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叫中心 第133章 罐头里跳出小豌豆

车门重重摔在三十三系统的智械的触手前。过了一阵，关门人终于想起来智械手里还举着自己的一卷锦旗，于是冷着脸摇下窗户一勾手：“上来。”

卡尔的两只触手缠住她被果茶水珠沾湿的手指，另外几只触手吸附锦旗，从车窗翻进网约车里。

“你的语言习惯很不好。”卡尔说，“你的智械朋友和藤发人朋友，就是因为这个才跟你生气。”

“少说废话！”康烁影低喝，“小心我拆了你！”

她在充气城堡边对小女孩冲口而出一句“滚”后惊觉失态。可银芯梅的责怪令她心中最后一丝歉疚都消失殆尽，她转身就走，把不知所措的小女孩和银芯梅丢在原地。等她坐进网约车，才发现球球和银芯梅都没跟过来，只有飞飞惴惴不安地按着自己的小帽子，趴在她头顶探头探脑。

康烁影大发雷霆。她现在正和颜阎、刘征兰生气，又莫名被卷入非法移民互相线下真实，怎么“她的”员工还为了个不认识的女孩儿跟她置气。她把门一关，WOC链包小心翼翼放在后边——爱跟不跟！

出租车停在公园步行街前，康烁影让师傅停一阵，然后指使放下了衣架和棒棒糖扭蛋机的卡尔：“你去给我取个东西。”

“你的语气是命令式。”卡尔道，“我不受任何人命令，小小姐。”

康烁影当即就要把它扔下去。不过想了想，打车费是它付，所以最后拎着它和飞飞下了车，一路小跑到连锁奶茶店对面的文化用品订制店，取了一面锦旗出来。

“师傅，去回山路。”

司机师傅从头顶后视镜看卡尔，忍不住感慨：“现在科技真发达，人工智能玩具都能说话了！”

“谢谢，但我是智械。人工智能是歧视性用语。”

康烁影一把捏住它触手，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不知道它的音响在哪，怒而甩开。

司机哈哈大笑，和它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股票。康烁影不想看手机消息，于是翘起腿看驾驶位后面和塑料袋插在一块儿的传单。这种驾驶座有保护笼的出租里有各种让人梦回千禧的传单。巡回表演，超市打折的宣传册，男科医院的扇子，“从头开始”理发店的传单，还有门票二十的北极生物展览。

这种动物展览柳令全去过，通常在乡镇，一年骗一波钱。她去的是“恐龙巡回展览”，里面说是只有关在笼子里的鸡鸭鸟狗，被说是迅猛龙的后代，连宣传单都是用这些小动物p的！康烁影对着宣传单研究了一下，想猜出上面的动物在现实中的“原型”是什么，但她啥也没看出来，只感觉上面的雪豹呆呆傻傻的。

驻爬行文明银河系分部太阳系支队地球小组须州办事处（玛丽基金会属），从冗长的称呼就能窥见都兰联合结构之臃肿。上过班的人都知道，结构臃肿，效率就会降低，成本就会增加，公司就会变穷！办事处就是其中典范。

它的真身坐落在一条因为住宅密集而热闹（但不繁华）的街道上，外形四四方方，是童年经典的大楼款式：玻璃发蓝积灰，为了不装电梯而不超过五层楼，不知道具体拿来干什么但是偶尔有人进出，看起来像个秘密据点实际上就是秘密据点的地方。公司不提供下午茶、团建，员工待遇沦落到吃冻干，连电梯都是关系户铃铛女士入职后带来的福利设施。

前台昏昏的智人昏昏欲睡，门外车铃与孩子的欢笑声陡然清晰。抬起头，门口站着一拎品牌包的女人，刚要问点什么，康烁影就把胳膊一抱：“你们领导呢？”

智人一顿，抄起讯传打字：领导！有人踢馆！

消息刚到，一群人类和灵肉已经从楼梯上冲下来看热闹，一边跑一边大喊“咋了咋了”。白熊客服闻出了康烁影的味道，慢吞吞道：“哦，是你……”

“那几个和咱领导对着干的学生？”

“是这个味道。”

“我也记得，是栗色头发那个。”

