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飒逃出景家,坐进车里,车内灯亮了又灭。她定定看着屋内的灯火,不禁悲哀。
她怎么也想不到,在这个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有一天,她成了“外人”。
爸爸,如果你还在,你也会选择景笙吗?
只因为我是女孩子。
要是没救江家那小孩该多好,要是爸爸还在该多好,他一定不忍心她受这委屈,一定能理解她的梦想。
“飒飒像我,是种梦的人,我要把飒飒培养成电影的孩子。”
她对爸爸的记忆随着时光的流逝已经失落太多,留下的大多和电影有关。父女俩在巨大的电影荧幕前,被各色故事、盛大的影音包裹,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身边是呼呼大睡的景笙。
电影,是她和爸爸独特的交流方式。爸爸带她走进电影的世界,因为电影,她觉得爸爸从未离去。
电影是在播种梦,梦可止痛。
她选择电影,不止因为热爱,也因为怀念。她知道自己没有创作的天才,但做一个制作人,把电影从构想变成现实,让许多人看到,她觉得她是种梦的人。
她比景笙更合适,从来都是。
可奶奶竟然因为性别否定一切!何其顽愚!
景飒恨恨地捶了一拳方向盘,神情痛愤。
忽然,有人敲车窗,是景笙。
景飒顿了顿摇下车窗,冷着脸盯着前方,也不看景笙。
“有事?”
景笙眼中闪过难过,他低落地说:“飒飒,我们不该这样的,我们是这世上最亲的人啊。”
一母双胞,他们相伴出现在这世上,一体两面。
这话狠狠击中景飒,她喉头哽咽,却强装坚定,声音依然冷酷:
“是啊,一母双胞,就因为性别,你处处有人托举,而我事事自己争取。现在连我这么多年的心血都要被转送给你,景笙,换你,你接受吗?”
景飒眼中满是心疼,他说:“飒飒,哥哥有……很重要的事需要公司,哥哥答应你,等哥哥完成了那件事,一切都是你的。”
景飒惊诧转头,费解地盯着景笙。
他有什么重要的事,需要拿公司去搞?追老婆吗?可老婆不是已经到手了吗?玩她呢?!先哄她让位了再说?
半晌,她冷笑一声:“你在逗三岁小孩吗?”
景笙的眼中闪过痛苦,他知道自己这话听起来多儿戏,可是他不能多说,复仇的痛他一个人背就好。
景飒目光坚定,透着狼性和狠辣,她说:“景笙,奶奶给你放水,我不会,我会让你知道你多不适合干这行!你就拿出你那精英教育学到的,放马过来吧。”
说吧,升起车窗,隔断景笙的目光,一踩油门扬长而去。
景笙望着她的车影迟迟不动,目光悲哀。
记忆闪回8岁那年的夏天,那个灭顶之灾的夏天。
剧场,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摇臂摄像机在高空运转时卡顿倾斜,撞到了屋顶的吊灯。
巨大的玻璃吊灯从10米高空坠落,下面是三岁的江宴。江氏集团让这位金孙出演公司广告片,没想到差点让他一命归西。
景东辰不是最先发现的,但他却是最先发现的那批人里唯一扑出去推开江宴的。
也许是作为承包人的责任,也许仅仅是因为善良,他扑上去推开江宴,巨大的吊灯砸中了他,把他的胸腔都砸扁了,肋骨骨折,戳破了肺,一口一口呕着血。
江宴避开了被直接砸得稀碎的厄运,却给溅起的大块玻璃碎片割开了脖子,血大股大股地涌出。三岁的孩子撕心裂肺地哭,越哭血涌得越厉害。
景东辰胸部开放性创口致肺组织外露,需要马上处理,否则很快肺部萎缩、呼吸枯竭。江宴脖颈大动脉出血,需要立马止血,一旦延误,失血过多,回天乏术。
黄金3分钟,对于江宴、景东辰,这都是救命的3分钟。
然而当时剧组只有一个随行医生和一个半吊子的关系户护士。
景笙听到江云说:“先救我儿子,你要多少钱都行,我儿子要是出事,我要你们好看!”
景笙还记得那个护士要离开爸爸去救江宴时,那为难而又不敢看他眼神的表情,记得她一把扯过自己的衣角,逃也似地奔向江宴,再也没看爸爸一眼。
爸爸本来是去救江宴的,结果却被江云谋杀。这叫他怎么能不恨?!
事后江家做了什么?先是派了个助理来给他们钱,后来景家没收,江云虚情假意来,说了个句轻飘飘的对不起,从此消失。
没人为他爸爸的死负责!没有人!
可恨的是,江宴他快活地长大,他竟然对这场谋杀一无所知,单纯地以为这仅仅是场“见义勇为”,他没有为谋杀爸爸遭受一点儿良心上的谴责!
这叫景笙怎能不恨?!
每次看到江宴笑,看到江宴活得那么轻松,看着他享受着家财万贯,却还在为一些编剧梦之类异想天开的事无病呻吟,他就忍不住要折磨他!践踏他!撕烂他!
他是一点点看着爸爸的生命消逝的,爸爸眼睁睁看着医生救江宴的时候,希望和生命从他身体里一点点散去了。
爸爸那时候一定很后悔,他是多么舍不得自己和飒飒。
江宴、江云、江家,他一个都不会放过!他要让云巅之上的江家跌入泥潭,万劫不复;他要让忘恩负义的江云声名狼藉、悔不当初;他要让江宴父债子偿!
他引诱江宴,利用感情和负罪感控制他,折磨他的心,叫他生不如死!看着江宴愚蠢地被他操控,痛苦地对他说着爱,被残忍拒绝后痛不欲生,他就像欣赏艺术品一样欣赏着自己的复仇。
爸爸的死是谋杀,这件事他只告诉了奶奶,有告诉妹妹和妈妈。
妈妈太软弱,担不起这恨,而景飒,他最疼爱的景飒,他希望她带着对爸爸的怀念,轻松地长大,恨,他一个人来背。
深秋的晚风凄切,枯叶飘落。景笙就像故园里的一株枯树,干劲虬曲的枝丫向空中挣扎,不知道是要把仇人拉下地狱,还是自己要逃离脚下仇恨的土壤?
手机响了,屏幕显示陆流,他接起,电话那头是低沉慵懒的男声。
“宝贝,江宴回来了,复仇……开始吗?”
“再等等,我妹妹需要些时间放弃总裁的位子。”
“呵,一个小姑娘而已,要我帮忙对付她吗?”
“你敢动她?”景笙目光狠厉,声音冷硬。
“好好好,她还真是你的软肋啊。不过……你最好快些,我老子有些等不及收拾江氏了。”
景笙冷笑一声,转身回屋,边走边说:“放心,绝对会让你们陆氏乳业赚得盆满钵满的。”
“这两天过来吗?”对面问。
景笙脚步一顿,眼神一黯。“不了,我明天要陪杜梦珂回家。”
“哼,扫兴。”
对面挂掉电话,景笙嘴角挂起一抹惨淡的笑,他这腐烂的人生,充满了仇恨、交易、欺骗。
不过没关系,只要看见景飒活在阳光下,他就满足了,好像他和她一起站在阳光下一样。
因为,他们——
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