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弦心急如焚,将轻功提至极限,身形在夜色中拉出一道模糊的残影,几个起落便已冲出竹林,直奔藏经阁。
尚未靠近,便听得藏经阁方向传来兵刃交击的铿锵之声,以及一声声怒喝与惨呼。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她心中一沉,终究还是来迟一步。
藏经阁前的空地上,已是狼藉一片。数名负责守卫的少林武僧倒在血泊之中,生死不知。场中,一个魁梧的身影正挥舞着一柄门板似的厚重鬼头刀,刀风呼啸,血光迸溅,每一刀劈出,都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厉啸,逼得剩余几名武僧和匆匆赶来的两名丐帮长老连连后退,险象环生。
那人身高九尺,虬髯戟张,一双铜铃大眼赤红如血,周身缠绕着一股如有实质的凶戾煞气,仿佛从尸山血海中爬出的修罗,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吐纳声,裸露的臂膀上肌肉虬结,青筋暴起。
正是幽冥教四大护法之首,以杀戮闻名的——“血屠”赫连霸。
“哈哈哈!秃驴!臭要饭的!就凭你们,也配阻拦老子取剑?都给老子死开!”赫连霸狂笑声中,鬼头刀化作一道血色匹练,力劈华山般斩向一名丐帮长老。
那长老手持竹棒,勉力格挡,只听“咔嚓”一声,坚逾精钢的竹棒竟被一刀劈断,刀势未尽,眼看就要将那长老劈为两半。
“住手!”
清冷的叱声划破夜空,一道青色剑光电射而至,精准无比地点在鬼头刀刀脊之上。
“叮——!”
一声清越悠长的金铁交鸣。
沈清弦只觉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巨力顺着剑身传来,整条右臂瞬间酸麻,气血翻涌,脚下“蹬蹬蹬”连退三步,方才卸去那股蛮力,喉头一甜,一丝鲜血自嘴角溢出。
好可怕的力量!这便是血屠之威?
赫连霸被这一剑阻了攻势,血红的眼睛转向沈清弦,咧开大嘴,露出森白牙齿:“哦?又来个送死的小白脸?剑气倒有几分门道,可惜,力气太小了!”
他根本不把沈清弦放在眼里,鬼头刀一摆,舍弃了其他人,狞笑着大步向沈清弦逼来:“小子,识相的就滚开,老子还能留你一个全尸!”
沈清弦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手中松纹剑斜指地面,剑身青光明灭不定,她知道自己绝非赫连霸对手,但此刻藏经阁近在咫尺,纯阳古剑绝不容有失。
她必须撑下去,撑到寺内其他高手赶来。
“邪魔外道,也配觊觎神剑?想要取剑,先问过沈某手中之剑!”
“找死!”赫连霸怒吼一声,不再废话,鬼头刀带着撕裂耳膜的破空声,化作漫天血色刀影,向沈清弦席卷而来,刀未至,那凌厉的刀风已刮得沈清弦面颊生疼。
沈清弦眼神凝重到了极点,将太清罡气催谷至巅峰,松风剑法全力展开,绝不能硬拼,剑走轻灵,身形如风中之松,在血色刀影中穿梭闪避,剑尖每每于间不容发之际点向对方刀法中的薄弱之处,以巧破力,以柔克刚。
“松间照影”、“风过无痕”、“万壑松涛”……一招招精妙剑式施展开来,剑光如丝如缕,缠绕着那狂暴的血色刀罡。
偶尔刀剑相交,迸射出刺目火星,沈清弦便如遭重击,身形剧颤,嘴角不断溢出血丝,她这般打法,纯属游走于生死边缘,全凭一股意志支撑。松纹古剑在她手中哀鸣不止,仿佛下一刻就要折断。
“他娘的!跟个泥鳅一样!”赫连霸久攻不下,暴躁如雷,刀法愈发狂猛,恨不得一刀将沈清弦劈碎。
就在沈清弦内力将竭,剑势稍缓的刹那,赫连霸觑准一个破绽,鬼头刀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斜撩而上,直斩沈清弦腰腹,这一刀快如闪电,沈清弦回剑已是不及。
眼看便要香消玉殒。
“妖孽!休得猖狂!”
“看打!”
两声怒吼同时响起,一道刚猛无俦的掌力如同怒龙出海,自侧面轰向赫连霸,同时,数道凌厉的指风破空而至,直取他周身大穴。
冯镇岳与凌霄道长终于赶到。
赫连霸脸色微变,不得不回刀格挡掌力,同时身形急旋,避开指风。
“嘭!”掌力与刀锋相撞,发出一声沉闷巨响。
赫连霸身形一晃,冯镇岳也是退了一步,独目中闪过惊异之色:“好家伙!力气不小!”
