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长英坐在马车里,看着一路上连绵的山峰和绿林逐渐落在身后,目光不由得也追随着经过的树木回到了过去,章初见他郁郁寡欢,从车上的食盒里拿出一碟糕点,放在了黄长英的面前。
“吃点东西吧。”章初轻声说道,“自从咱们离开也过了两天了,这两天我看你也没吃下什么东西,吃点糕点垫垫肚子,省得垮了身体。”
黄长英摇了摇头:“我吃不下,我还是第一次离开楚城,以前我都在城里,从不知道,楚城外的山这么长,楚城外的河这么深,楚城的一切现在看来都变得渺茫。”
“我第一次离开家也是这么觉得的,”章初把糕点放回了食盒里,随手掀开车帘,此时已经到了离楚城有一百里的岳山,章初说,“楚城内人杰地灵,风水灵秀,可是待得久了,纵使再好的山水看着也觉得乏味,我抱着这样的心情离开楚城,进了京城。”
黄长英听着章初这样叙述着自己的心情,眼前不自觉浮现起刚满十五岁的少年,孤身一人前往京城求学,人生地不熟,可是目光中的坚毅却让所有见过少年的人相信他必然会成为搏击长空的鹰,会站在群岭之上俯视众人。
在“吱吱呀呀”车轮声中,章初缓缓叙述着自己的故事:“进了京城之后,我入了太学,一年束修五十两,五十两在楚城可以让好几家滋润地过一年,可是在京城,这五十两不过是太学一年的束修而已。京城太学,是无数学子的梦想之地,来自五湖四海,大江南北的学子来到太学,哪个不是想一展身手?哪个不是想平步青云?”
“那你呢?”黄长英问他。
章初笑着摇头道:“我自然也是一样,在楚城,父母先生哪个不夸我,哪个不说我天之骄子,天赋异禀,到了京城,我不藏锋敛芒,事事出头,样样争先,可是却事事不如人,样样落人后。”
“那你……”黄长英没说下去,看着章初的眼神流露出一丝怜悯。
“此时我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说到这里,我还得感谢一个人——顾献琛,他与我即使对手,也是朋友,这次我能够高中,他对我大有助益。”章初想到此刻远在京城的有人,目光深邃,“献琛这次考试仅在我之下,可我知道他的学识绝非第二,我能得第一,实属侥幸。”
黄长英脱口而出道:“顾献琛,不是今年的榜眼么?我读过他写的文章,博闻强识,见地深刻,他的治水之论我还临摹了一篇,可以说对治水的见地是入木三分。”
“更听闻,他还拒绝了陛下御赐的亲事。”黄长英赞叹道,“不贪图名利,实属难得。”
章初在一旁拈酸含醋地说道:“世人只知献琛拒亲,谁知道我也曾拒亲过。”
黄长英质疑地看着章初,章初捏了捏太阳穴,故作姿态道:“不过是年少轻狂时的事情,现在多说也无益……”
黄长英截断他拖长的音调,转而问道:“那你能跟我说说顾先生拒亲的具体事宜吗?比如陛下是要下嫁哪位公主?顾先生又是怎样拒绝?又是怎样不触怒天颜的?”
章初梗住,酸道:“顾先生?怕是献琛还担不起你叫他先生。”
“你怎么说话酸溜溜的?”黄长英道。
章初又被梗住,捏紧了手中的折扇,眼睛一闭,万事不管:“我太累了,休息一会,待会叫我。”
黄长英不解地看着他,过了一会从匣子里摸出一本治水方略,低头细看了起来。
章初虚着眼,从眼下余光看见黄长英专心致志地看着一本书,一瞟封面,顿时觉得五脏六腑都被一股浊气蒙住了,在心内把顾献琛恨了一遍又一遍,越想越气,索性合了眼,真的睡了过去。
章初再睁眼的时候,天色昏暗,马车已经行到渭水边,见章初醒了,黄长英收回看着窗外的眼神,说道:“到了渭水了,福来说,再行半个时辰就到城里了,你要是累了的话,还可以再休息一会。”
章初暗想:“我这哪里是累的,分明是气的。”面上却平和笑道:“我已经休息够了,要不你先睡会吧,这一路上我看你都没休息,这赶了一天的路了也够累的。”
黄长英看着远处摇摇欲坠的夕阳,想到还有半个时辰才能到落脚的地方,揉了揉酸痛的肩背,抱怨道:“我以为坐在马车上不用自己走会很轻松,没想到也是一样的累。”
外面的福来听到黄长英的抱怨,插话道:“少奶奶,你这还是没赶过路,我们少爷哪年不是这么赶过来的,楚城离京城虽说不远,但也说不上近,每年我们少爷都要回来一趟,这早都是习惯了的。少奶奶,你多坐几趟车也就惯了。”
黄长英一个清俊少年郎,乍一被叫“少奶奶”,还挺不习惯,这被叫多了,也就习惯成自然了,听到福来这么说,接着道:“这京城里楚城哪里算的近,以后你家少爷加官进爵之后,还不把老爷太太接进城里,咱们一块住着,省得舟车劳顿,翻山越岭地跑这一趟又一趟。”
章初见黄长英身份转换的如此自然,早把自己章家少奶奶的身份当了这么一回事,心里顿时畅快许多,连顾献琛的醋也消了不少。他笑道:“福来,听到了没有,少奶奶心里盘算的是这么一回事,咱们以后省事,就全搬来京城。”
黄长英听章初拿自己说的话打趣,白了章初一眼,知道福来在外面看不见,摆出口型道:“我开玩笑的。”
“许你开玩笑,我就说不得,做人可不能双重标准。”
“少爷,什么双重标准?”福来在外面赶路无聊,听到马车里的对话不免竖起耳朵,也插一句。
章初挡住黄长英重重敲过来手肘,高声道:“我和少奶奶开玩笑呢,你赶你的车,不要分心。”
“哎!”福来听见,也高声应道,又抽了马一鞭子,加快了速度。
这一加速,又是拐弯,黄长英身子一歪,倒在了章初怀中,胳膊肘还被章初捏在手中。
“打不过我便投怀送抱,未免也对我太清楚了,”章初小声道,“你怎么知道我最逃不过的就是美人计了?”
黄长英迅速抽身坐直,抖落一身鸡皮疙瘩,嫌弃又惊恐地看着章初:“你……荤素不忌,轻浮浪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