“让她上去吗？”

“铃铛去哪儿了……”

乱糟糟议论声中，电梯“叮”一声响起。厢门打开，巴莫魁在里面转动自己的身子：“你怎么来啦？那个修电脑很厉害的基因改造人来没来……咦，你怎么就一个人？”

卡尔朝她点头：“您好，我来撤销案件，我找到改装芯盘了。”

楼梯上獠牙外露的獐蹦蹦跳跳跑下来：“哈哈！我记得你啊！那个要抓灵肉的智械！东西找到了可别再弄丢了啊铁皮壳！！！”它一个刹车停在八爪鱼面前，开始用蹄子彭它的触手，“喂！你们三十三系统早更新过几个版本了！你怎么办！可别气得散热板发烫啊！要委托炼金商会出售改装芯吗！”

“不必。”卡尔挥动触手，“我刚知道了自己并未被朋友欺骗，散热板比平时还冷静。”

康烁影和那边的欢欣格格不入问，她小手一背，高深莫测：“人都在这里了？”

铃铛说：“我们办事处？肯定不是都这么散漫的……”

“把人都叫过来！”

鉴于她和她的小伙伴有消灭可恶合作商沙拉曼达的丰功伟绩，初出茅庐、社会经验的关系户铃铛对她无比信任。铃铛歪歪脑袋，领着她进电梯上了二楼。

一踏上二楼地板，巴莫魁魔法少女一样原地转了个圈，对着天花板说：“千足家居！”

机械声如在耳畔：“我在。”

“把所有人都叫来！”

然后巴莫魁对康烁影略一点头：“我去叫铃铛，你在这儿等着就行。”

全楼的电梯井然有序地行动起来，每个员工的电脑屏幕上都显示出“二楼集合”的字样，智能家居系统还为不同办公室的员工规划出了最不容易堵塞的下楼路线。五分钟之内，所有员工出现在康烁影面前。康烁影不禁感叹：这个公司着火后绝对不会死人！

铃铛睡眼惺忪地从与其他人相反的地方跑过来，估计是直接去宿舍偷懒了：“到底什么事？”

康烁影环顾四周：“你们那个谁，布老师不在？”

铃铛：“谁？”

“内一半机械臂的老哥。”

“哦他啊。情况有点复杂，他下不来。”

康烁影捋了一把头发：“行吧，都是一样的。”

她拖来一把椅子，确定自己站得高到最后排的员工也能看到。然后手腕一抖，金红锦旗展开，上面赫然是几个烫金大字。

“勇护无辜平民，巧解政治大题。

——地球人赠外星人。”

几个人类全都乐了，转头跑去找地方挂锦旗。灵肉们没怎么见过，但知道是好东西，全都叫起来，一窝蜂涌到她椅子旁边，块儿头高的伸手抓，块儿头矮的爬别人头顶看，更有甚者直接爬到康烁影身上够。它们越抢，康烁影抬得越高，一边钓着争先恐后的员工一边哈哈大笑。

“说好给布老师的，我送来了。”康烁影把香奈儿往臂弯一扽，单手叉着腰洋洋得意，“他人呢？我就等着看他尴尬！”

铃铛道：“他现在状况不太好。你急吗？不急吃顿饭再走。”

“中午吃了两顿，没肚子吃了。”

铃铛笑嘻嘻问：“你身边那个摄影的智械不在？”

康烁影心口一跳，没想到办事处的科技连球球都能看到。惊讶很快被无名的怒火掩盖，她把包一撩，甩到右肩上：“别提它，掰了。”

“哦……”铃铛隐约感觉她在发火，脑子转了半天，总算找到一个好点的话题，“萝厂的折射影像质量可好了。”

地球人没回话。她一撇嘴，带康烁影上楼：“你去娱乐室玩儿会，那边有游戏机、飞箱、投影仪什么的。等他状态好一点，我叫他下来找你。”

娱乐室，好陌生的词汇，上网这么多年只在大厂诈骗应届生工作悠闲时才能听到。康烁影推开双扇玻璃门，在饮料机旁边拿了个一次性杯子接饮料。

饮料机里尽是一些奇怪的东西。果米须茶，香棉水，巧莓汁，就是没有普通的雪碧可乐橙子汁。

饮料机上站着一只看起来很眼熟的大黑鸟，她一进门就往旁边蹭了一步。见她烦躁地抓着包盖，殷勤地提醒她：“果米须茶好喝。”