凌霄道长身形飘落,挡在沈清弦身前,拂尘轻摆,目光锁定赫连霸:“赫连霸,少林圣地,岂容你撒野!”
与此同时,天鸣禅师、静玄师太、苏芸等各派高手也陆续赶到,将赫连霸围在中心。众多少林武僧手持棍棒,结成阵势,将藏经阁护得水泄不通。
局势瞬间逆转。
赫连霸环视四周,心知今日夺剑无望,他虽悍勇,却也不傻,面对如此多正道顶尖高手,硬拼只有死路一条,他狠狠瞪了脸色苍白、以剑拄地方才勉强站定的沈清弦一眼,狞笑道:“小子,算你命大!下次再见,必取你项上人头!”
说罢,他双掌一拍胸口,周身血煞之气暴涨,竟硬生生震开靠近的几名武僧,随即身形冲天而起,撞破包围圈,向着寺外方向遁去,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中。
冯镇岳欲要追击,天鸣禅师却抬手阻止:“阿弥陀佛,穷寇莫追,小心调虎离山。速速查看伤亡,加强戒备!”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连忙救治伤员,清理现场。
沈清弦强提的一口气终于松懈下来,浑身脱力,眼前一黑,险些栽倒。一只沉稳的手及时扶住了她,是凌霄道长。
“沈师侄,伤势如何?”凌霄道长语气带着关切,一股精纯柔和的真气已输入她体内,助她平复翻腾的气血。
“多谢凌师叔,晚辈……还撑得住。”沈清弦勉力站直身体,擦去嘴角血迹,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藏经阁那深邃的入口。
纯阳古剑,安然否?
激战正酣,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赫连霸和沈清弦吸引之时,藏经阁对面一座更高的殿宇飞檐之上,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窈窕黑影,正静静地俯瞰着下方。
那人身着墨色长裙,裙摆绣着暗金色的火焰纹路,脸上未覆纱,月色勾勒出冰雕雪琢般的侧脸轮廓,肤光冷白,竟比这少室山的夜露更显寒意,她眉眼狭长,瞳仁是纯粹的墨黑,不见底,也无波澜,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映不出丝毫天光月色,只余一片幽寂。
周身并无杀气,也无威压,只有一种绝对的静与冷,她立处,便是万物寂灭之地。
她垂眸俯瞰着下方那个以弱抗强、浴血奋战的青衫“男子”,目光掠过那清俊面容上的坚毅,那剑锋上流转的太清罡气,那嘴角刺目的鲜红。
她冰封般的唇线没有丝毫变化,唯有一根戴着玄铁指套的纤长手指,无意识地轻轻叩击着冰冷的檐角兽首。
直到赫连霸败走,众人围拢,她才缓缓抬起眼,那双墨黑的眸子,最后一次掠过沈清弦挺直的背影,随即漠然转身。
墨色身影无声消融于殿宇阴影深处,仿佛只是一片更浓重的夜色悄然褪去。
空气中,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极寒极净的异域冷香,以及一句消散在风里,不带丝毫人间情绪的轻语,其声冷冽,如冰棱相击:
“炉鼎……尚可。”
——
翌日,达摩院内气氛凝重。
昨夜赫连霸竟能潜入少林,强闯藏经阁,虽未得手,却伤了不少弟子,这无异于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天下正道脸上。纯阳古剑悬于头顶,幽冥教的阴影已笼罩山门,遴选剑主之事,再也拖延不得。
香案之上,紫檀剑匣开启,那柄暗紫色的纯阳古剑静静横陈,日月星辰符箓在晨光下流转着暗金光泽,琥珀剑格中的金焰似乎比往日更活跃了几分,跳跃不定。
天鸣禅师、凌霄道长、冯镇岳等各派首脑端坐上位,面色肃然。下方,各派精英弟子分立两旁,目光或炽热、或敬畏、或复杂地投向那柄关系天下气运的神剑。
沈清弦依旧一身青衫,立在青云派弟子之前,眼观鼻,鼻观心,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那略显苍白的脸色,以及偶尔轻蹙的眉头,显露出她内心的波澜,纯阳古剑对她那特殊的感应,以及引动气血的反噬,犹在昨日。
这柄剑,是希望,亦是催命符。
天鸣禅师目光扫过全场,缓缓开口,声音沉浑:“阿弥陀佛。魔焰嚣张,竟已欺至少林山门。纯阳古剑乃克制幽冥教之关键,不可一日无主。老衲与诸位掌门商议,今日,便在此地,定下执剑之人。”
他目光最终落在沈清弦身上,带着期许,却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沈贤侄,你乃太清罡气传人,与古剑渊源最深,不知……意下如何?”
