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北京,冷得猝不及防。
黎远山靠在公园长椅上,路灯明亮但却没有丝毫温度。哪怕是在人口密集的北京,凌晨三点也见不到几个人。他点了支烟,动作熟练,紧绷的肩随着一口口吐出的烟雾松弛。
只是不巧,今天下雨了。明明天气预报是晴天,或许昨天的天气预报只到昨晚十二点,而今天已经是第二天了。他没带伞。黎远山穿得极不符合北京今晚的天气。
雨越下越大,黎远山不能将这细雨忽视了。紧了紧单薄的外套,将自己摊在长椅的四肢收拢,正起身去寻便利店,一把黑色的伞,无声地罩在他头上。
“许昊~”
黎远山先开口,声音干瘪,像是枯萎的水草,他的第一个念头依旧是逃避,可是脚步却被钉住。面前这个男人不会允许。
“嗯!”
黎远山将目光滑了一圈,不敢与他的眼睛对视。将手中的烟掐了,向后退了一步,试图避开他的视线,生怕他闻到他身上酒精夹杂着各类香水的味道。
黎远山记得,他离开时留下了一封信,他是个念旧的人,特地用了纸笔一字一句写满了许昊的缺点,也将自己的不堪写了满满一页。信的内容已记不真切,大抵都是些无关痛痒的抱怨,只有他自己知道真正的原因,是说不出口也写不下笔的。
就像是跟个穷小子在一起,你不会直言他的穷、他的窘迫,你总会逼他上进、逼他努力,在生活中总会因为他的不够体贴而大发雷霆。而黎远山自然不会在纸上留下真正的原因——他太脏了。
他像是胃里吃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股恶心从四肢百骸里传来。他微微退了两步,被许昊扶住。
“黎远山!”许昊的声音哽咽,雨声里分辨得却格外仔细,“我他妈真想掐死你!”
他不常哭,黎远山时知道的。“对不起!我~”黎远山张了张嘴,始终没能说出什么。
许昊扔掉伞,将黎远山拥入怀中,很用力,将两人紧紧贴合。
此刻,他该哭吗?该像许昊一样相拥而泣吗?不,他那近乎变态的、扭曲的内心,仍在嘶吼着拖着他逃跑。他仍然想逃。
可是,这个拥抱实在太紧,几乎将他所有的退路都挤碎。
两人的拥抱被北京的冷雨打断,黎远山身上传来的因寒冷导致的微弱颤抖,将许昊从拥抱中拉出。
“冷吗?”他将自己的外套脱下,不由黎远山辩驳,披在他的身上。
“嗯!”黎远山在他为他披上外套的时候,还是偷瞄了一眼许昊,果然,还是那个样子,只是他自己却早已不再是从前那个黎远山了。
“我打车回家!”
“我也去~”许昊没给黎远山逃跑的机会,将他搂入怀中,“能让我住一晚吗?不许拒绝。”
黎远山记起了那天被扫地出门,他无处可去,只能找到这个与他发生过一夜情的人,他当时也是强行闯进了许昊的家。
“好~”
滴滴到的很快。两人都落坐在后座。
“尾号多少~”滴滴师傅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二人。
“8491”黎远山的声音冷清,没再多说一句话。
许昊的目光短暂地瞥向里窗外,又迅速向着相反的方向掉头。直到余光能够确认黎远山的存在。
“你换手机号了!”