康烁影半信半疑地接了一口。喝下，吐掉：“呸！难喝！”

大黑鸟愤怒：“没品位！”

康烁影一把捏住它的胸脯，冷笑着威胁道：“再说一遍？”

飞飞急得使劲儿扯她头发：“松手！松手！我们灵肉就是经常喝果米须茶嘛！你喝不惯不怪我们呀！”

“你帮谁呀！”康烁影抱怨了一句，把大黑鸟扔进一次性杯子塔里。

大黑鸟坐在纸杯塔中间晃了晃脑袋，翅膀里掉下几根脆弱的羽毛，小尖嘴上下一开，又拿它难听的嗓子叫起来：“人类！易怒！贪婪！带来灾难！你和空降领导还有那个疯男人是一路人！”

康烁影火了：“铃铛怎么你了？”

大黑鸟想了想，发现铃铛确实没把它怎么样，除了有时候胆子小一点，爱使唤人做事一点，还算是个不错的领导。它只是吐槽领导吐槽惯了，一时间没扭过来。

大黑鸟心虚道：“反正那个疯男人很坏。”

康烁影还在护短：“布老师又怎么你了？你看谁都烦，别人就不烦你？”

大黑鸟嘎嘎怪笑：“你不知道吧！嘎嘎嘎！他在办事处仗着是空降领导的司机，到处作威作福。我们过尤里卡时刻的时候在办公室里挂了气球，结果他全给拆下来了。我们背着他偷偷玩，他追过来又砸又骂，还摔杯子扔文件！铃铛也护着他不处理，现在我翅膀上还有一块儿被他揪秃呢！”

它拨开胸脯的羽毛，给康烁影看一块儿光秃秃的皮肤。康烁影不吃它这一套，冷笑道：“放屁。”

“真的真的！”一个用中性笔盘起头发的女人端着杯子凑过来，“他摔的是我杯子。我没事，倒是划到他自己了。”

一只白熊接话出来：“很恐怖。”

说到八卦，刚才还宁静祥和的娱乐室里顿时冒出一大堆叽叽喳喳的员工：“也不知道他干了什么活儿，反正工资没见少。”“平时就怪怪的，脾气很差，关系户通病。”“铃铛就很好呀！她来之后伙食都变好了。”

康烁影不太相信：“我们认识的是一个人吗？”

大黑鸟强调：“真的！他现在就在五楼宿舍偷懒，你猜你去敲门，他揍不揍你？”

去就去，还怕他不成。康烁影背起包，抓着大黑鸟往电梯里走。大黑鸟大叫着要逃跑，被地球人掐住翅根挣扎无门。

五楼有员工宿舍区，不适合在地球露面、折射影像也很难遮挡的员工们住在这里。以布的房间在走廊最里面，门上挂着“禁止入内”，把手下方门缝里卡着一只红色的阻门器。

大黑鸟用喙顶住门，瑟瑟发抖道：“放开我再进去呗……我在外面帮您拎包……”

“想得美！包和我一起进去！”康烁影把飞飞和大黑鸟放在走廊尽头的窗框上，“飞，看着它！”

康烁影蹲下来拧阻门器的螺栓。门里窸窸窣窣了一阵，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铃铛，我一会儿吃饭，康烁影的东西挂门口，替我谢谢她。”

对方似乎是耐着性子在说话，尾音压得又长又重。康烁影把阻门器扔到一边，握着门把手说：“我是康烁影。”

“你……什么？你？”

“咔哒”。

按下按钮的瞬间，电子屏幕的光芒闪烁在他眼底。“闪光”，像一枚鸡蛋打碎在锅里的形状，烫在他的视网膜里，留下一块肮脏的绿边污渍。

换班的女人的脸上长着一块凸起的按钮，在眼睛中间，再长下去就不能戴眼镜了。他伸出手把按钮压下去，它又从旁边浮起来。他再按，按钮再浮。女人惊恐地问他：“■■，你疯了吗？”他回答：“你脸上有个按钮。”

