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常年熬夜加班,上司的头发已经稀薄的几近于无,肚子粗,四肢细,活像只成了精的癞蛤蟆,此时心情太过于激烈,衬衫在剧烈的动作下扯出大片褶皱。
“你爱干干,不干滚。听明白了嘛?”上司一字一唾沫,几乎塞满了整座办公室,陈破生出了几丝错觉,他应该跌进了黏稠的臭水沟里,所以鼻尖的异味才会常年不散。
陈破皱着眉,瞥他一眼,瞧着轻蔑。
这倒是火上浇油了,癞蛤蟆的怒火越窜越高,整层楼的人都望着这边。
“你的意思是要我把我花了半年写的论文署你侄子的名?”陈破声音有条不紊,“那我不干了,你们赔钱吧……”
……
陈破此时身在飞机,不太幸运地梦见半个月前的恶心遭遇,万幸飞机落地时,空乘的提示音打断噩梦,他缓慢睁开眼,捏着眉心,发了半晌的呆,才回忆起来自己的处境。
他已经变卖了全部身家,此时正在出国的飞机上,目的地是大西洋东北部的某个不知名小岛——弗洛斯岛
花岛的雨向来持之以恒地跋涉过一年四季,只是陈破到来的日子里,阴晴的天平恰好偏向其中一方。
那时艳阳高照。
陈破刚下飞机,背着陪了他好多年的旧书包,抬头看见太阳,心情好极了。
机场正坐落在小岛边缘,破旧狭窄,懒懒散散,海关工作服的扣子都只扣了一半,甚至没有检查他的护照就把人放行了。
他拿的东西也不多,旧背包放不下太多衣服,所以他的行李还在空运中。出了机场就是沿海的公路,他浑身松快地散步,看看天,又看看海。
只是天不遂人愿,他看天上云飘的太远,跳起来想要捞云,手机也跳起来,跳出裤兜,跳到水泥路上,跳出一截美丽的花纹。
“靠!”陈破闭上眼,松开手里的云,捡起手机,长叹口气。
他准备掏出银行卡去换一点现金,最好再订一家靠海的别墅,他虽然不太在意生活质量,但是银行卡里的钱对现在的他来说太多了,最好早点花完,实在花不完只能留给孤儿院的小朋友了。
裤兜空荡荡的,没有钱包,没有银行卡,没有手机,只有一盒口香糖。
完了,他的行李似乎还在漫长的国际航班流浪。
“怎么有人一倒霉就是一辈子?”陈破顺手取出口香糖,面无表情地咀嚼。
飞机降落的地点正在这个小岛的海岸边,因为位置太偏,航班几乎半个月才有一趟,他一时间找不到手机修理店,满大街的西班牙语让他两眼发直。
不过他向来随遇而安。
陈破漫无目的地在沿岛的公路边游荡,入目是一排白墙红顶的房子,院墙围起来,正对着湛蓝的天空和海。
记忆里的照片和眼前不太一样,陈破找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来看海,浪涛层层叠叠,被礁石打得发白。
很漂亮,陈破想,他前半生只在纪录片里看过这样的景色,然后他对着风景发起了呆,等海岸上涌起一片薄薄的雾,才瞥一眼手腕上的机械表,开始思考今天可以去哪里睡觉。
他得先修手机,或者直接买个新的,可是他只换了不到三百欧的现金,转机时在机场吃了一顿劣质的白人饭,花了十二点五欧。
陈破托着腮,或许他可以在路边随便敲响一家房门,说自己是带发修行的和尚来化缘。
不过这里是欧洲,佛教信徒的面子可能不太管用,最好冒充传教士,可他又不会背圣经。
陈破的思绪正在海面上飘荡,右手默默伸向背包里,掏出一块巧克力,塞进嘴里。
几乎在同时,耳边响起“咔擦”的快门声,他转头看见那个还来不及放下相机的青年,黑头发,绿眼睛。
两人视线碰撞在一起,陈破嘴巴里的巧克力还没化干净,他从背包里翻出一瓶可乐,仰头喝了一口,才慢悠悠地用英语问道。
“你干嘛偷拍我?”
青年脸上带着几丝被抓包的窘迫,脸上没什么表情,耳朵却红了,他放下相机给陈破看照片,似乎想缓解尴尬:“好看吗?”