刹那间,所有目光聚焦于沈清弦身上。李双在她身后紧张地攥紧了衣角,赵霖亦是屏住了呼吸。
沈清弦心中苦笑,该来的终究躲不过,她正欲开口,再次婉拒这千斤重担。
不料,一个清朗中带着几分傲气的声音抢先响起:
“方丈大师!凌师伯!冯帮主!”
只见一名身着昆仑派核心弟子服饰的年轻男子越众而出,约莫二十七八年纪,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一股锐气,正是昆仑派掌门首徒,江湖上颇有名声的“玉面剑”慕容冲。
他对着上位诸人抱拳行礼,目光却灼灼地盯向纯阳古剑,朗声道:
“晚辈慕容冲,不才,愿一试纯阳古剑!”
众人皆是一怔,没想到慕容冲会在此刻主动请缨。
天鸣禅师白眉微动:“慕容师侄?”
慕容冲挺直腰板,声音带着自信:“方丈大师,诸位前辈!纯阳古剑乃道门圣器,我昆仑派亦属道门一脉,传承久远!晚辈自幼修习昆仑正宗玄功北冥罡气,虽不敢说至阳至刚,却也精纯无比,心志更是不敢有愧!值此危难之际,晚辈愿挺身而出,为我正道苍生,执此神剑,斩妖除魔!”
他这番话掷地有声,气概不凡,顿时引得不少年轻弟子投来钦佩的目光。连凌霄道长也微微颔首,昆仑北冥罡气确是玄门正宗,慕容冲资质上佳,在年轻一辈中堪称翘楚,由他执剑,似乎也并非不可。
天鸣禅师与凌霄道长、冯镇岳交换了一个眼神,略一沉吟,道:“慕容师侄有此担当,实乃武林之幸。既如此,便请师侄上前,依引煞诀法门,一试与古剑之缘法。”
“多谢方丈!”慕容冲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大步流星走到香案之前。
他先是恭敬地对纯阳古剑行了一礼,随即凝神静气,依着那卷摊开的《纯阳引煞诀》帛书,默默运转体内北冥罡气。初时,他周身气息与那古剑散发的煌煌正气隐隐相合,并无异状,甚至那剑格中的金焰似乎都明亮了一瞬。
慕容冲心中暗喜,只觉神剑有灵,果然与自己有缘,他深吸一口气,试图更进一步,将内力探向古剑,欲建立更深层次的联系。
就在他内力触及古剑本体的刹那——
“嗡——!”
纯阳古剑猛然发出一声低沉充满排斥意味的震鸣,剑身之上流转的暗金符箓骤然光华大放,那煌煌正气不再是温和的感应,而是化作一股灼热暴烈的洪流,顺着慕容冲探出的内力,反冲而回。
“呃啊——!”
一股难以形容的灼热巨力狠狠撞入经脉之中,慕容冲猝不及防,那力量至阳至刚,与他修炼的偏向阴柔的北冥罡气属性相克,在他体内激烈冲突、肆虐。
他惨叫一声,脸色瞬间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周身寒气被那纯阳之力冲击得七零八落,“噗”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般倒飞出去,重重摔落在数丈之外的地面上,蜷缩着身体,瑟瑟发抖,气息萎靡到了极点,显然受了极重的内伤。
“冲儿!”
“大师兄!”
苏芸脸色剧变,霍然起身。几名昆仑弟子惊呼着冲上前去,手忙脚乱地扶起慕容冲,喂药的喂药,输功的输功。
满殿哗然。
谁也没想到,资质修为俱佳的慕容冲,未能得到纯阳古剑认可,引动了如此可怕的反噬。
天鸣禅师等人亦是面色凝重。凌霄道长快步上前,探了探慕容冲的脉息,眉头紧锁:“经脉受损,内息紊乱,阳气灼脉……好霸道的反噬之力!”
冯镇岳独目圆睁,盯着那光华渐敛、恢复平静的纯阳古剑,骂道:“他娘的!这破剑脾气还挺大!”
这一幕,如同冷水泼头,让所有心存侥幸或跃跃欲试之人,都清醒了过来。纯阳古剑,绝非等闲,那“至阳至正、心志纯阳、元阳未泄”的要求,绝非虚言,强行为之,只怕下场比慕容冲更惨。
殿内一时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缓缓转向了那位从一开始就被认为是天选之人的青云派少掌门——沈清弦。
此刻,沈清弦独立原地,望着慕容冲的惨状,望着那柄静静躺在剑匣中、却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古剑,袖中的手,悄然握紧。
这剑……果然霸道绝伦。
慕容冲的下场,清晰地昭示了强行执掌的后果。
而她……这个从根子上就不纯的人,若去尝试,又会是何等下场?
可如今,幽冥教兵临山下,正道人心惶惶,纯阳古剑若再无人能执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