“嗯~早换了”黎远山盯着前方的路况的眼向上抬了一寸,也想从后视镜中探查出些许许昊的表情。
两人没有过多的接触,只是互相小心翼翼地避让,20分钟后俩人终于从那有着外人存在的空间中解脱。
黎远山的公寓在 16楼,他伸出手按下电梯。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电梯。只是到了门口,黎远山看着门口的密码锁,心脏停跳一拍。
他并不是忘了密码,而是他清楚地记得他所设置的密码——061109。
“我还是送你到酒店,就在楼下~”黎远山停下即将输入密码的手指,转身短暂地与许昊对视。
“不用~”许昊微微俯下身,手指轻微地将061109六个密码输入,公寓的门应声而开。
两人无言进入房中,空间很大很亮堂,比起从前深圳那小破出租屋好了太多。
他仍然记得那天,将醉酒的黎远山搀扶进到他的房间,将他摔到床上后,黎远山是如何将他搂住。
-------------------------------------
十月底的深圳,空气里黏着未散的暑气和雨后的潮湿。
黎远山在漆黑的卧室里醒来,厚重的遮光帘将他裹成一个茧。门外的谈话声像针一样扎进来——平稳,沉静,带着冰川般摄人的礼貌。
他最终还是起了床,略作收拾,拧开了房门。
“小山起来了!”母亲的声音带着刻意的热情,转向沙发,“小宇等你半天了。”
黎远山揉了揉干涩的眼:“妈,谁来了?”
“是你大学同学,项宇啊!”
“项宇”两个字,像两颗冰锥坠入胃囊。他喉头一紧,猛地弯腰对着门边的垃圾桶干呕起来,胃里空无一物,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着喉咙。
“诶哟!让你昼夜颠倒!”母亲的声音剐着他的耳膜。
项宇站起身,西装没有一丝褶皱。“阿姨,没事。”他伸手想来扶,黎远山却像被电流击中,猛地甩开他的触碰。
“别碰我。”他用手背擦了下嘴角,声音低哑。
项宇的手在空中停顿半秒,从容收回。“学弟,不舒服?”他低声问,语气里的关切,无懈可击。
黎远山没再看他,钻进洗手间,用冷水一遍遍泼脸,仿佛要洗掉某种黏腻的污浊。
当他出来,项宇已坐回原位,双腿交叠,双手安然地放在膝上,像在进行一场商业谈判。
“过去的事,我很遗憾。”音量控制在能让厨房的母亲隐约听见,“我的律所,一直为你留着位置。你知道的,我从未怀疑过你的能力。”
黎远山牵了牵嘴角,一个冰冷又疲惫的弧度。“从实习生做起?”他轻声反问,“项师兄对老同学,真是念旧。”
项宇微微倾身,目光沉静地锁住他:“你只要来~我什么都~”
这句话像钥匙,瞬间打开了黎远山体内某个装满屈辱的盒子。他猛地别开脸,不再回应,径直走向厨房。
“你去陪小宇说说话呀,”母亲低声道,“他都歇半年了。”
“妈,”黎远山拿起一根蒜苗,低头慢慢摘着,“你们聊正事,我不方便。”
他无法再在那个充满项宇气息的客厅里多待一秒。
饭桌上,项宇与父母相谈甚欢。他每一个微笑,每一次点头,都像一根无形的针,扎在黎远山的神经上。
“小宇啊,你帮我们劝劝小山,”黎母终于把话题引回原点,“他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啊。”
“叔叔,阿姨,”项宇放下筷子,目光诚恳,“小山的能力我最清楚。只要他愿意,我的律所大门永远为他敞开。”
“听见没有!”黎父立刻看向黎远山,语气带着命令。
黎远山盯着碗里白生生的米饭,感觉它们正变成冰冷的棉花,堵住他的喉咙。
“小山,你不是一直想从事法律吗?”母亲帮腔。
“我是想,”黎远山抬起头,声音不大,却让饭桌瞬间安静,“但我不想去他的律所。”
黎父的脸色沉了下去,酒杯与桌面碰撞出清脆的一声。“项宇一片好心,你别不识抬举!我看你就是懒筋抽了!”
“叔叔,”项宇适时出声,语气温和,“您别动气。小山可能需要更多时间调整。”
黎远山看着项宇——这个西装革履的精英,这个曾与他同床共枕,最后用最肮脏的手段毁了他一切的人,此刻正扮演着善解人意的说客。一股荒谬的刺痛感混同着恶心,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
他忽然笑了出来,笑声很轻,带着濒临破碎的颤音。
在父母和项宇愣住的目光中,他猛地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
“我说了,我不去。”
他的声音不高,却因为极度压抑而显得扭曲。
“我不吃他这一套。”
“你想造反?!”黎父“啪”一拍桌子,碗碟作响。
“对。”黎远山眼神空洞,却异常坚定,“我就造反了。”
他转身要走,父亲已拦住门口,脸色铁青地指着大门:“你今天要敢走,就再也别回来!”
