤敌,先伤己。”
沈清弦冷然道:“不劳花楼主费心。”
花无影幽幽一叹,自怀中取出一个锦囊放在窗台:“这里面是冰魄凝心丹,或许能助你平衡纯阳之气。服与不服,全在你。”说罢红影一闪,已消失在夜色中。
沈清弦望着那锦囊,怔怔出神。
这妖女时而诡谲难测,时而出手相助,究竟意欲何为?她伸手取过锦囊,触手冰凉,隐隐有清心静气之效。
正沉吟间,忽听外间传来李双的惊呼:“你们做什么?大师兄正在调息,不能打扰!”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道:“贫僧奉方丈之命,前来查验纯阳引煞诀。李姑娘,请让开罢。”
沈清弦心中一凛,听出是少林戒律院首座天苦大师的声音,这位大师向来严苛,此刻深夜来访,恐怕来者不善,她急忙将锦囊收起,整了整衣袍,扬声道:“双儿,请大师进来。”
门开处,天苦大师带着四名武僧大步走入,他目光如电,在室内扫视一圈,最后落在沈清弦脸上,合十道:“沈师侄,老衲奉命查验纯阳引煞诀,还请将帛书取出一观。”
沈清弦心中雪亮,这是有人不放心将引煞诀交予她这外人,故意让天苦前来刁难,她不动声色,自怀中取出帛书,双手奉上:“大师请过目。”
天苦接过帛书,仔细查验良久,忽然道:“这帛书似乎少了一页。”
这是故意找茬,沈清弦不卑不亢道:“大师明鉴,晚辈接过帛书时便是如此,从未擅自翻动。”
天苦冷笑一声:“贫僧怎知你所言是真是假?除非……除非让贫僧搜上一搜。”
李双在外间听得此言,气得俏脸通红,就要冲进来理论,被赵霖死死拉住。
沈清弦面色不变,淡淡道:“大师要搜便搜。只是若搜不出什么,又当如何?”
天苦被她反问得一怔,随即怒道:“你这是在要挟贫僧?”
“天苦师弟,何必与晚辈为难?”
众人回头,只见凌霄道长飘然而至,他目光在天苦面上一转,含笑道:“纯阳引煞诀乃道门秘宝,贫道可作保,绝无缺失。师弟若是不信,不妨同去面见方丈。”
天苦脸色变幻,终于合十道:“既然凌道长作保,贫僧告退。”说罢带着武僧悻悻离去。
凌霄道长目送他们远去,转身对沈清弦温言道:“师侄不必介怀,专心参悟引煞诀便是。”目光在她面上一转,似有深意。
沈清弦躬身谢过,心中却是波澜起伏。
这少林寺内,看似同仇敌忾,实则暗流汹涌,她这个外人执掌纯阳古剑,不知触动了多少人的利益。
待凌霄道长离去,她闩上门,取出那卷《纯阳引煞诀》在灯下细观。帛书上字迹苍劲,墨色沉郁,每一笔都似蕴含着无上剑意。她依诀运转太清罡气,初时只觉得经脉舒畅,内力流转更显精纯。
当运功至第三重时,忽然一股灼热之气自丹田升起,如野火燎原,瞬间席卷四肢百骸,她闷哼一声,只觉五脏六腑如在火中炙烤,冷汗涔涔而下。
便在此时,怀中那个锦囊突然透出丝丝凉意,缓缓渗入经脉,与那灼热之气相互交融。冰火交济之下,剧痛渐消,内力竟似又精进了一层。
沈清弦又惊又疑,取出锦囊细看,月光下,锦囊上绣着一朵海棠,娇艳欲滴,与花无影发间那朵一般无二。
她沉吟良久,终将锦囊收起,继续参悟引煞诀。
她深知自己不是什么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能有今日修为,全凭一个“勤”字,与一股不肯辜负父亲期望的执拗。
如今肩负纯阳古剑,更无半分取巧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