那是一张有太阳、海浪和陈破侧脸的照片。花岛地如其名,照片的背景里铺着大片的紫阳花,一路蔓延到山坡上去,很漂亮。
“好看,”陈破说话常常带笑,看不出生气的样子,他耸耸肩又立马补充到,“我是说我好看。”
对方神色愈发窘迫,斟酌着点头附和陈破,似乎还觉得不够,又添了一句:“确实好看,我也是说你。”
陈破听得哈哈大笑,几秒后又收了表情,摩挲着手里轻巧的相机,仰头看他:“这位先生,你侵犯了我的肖像权,我要求你提供我的出场费,很便宜,包了我的晚饭和住宿就行,对了,我想吃土豆牛腩饭。”
陈破说话时神色懒洋洋,嘴角勾出微妙的弧度,青年试图判断出他的语气,心情,可什么都猜不透。
他怔愣了一会儿,手足无措地四处张望,低声回道:“我做饭不好吃,你不要讨厌。”
陈破挑眉,开始认真打量青年的长相,很稚气,陈破想,有股背着电脑在图书馆自习的学生气质。青年的头发略微卷曲,又因为衣服太宽松而显得空荡荡,导致看不出身材,更像学生了。脸倒是生得极好,陈破想,这人眼睛漂亮的像是上好的祖母绿,绿色深到极处,便在背光时显出深海的幽蓝。
陈破把眼睛眯成一个细长的缝,脸上绽出笑来,他抬手,示意青年拉他起来:“不讨厌,所以带我回家吧。”
陈破觉得自己脑子有病,随便和陌生人回家,这是在赌命嘛?
反正他的命也不值钱。
没想到眼前人比他更有病,二话不说抓住他的手。
青年小心翼翼地接过陈破的手,触感柔软、温润,像玉,他很快又松开,动作太激烈,挂在脖子上的相机,摇摇晃晃撞到心脏,有些发麻。
——
那是一栋有点不太一样的房子,统共两层楼,下层是纯白色的水泥墙,上层是涂了清漆的木头屋,院子不大,里面摆着两三架沙滩椅,角落的花盆里空荡荡,留下枯败的枝丫,早已看不出从前种过什么。
房子的二楼带着长长的走廊,在上面能看见一望无际的碧海,陈破跟着青年上楼,兴奋地趴在围栏上,转头望着身旁的人,他仍旧窘迫地捏紧手里的相机,脸上看着却没什么表情,对着陈破的脸,死死抿唇。
“好看吗?”他耐不住陈破的视线,说话时声音抖动着。
“你说谁?”陈破有意同他玩笑,作思索状,“是你好看还是海好看,要我说呢……”他故意顿在这里,等青年脸上的红晕从耳朵爬上脖子,才大笑着开口:“你比海好看。”
“别说了。”青年嘴巴比大脑反应更快,说完他就后悔了。
他又犯蠢了,他似乎一辈子也学不会讲话。
青年几乎想立刻逃下楼,可对着陈破的笑脸,他却鬼使神差地举起相机,按下快门,耳朵里回荡着陈破的声音。
陈破看起来并不在意他过激的反应。
“好了好了,不逗你玩。我就住一天,当然也可能会多几天,等我手机修好了就走。”陈破打了个哈欠,“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江柠。”
“你是中国人?”陈破不自觉地咬住嘴唇,自然转换了语言,“说英语很累的,你怎么是蓝色的眼睛?你是混血儿嘛?”
“我妈妈是中国人。”江柠回答的一丝不苟。
“奥。”
陈破似乎不太在意他的答案,朝江柠摆手,重复一遍:“土豆牛腩,我吃到了就可以给你当专属模特。”
江柠悄悄松一口气,他郑重地点头,随即礼貌地回问了陈破的名字,听完陈破的回答,他用中文说:“是破除陈旧的意思嘛?”
陈破其实不太喜欢他的名字,听起来自己像是个没人要的破烂玩意儿,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不被所有人期待,可是听完江柠的解释,他摸着下巴点评了一句:“你倒是会说话,那你的名字是柠檬水的意思嘛?那晚餐加一份柠檬水可以嘛?”
江柠脖子上还挂着相机,他摇摇头又点头,举起来对着陈破拍了一张照片,似乎在索要柠檬水的报酬。拍完他就转身下楼准备晚餐,牛腩要炖好几个小时,现在来做的话也许刚刚好。
过了不到一分钟,江柠又折返回来,他想说冰箱里没有牛腩了,不过陈破已经躺在走廊的灰色懒人沙发上睡着了,他坐了将近十个小时的飞机,途中还转机好几次,早就累得睁不开眼睛。
睡觉时陈破的嘴巴无意识地微微嘟起,身体蜷缩成一只茧,似乎格外不安稳。
江柠用力拍一下脑门,又举起相机拍了一张照片,看一眼,不满意,又删掉,反反复复十几次,他才回想起自己的任务。
出门去找牛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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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花岛手札【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