黎远山的目光掠过父亲暴怒的脸,母亲惊慌的神情,最后在项宇那张看似担忧、眼底却深藏着掌控欲的脸上停留一瞬。
然后,他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门在身后“砰”地一声撞上,将所有咆哮、劝说和令人窒息的期望,彻底隔绝。
黎远山站在空旷的楼道里,冰冷的空气涌入肺叶,他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他靠着冰凉的墙壁滑坐下来,摸出手机,屏幕的冷光照亮他失血的脸。
他颤抖着打字。
太匆匆(黎远山):「今天你们有约吗?打麻将不!」
一一:「打 1」
石头:「 2」
月月:「 3」
太匆匆:「老地方三点」
打完麻将,黎远山又提议去喝酒,便到了酒吧。
酒吧吧台上,总是有着各色的人。
黎远山靠在沙发上,酒吧声色犬马,将众人的视线和注意力都分散,也没人注意到他喝了多少。他轻哼一声,眼睛眯成一条线,费力地起身。说来他酒量不算好,今天竟出奇的能喝。
他有些醉了。今天黎远山不是自己出门的,而是被迫出门——他是被赶出来的。
“梨子你慢点儿喝!”石头是他们一行四人里唯二的男性,他瞥了眼黎远山面前的酒瓶。
黎远山举瓶酒示意继续喝,嘴里念叨着:“我买单~”
蔓亦和商祺月俩人则是在一旁小口尝着水果,说来喝酒也就黎远山和石头俩人。
“我们先把一一和月月送走。”石头拦下了想要继续喝的黎远山,“你先别喝了!”
“行,我去送他们~”黎远山抬了抬眼。
他们今天打了6个小时麻将,要不是肚子饿了估计还要继续打下去。吃东西的时候黎远山主动提出喝酒,他们这才有酒吧的这一场。
“小山,我先走了,我对象来接我了。”商祺月朝着黎远山摆了摆手,然后转头,在蔓亦耳边私语,“小山不喜欢女孩儿,一一你也早点回去。”
蔓亦愣神片刻,然后又露出笑容:“知道了~你先回去,我很快的。”
“我帮你打车~”
“不用,我自己打车就好,你少喝点儿!”
“嗯!”
深圳十月底的空气中已充斥了大半北风的寒意。黎远山被酒精麻痹的神经也醒了大半。
“小心点,到家了发个消息到群里!”
“嗯!”
回到酒吧,只剩黎远山和石头俩人。
黎远山瞥了眼石头,挑了挑眉:“比比谁能喝?”
“行啊~”石头酒场老手,喝酒这玩意儿,他不信一个刚才就要醉倒的黎远山能把他给喝倒。不过更重要的是,今天这场是黎远山买单,不喝白不喝。
黎远山不怎么喝酒,即便喝酒也就是浅尝辄止,对酒这玩意儿,他没什么特别的爱好。今天他中午便被父母从家里赶了出来,打了一下午麻将,不知是不是天可怜见,他一人赢三家。
“小山,今晚请客啊!”商祺月将自己手中的635块递到黎远山手上,她输得最多。
“没错,梨子,今天你得请客!”石头跟着起哄。
“蔓亦,你也得加入我们败者大军。”商祺月见蔓亦收拾东西,立即一手将她拦了过来。
“好~我也同意!”蔓亦只得同意。
“你们几个!”黎远山掂了掂手中的一千块,“好,不过我请喝酒,待会儿喝酒去!”
黎远山的提议瞬间被三人接受,晚饭就简单对付了下,四人便到了酒吧。
“梨子,说说吧!”石头碰了下杯,“今天怎么想起来喝酒的!”