女人说：“那是我的鼻子！”

“是按钮。”

“快去吃早饭吧，今天有找不着北瓜派和脱皮猪肉包。你去告诉●●吧，他一定很高兴。”

“＊＊＊的烂透了！”●●说，“我已经……呕……受不了这些泔水……”

他没有说话。吃完了饭，从罐头里倒出油焖豆子。一罐豆子哗啦啦堆成一个小丘，小丘变成一块小石头，勺子把小石头软绵绵地压扁，石头格愣格愣地说话，压扁，说话，压扁。石头摊成一地碎块，中间凹凸不平的部分组成了一张古铜色的脸，它说话，说出他能听懂的语言，以它为中心的部分像切割机一样转起来，滚烫的熔岩洒满他的全身。

●●说：“汤洒了你一身，你要去换衣服。”

“我不能去，我烫伤了，我要请假。”

“你不能请假。你只是被汤洒了。”

“这是岩浆。”

“这不是岩浆。”

“这是岩浆。”

“这不是。”

“这是。”

“你疯了。”

“我是，我要请假。”

“你不能请假。”

“我疯了。”

“你疯了。我们去治治你的疯病吧。”

●●带他出门，然后又让他回来。他穿上泳衣，跟着●●去海底捡东西。海底的好东西比想象中多得多，在这里可以捡到火腿肠，没用的铁、铜和釉化金属，从洞穴里探出头的活牙齿，跑来跑去的金属罐。

“去翻金属罐。”●●说，“运气好的话，咱们今天能喝上饮料。”

金属罐非常大，高到他的腰部，他打开拉环的时候里面格愣格愣响。他把金属罐在地上滚动，里面有东西卡住了罐口。他把手伸进去，东西很圆润，无论怎么倒都只躺在瓶口边缘。他把整只手臂伸进去，泳衣坠得他差点翻进罐子里。泳帽卡在罐口，他胸口贴着罐身双手探进去，抓住那个东西，抱在怀里，双脚落回地面。他喘着气坐在地上，把那个宝贝捧起来——是一颗古铜色皮肤的人头。

“啊啊啊啊啊啊啊！”他甩手，而那颗头的皮肤黏糊糊地粘在手套上，他脱泳衣，●●扑过来把泳衣压在他身上。他疯狂挣扎，他要脱泳衣，他要脱泳衣。

他的食指从一个小孔里伸出来，很舒服。他又把整只手臂伸出来，一种针扎般的疼痛迟缓地到来，啃噬着他的手指。他手臂上的皮肤膨胀起泡，像是烤箱里的面包一样流出黄油，然后迅速变得松软无力。他心中一阵狂喜——终于摆脱了那颗人头！他转过身，发现自己的另一只手塞在一个坎尼亚的身体里。坎尼亚的上半部分像是敲碎的鸡蛋，在它盆地一样的身体里，躲藏着一具只剩焦炭的骨架。皮肤、脂肪和内脏都融化成肉汤又蒸发，只剩一层薄薄的筋膜，骨头酥脆到能被两只手拔下头颅。

是谁先死了？是谁躲进谁的身体？还是谁出于仇恨活吞了谁？

“我在哪里！”他尖叫起来，“我在哪里！我在哪里！”

“嗬……嗬……”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咯……”

手指刺痛。

他眨眨眼，猛然尖叫起来。

他的机械义肢圈住康烁影的头颅，像拔橡木塞一样向上提拉。年轻人拼命踮着脚尖，脖子拉长到一个难以想象的长度，骨头和气管的轮廓清晰可见。一只蜜袋鼯和一只葎鸦正在抓挠他的手。

他疯狂地尖叫，怒吼。用自己的右手掐住左手。康烁影倒向一边，捂着脖子大口呼吸。

“滚出去！”

飞飞和大黑鸟拽着她的头发：“快出来！快出来！”

康烁影没有说话，她爬起来，把灵肉扔出门外，然后重重地关上门。飞飞扑向门缝，可最后也只是撞疼了头。它捂着脑袋滑下来，想起刚才关门的一刹那，康烁影的眼里反射出古怪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