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的左手腕上,始终戴着一条细细的铂金手链。链坠是三片小小的樱花花瓣,被包裹在晶莹的琥珀里,紧挨在一起,像曾经密不可分的他们。
这是林晚在骨髓采集前夜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五年来,她从未取下过。
这手链是她隐秘的负担,也是她唯一的光亮。
在实验室通宵达旦观察细胞分裂时,在因为极度疲惫几乎要放弃时,她总会下意识地摩挲那三片花瓣。冰凉的琥珀被体温焐热,仿佛能从中汲取到一丝微弱的勇气。她挽救的每一条生命,都像是在为那条手链、为那个名字,偿还一笔永远无法偿清的债。
有时,她会点开那个名为“念安花坊”的线上店铺。页面朴素温暖,一如它主人的画作。她看着那些由林晚亲手包扎的花束,想象着她修剪花枝时的侧影,是胖了还是瘦了,眉宇间是否还有郁结。
她下单,匿名地,将鲜花送往小城的孤儿院。在订单备注栏里,她曾无数次写下“保重身体”,又无数次地,在点击“确认”前,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
她没有资格问候。
陆泽的保险柜里,除了重要文件,只有一个巴掌大的丝绒盒子。里面静静躺着那枚琥珀樱花项链。他从不打开,也从不触碰。
那枚琥珀,凝固了太多东西——春日阳光的温度,花瓣拂过脸颊的轻柔,她回头看他时眼底细碎的光芒,以及最后,她摘下项链递给他时,那冰凉而决绝的触感。
这成了他的封印,也是他的刑罚。
“晚樱基金会”是他唯一的救赎通道。他近乎偏执地关注着基金会的每一个进展,审批每一笔拨款,仿佛那些冰冷的数字和项目报告,能搭建起一座通往彼岸的、虚幻的桥梁。他知道沈清在医学领域的一切成就,他默默关注着,像沉默的守望者。他们从未联系,却在各自选择的赎罪道路上,成了彼此唯一的知情人。
有一次,在一个极高层级的商业晚宴上,他与沈清意外相遇。衣香鬓影间,他们隔着攒动的人群,目光有瞬间的交汇。他看到她腕间那抹熟悉的晶莹,她也似乎察觉到他目光里一闪而过的、与那琥珀相关的痛楚。没有举杯,没有寒暄,他微微颔首,她浅浅一笑,随即各自融入属于自己的圈子,像两条有过短暂交集的航线,再度驶向茫茫深海。
林晚的木匣子里,东西渐渐多了起来。画展图录,基金会报告,还有一些关于血液病研究取得突破的新闻剪报——她知道那是沈清努力的领域。她同样匿名向几个血液病研究机构定期捐款,数额不大,是她卖画所得的一部分。
她不再画樱花了。
她的新画集里,是南方的榕树,繁茂的根系紧紧抓握着土地;是雨后的荷塘,残破的荷叶依旧挺立;是石缝里挣扎出的小草,迎着微光。
她学会了与身体里那份永久的虚弱和平共处,像熟悉一位沉默寡言的老友。她在小院里种满了容易成活的花草,不再苛求它们的形态是否完美,只要活着,蓬勃地活着,就好。
某个黄昏,她收到一封来自远方陌生孩子的信,信纸上是歪歪扭扭的字迹:
“谢谢念安阿姨的花,病房里都是香香的。护士姐姐说,等我好了,就能去看真的樱花啦!”
信里夹着一幅孩子的画,画上是三个手牵手的小人,站在一棵开满粉色花朵的树下,笑得嘴巴咧到了耳根。
林晚拿着那幅画,在渐沉的暮色里坐了许久。
最后,她将画仔细收好,放进了那个木匣。
她起身,关上店门。
风铃在身后轻轻作响,像一声遥远的、温柔的叹息。
三颗心,被同一段往事永恒地串联,又在命运的洪流中,漂往不同的彼岸。
那三条樱花手链,一条戴在腕上,一条锁在深处,一条……或许已消散在风中。
它们共同见证过最美的春天,也承受了最凛冽的寒冬。
而今,花落无声,各自安好。
这便是命运,最慈悲,也最残酷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