“没什么!”黎远山灌了一大口,不准备回答他这个问题。
石头咧了咧嘴,也喝了一大口。不过他倒是更卖力的灌黎远山酒。他就不信了,黎远山还能喝过他了。
看黎远山又醉了些,他才继续问道:“今天喝这么多干嘛?”
黎远山笑了笑,俯在桌上,头仰着盯着他的眼睛:“离职的事儿~”
石头笑容没了,他知道,黎远山的离职是什么原因。
“那照片不一定是你~”
黎远山醉了,他取下常年不换的粗黑框眼镜,露出那被他藏在左侧镜框下的那颗泪痣。
黎远山凑了过去,将那颗泪痣展示给石头看,又很快躺了回去,嘴里戏谑的说:“现在能确认是我了吧~”
石头扭过头:“这~”
“还是不信啊~”黎远山站了起来,醉醺醺的身体,摇摇晃晃地像是随时要倒。
他将上衣撩起,露出腹股沟那块儿圆形的不规则的疤痕,炫耀着:“看吧!现在能证明那张照片上的是我了吧!”
“你把衣服穿上!”
“我不穿,我都被赶出来了我穿什么穿,不仅被单位赶出来,也被家里赶出来。”一口酒又闷下了肚。
这事儿当事闹的很大,不知道谁在他们学校散布了那张照片。照片里的黎远山紧闭着双眼,发丝凌乱地摊在枕头上,全身**。虽说脸部大多有打码,但那颗泪痣和腹股沟的那块儿伤疤清晰无比。
因为这事儿,黎远山只能辞职。
“继续喝!”黎远山像是又恢复了些许精神。
酒过三巡,今天醉的人反倒是石头,将石头送出酒吧后,黎远山一人又点了些酒。
“哥们儿一个人喝?”
一个比黎远山高了些许的男子坐到黎远山的面前,穿了件纯黑外套,内搭又是个纯白体恤。
他本坐在黎远山一行人隔壁的吧台,却不小心将黎远山的话全听了去,不由得多注意了两眼,直到黎远山孤身一人,他才坐了过来。
“怎么了,不让一个人喝?”黎远山闭上了眼,不准备搭理这个陌生人。
滴滴滴滴滴~
“喂!”黎远山挤了两下眼睛,费力地将手机放到耳边。
对面的那人,则向后靠了靠,视线也从黎远山身上移开。
“几点了!还不滚回来!”是黎远山父亲的声音,在酒吧这样嘈杂的环境每个字都能听清。
~
不知道是醉酒带来的勇气还是别的什么,黎远山语气里带着不少怒意,声音带着浓厚的酒意:“我今天不回去~”
话音未落,屏幕彻底黑了下去——没电了。
“还敢挂电话!”一把将门摔上。
黎远山将手机放下,又端起酒杯,灌了一大口。
“怎么了?吵架?”他俯身过来,接过黎远山的酒杯,又贴心地帮他倒了些酒。
“怎么~想泡我?”黎远山朝着面前这个男人笑了笑,像是在挑逗他。
“毕竟,你长的还不错!”他不置可否。黎远山的模样真称的上俊俏,是他许昊喜欢的类型。
戴了个眼镜儿,黑色短发,打理得清爽服帖。五官清秀,眉眼干净,眼神温和中带着一丝沉静。
“喂,帮我买个单,”向着对面这人展示了一番自己没电的手机,语气轻飘,充斥着醉酒过后的含混。“我跟你回家~”
“行!”
黎远山像是到了某个极限,沉沉地睡了过去。
滴滴速度倒是很快,不过20分钟车程俩人便抵达了许昊家楼下。
“真是比想象地轻!”许昊将黎远山抗在肩上,偏过头鼻子轻轻嗅了嗅黎远山的脖颈,一股未曾嗅过的奇异香气夹杂着巨大的酒香传入他的鼻腔。
许昊掏钥匙的动作似乎将黎远山从睡眠中惊醒,恍惚中黎远山短暂地睁了睁眼:“怎么了!”
“没怎么了,到家了!”许昊轻轻拍了拍黎远山的背,又将他哄睡。
将黎远山小心翼翼地挪到床边,本想缓缓地将他放下,可黎远山扭动了一下身子,两人直挺挺地一起摔到了床上。
也许是颠簸的缘故,黎远山在黑暗中恢复了一丝清明。他感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怀抱里,一种混合着烟草和酒精的复杂气味包裹着他,与KTV的烟酒味不同。这气息带来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他仰起头,在昏暗的光线下,对上那双正看着他的眼睛。眼睛里有关切,有审视,或许还有一丝和他同样的孤独。酒精放大了情绪,叛逆、空虚,以及对温暖的渴望在这一刻压倒了一切。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勾住了对方的脖颈,用一个带着酒气的、试探性的吻,封住了所有可能的疑问。
许昊身体一僵。他见过太多投怀送抱,但这个人的吻里没有讨好,只有一种飞蛾扑火般的绝望。这让他心里某块地方被轻轻触动。他迟疑了一下,然后抬手扣住黎远山的后脑,更深地回吻过去。
激情的吻结束,二人心跳逐渐加速,黎远山的面色也从那万年不变的玉质白色红润了起来,耳垂更是通红。
许昊将黎远山的眼镜取下,露出那颗被他藏的很好的泪痣。然后更深地吻了上去,鼻尖在彼此身上轻抚,让本就无法克制的**再进一步。
“有套吗!”
“床头柜里,我去拿!”
一方借着醉意释放自己压抑的情绪,一方则小心翼翼地应着这份模糊的呼应。
~
阳光透过窗的缝隙,在二人身上刻画着什么。黎远山实在一阵头痛中醒来的。
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房间,以及身边陌生的呼吸声。昨晚的记忆慢慢拼凑。
他没有感到羞耻或者后悔,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空虚。短暂的放纵像是一剂猛药,药效过后,现实的病灶依然在那里,甚至更加清晰。
黎远山几乎弹射而起,震惊地观察四周。
黎远山动静很大。许昊靠着床头,揉了揉睡意惺忪的眼。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这是我家!”从床头将黎远山的上衣扔给了他,“衣服~”
黎远山接过衣服,一头钻了进去,对昨晚的事情,没了半分记忆。
“穿反了~”许昊靠在床头,看着黎远山慌忙的模样,眼底含着戏谑。
“啊~”黎远山没戴眼镜,这纯白T恤他不怎么能分得清正反,连忙又脱了下来。
等到他从领口钻出时,许昊已拿着眼镜递到了他跟前。
“谢谢~”
戴上眼镜,黎远山这才看清四周的环境。采光很好,只是被面前这人四处乱放的黑白灰衣服给破坏了,显得整个房间暗沉沉的。
“看到我手机了吗?”黎远山找了半天,并没有在衣服口袋以及裤子荷包里看到。
“嘶~”许昊轻蹙了蹙眉,从枕头下摸出黎远山的手机,“这儿呢。”
黎远山接过手机,但是没反应,看来是没电了。
“有充电器吗?”
许昊瞥了眼黎远山手机的型号,耸耸肩道:“没苹果的。”
“给!”许昊从冰箱里取出一瓶水,递给黎远山。自己则拿着杯子接饮水机的水喝。
“谢了。”冰水下肚,脑中被酒精支配的神经开始松动,昨夜的记忆开始复苏。黎远山短短短地叹了口气,只得加快速度穿好衣服。
黎远山走到余光瞥见垃圾桶中的狼藉,感受到自己身体传来的细微痛楚,黎远山脸色突然红了,他开始记起昨晚的片段。
他有瞥了眼惊慌失措的黎远山,一脸笑意,点了根烟:“怎么,昨晚说跟我回家,这就忘了?”
这话一出口,黎远山脸更红了,这是他人生中,是他26年人生中第一次一夜情,并且还是他自己主动提出的一夜情。一时间他不知该如何回应。
“睡你也睡了,还想怎么样~”黎远山背着身子,尽力掩饰自己的脸红。
只是许昊已走到了他身后,突然一整个将黎远山抱住,在他滴血的耳垂旁,用着只有二人能听到的语音,呢喃:“当然是,再跟你上一次床~”
黎远山身子一颤,他努力想要挣脱身后这个男人。不过力量和体型的差距让他不能成功。
“放开我!”黎远山扭过头,像是在发布命令。
“好好好!放开你!”
黎远山把身上的衣服整了整,快步走到门口,着急忙慌地把两双鞋穿上。
“我走了~”
“哦!”
“跑这么快?”许昊咧嘴笑了笑,慢条斯理地穿衣。
不过片刻,门口有传来敲门的声音。
咚咚咚~
“来啦~”许昊刚穿上裤子,赤脚走到门口,只是这次开门,他看到的还是黎远山。
黎远山身无分文,手机也没电,他根本回不了家,在楼道站了片刻,只能灰溜溜地再次回到许昊家门前,最终还是抬手敲响了那扇门。
“手机没电了~能帮我打个车吗?”
“你先进来吧~”许昊偏过头,让黎远山进到房间内。
许昊没回到床边,而是直接进了厕所,刷起了牙。片刻后,传来一阵模糊的声音:“吃东西吗?我请”
黎远山感受了下肚子传来的饥饿感,应下了。
“那你洗脸刷牙吧,我马上弄完了!”
黎远山进到厕所,看着洗手台上只有一只的牙刷,将头探出厕所:“有牙刷吗?”
“额~就一支,前天新买的~”许昊正穿着鞋漫不经心地回着黎远山的话。
“那算了,我漱漱口吧~”
许昊抬起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轻笑一声:“怎么?昨天亲都亲了,现在嫌弃了!”
黎远山两只通红的耳垂替他作了回应。
用清水简单地洗了把脸,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黎远山也从厕所里出来。
“走,下楼!”
楼下有一家湖南米粉,生意爆火,许昊的早餐经常在这儿吃。不过现在是下午,俩人随意找了个位置落座。
“老板,两碗牛肉粉~”许昊扭头向着身后的老板招呼到。又想起面前的黎远山,“你吃辣吗?”
“一点点~”黎远山环顾了一圈,竟然全是粉,牛肉粉、鱼头粉、鱼粉还有各种杂七杂八的米粉。
“一碗微辣!”
“好!”
许昊将手机放到桌上,打量了一番黎远山,用挑逗的语气戏弄道:“你经常住别人家?”
黎远山喝酒不上脸,可这种事儿一说,他整张脸唰的一下红了,急忙辩解:“我就昨天喝多了~”
“哦~”语调拉得很长。
米粉上的很快。只是这两碗粉好像没什么区别,一整碗红油和四分之三碗红油的区别了。
许昊抽了双一次性筷子便嗦起了粉,这些红油对他而言似乎并没有多辣。这给了黎远山一个错误信号。
他夹起一筷子粉,简单吹了两下,也学着许昊满满一大口送进嘴里。
“咳咳咳咳~”黎远山一连咳了十多秒。直接呛到气管里,咳得眼泪都出来。
“有这么严重吗?”许昊停下手中的动作,瞥了眼黎远,给黎远山递过他的矿泉水,“听口音也不是广东本地人啊,这么吃不得辣?”
黎远山接过矿泉水,痛饮:“湖北的,好久没吃过辣了!”
“那还挺巧,我湖南的~”
许昊嗦粉嗦得极快,黎远山则是慢悠悠地吃了好久。见黎远山的快吃完,许昊才将手机搁在桌子上推过去:“手机给你,你打车吧!”
“哦!怎么还你钱?”黎远山上手便输入起了自己家里的地址。
“你用我电话给你打一通呗,回去你加我微信就好!湖南岳阳的电话号码别记错了。”
黎远山点了点头,两分钟便打好车了。
“走了,谢啦!”上车前黎远山回头打了个招呼,“回头我微信加你,叫太匆匆。”
五十分钟过后,黎远山总算是到了家门口。
他又忘了件事儿,他是被赶出家的,他没带家门钥匙。
他平时的钱包里面总会塞个100块,今天钱包也不在身上。他只能靠着门坐下,等他爸妈下班。
“哟!在外面游回来啦~”
“嗯!”
跟着母亲进了房间,黎远山第一时间便是给手机充电。
打开手机滴滴滴的消息不停,还有好几通未接电话。最多的就是石头他们仨的电话和信息。只是简单地在四人小群里发了个“手机才开机”就匆匆结束了对话。
往上滑拉两下,一个一点钟的湖南岳阳的电话才出现。
太匆匆:「不好意思,才充上电。」
「太匆匆发起转账81.2元」
「我叫黎远山。今天谢谢你了!」
「太匆匆发起转账20(水钱、粉钱)。」
「昨天的酒钱多少,我转你!」
从五点半充上电之后,黎远山隔一两分钟就去看一眼手机,生怕遗漏了什么消息。
滴滴滴~
来财(许昊):「刚醒~」
「我叫许昊」
「81.2元已收款」
黎远山从床上跳起,手机差点儿抓住。看清消息后,立即回了消息。
太匆匆:「下面的怎么不收?太少了?」
来财:「哦!给你花钱就能买你一夜吗?」
太匆匆:「?」
「神经!」
「各取所需,喝酒多少钱我转你!」
来财:「行行行,754」
太匆匆:「太匆匆发起转账754元」
来财:「754元已收款」
「这么着急和我撇清关系啊~」
黎远山不愿再看这些信息,将手机熄屏后便匆匆睡去。
~
“滚出来!”
“他才刚回来!”
两股声音将黎远山从将睡未睡的状态吵醒。他心一沉,自从半年前离职,他便隔三差五经历这些。
咚咚咚咚~
敲门声如雷,将黎远山从自我的小世界扯出。
“远山都睡了!一直敲门干嘛!”
“几点就睡!每天昼夜颠倒!”特地重读了“昼夜颠倒”四个字,“躲在房里干嘛!昨天晚上干嘛去了”。
“昨天喝了酒,多睡会儿正常!”
黎远山今天久违的没有逃避,他站到门后,将门外的声音尽数收纳,哪怕是那些平时会被门隔绝的细微声响都尽数听了进去。
“我没睡!”
黎远山将门推开。
黎远山已经习惯了。
那些话语重复、机械,了无新意。无非是质问他为何从事业单位离职,为何不与家里商量。他惯常地低着头——低头吃饭,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数着米粒,研究地板的花纹与上头模糊的倒影。他总是这样逃避。偶尔,心底会掠过一丝可耻的窃喜;转瞬,又被更深的难过淹没。他常常分不清自己的情绪。唯有这些无意义的动作与放空,能让他汲取片刻扭曲的宁静,勉强拼凑回一点自我。
今天的声音似乎与往常并无不同。可他胸腔里,竟荒谬地升起一股冲动——想用一种激烈、上扬的音调大吼一声。
一阵恶寒从脚底升起。好可怕。仿佛每一道视线都钉在他身上,无声地宣判着他的罪状。为什么他当初会对项宇言听计从?为什么?那念头像一条冰冷的毒蛇,死死缠住他的喉咙。与此同时,胃里翻江倒海,酸腐的液体猛烈地冲击着喉头,与那阵恶寒激烈地碰撞、撕扯。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个微弱的念头浮起:或许,父母能理解他离职的苦衷?不,不会的。单是“同性恋”这三个字,就已是他们无法跨越的鸿沟。不能说。也许再忍一忍,这段日子总会过去。
他唯独不能忍的便是再次接触项宇。
今天似乎有些不同。他那套沉默的防御策略第一次失效。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将他向外推搡。是什么?他茫然地抬起头。啊——看清楚了。是他父亲。
他又一次被赶出了家门。
黎远山瞥了眼时间,七点半,虽称不上多晚,但这个时候能去哪儿呢?。
太匆匆:「我能在你家住一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