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魅 第2章 舞姬

我一路游玩，来到了京城。

这里是天子脚下，物阜民丰，车马如龙，酒旗飘摇，红袖楼招。

在诗人眼里这里户盈罗绮，市列珠玑。在考功名的举子眼里，这里君王坐镇。常言道学成文武艺，卖于帝王家，京城是这些举子走向通天路的起点。在蝴蝶魅眼里，这里是权利之城，也是**之城。

这一日，我租了一条游船，撒下大把金银，点了京城最好的舞蝶院的歌舞伎来给我跳舞唱曲儿，同时陪我游湖赏景。

领舞的红衣舞姬极美，你看她云堆翠髻、柳眉桃腮，她不止长得极美，舞技也最好，

“珠缨旋转星宿摇，花蔓抖擞龙蛇动。好舞。”我没骨头一般斜倚在铺着白狐裘的贵妃榻上，伸出嫩如水葱的食指，在一众百媚千娇的舞女中单单点那领舞的舞姬问道：“你是这批歌舞伎里最美的女子，你叫什么名字？”

“多谢贵人赏识，奴家名叫飞月。”她敛袖屈膝，不止人美，声音也极好听，如黄莺春啼，婉转生情。

我高高在上问道：“哪个fei？哪个yue？”

“飞天之飞，明月之月。”

“哎哟，这名字可不小。”我轻笑一声，打趣她道：“飞月？传说中嫦娥奔月，这嫦娥是天下第一的美人。你叫飞月，可是自比嫦娥？”

在花缤儿的气势镇压下，飞月大气不敢出，小心翼翼道：“不敢，奴家蒲柳之质，焉敢与月中嫦娥相比拟，不过是妈妈爱怜，赐了奴这个名字。”

我斟了浅浅一杯烫好的兰陵酒饮下，举着酒杯对她道：“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这酒是京中第一的美酒，你也当得京中第一的美人。我非那些欢场恩客，你不必在我面前妄自菲薄。”

飞月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丝毫不敢逾矩，“姑娘艳彩容光，奴实不敢在姑娘面前自称美人。”

“你倒嘴甜。”我笑了，我自然知道我很美，但我的美冰冷无情，是天上遥远的星，散着清寒的月，看得着摸不到。眼角幽蓝的蝴蝶，再妩媚翩跹，也只在我的眼角妩媚翩跹，不会被任何人捕捉，不会为任何人舞蹈。

而飞月的美和我截然不同，她是有温度的，她是温柔乡，是解语花，是忘忧酒。未语先笑，如醉人的春风一般把人包裹住，让人深深地、时时刻刻地感觉到她的温柔，她的善解人意，她的柔情百转。但同时她也柔弱无依，她的美需要人呵护才可绽放。否则一阵冷风冷雨打来，便会凋零。

我指尖轻轻点着酒杯，片刻后对她道：“你既名飞月，便舞一支飞天舞与我看罢。其余人不必伴舞，我只看她一人舞蹈。月中只有嫦娥，嫦娥起舞只有独舞。”

我这话给足了飞月风头，但也很替她招恨。蝶舞院的头牌舞伎，既做了头牌就要做好被人嫉恨的准备。

窗外春雨连绵，打在湖面上，生出无数的涟漪，我这条游船在这大雨中自成一个世界。朱红雕花窗外风雨飘摇、春寒漠漠；朱红雕花窗内暖香袭人，美人娇艳，歌舞升平。我又自斟了一杯美酒，安享这一刻的欢娱，我是惯会享受的人。

飞月一支舞毕，我毫不吝啬地鼓掌称赞。一支飞天舞由她跳来，生生演绎出一番“奴家楚腰轻，惹君恣意怜。”的意味来。可惜我非那些怜香惜玉的恩客呀，我盯上了她，怎会有丝毫的怜香惜玉之心？

花钱买来的欢娱终有结束的时候，船靠了岸，这雨还未停。若是怜香惜玉的恩客，便该留这些千娇百媚的女子在船上歇息片刻，等到雨停再让他们离开。

可我非怜香惜玉的恩客，我只会冷眼看着船家请他们下船离开。虽然来接人的马车先紧着飞月，可她还是被这无孔不入的大雨淋湿了梳的精致的发髻。我说过飞月的美需要人呵护才可绽放，如今被雨这么一淋，虽然更显楚楚可人，但冻得瑟瑟发抖也显出几分狼狈，到底不比在船上时的活色生香。

看着那群女子淋了雨，变得狼狈起来，我笑了笑，放下帘子，命船家开船离开。

我在飞月的眼里看到了野心。飞月想要离开花楼，想要逃离命运，想要过好生活。不过她把希望寄放在在她意中人身上，她的意中人是来京科考的举子，身无长物，只有一肚子的诗书。飞月与他相识，钦慕他的才学，拿出银子供他读书，渴望他考中·功名后便来赎她。

今年是科考之年，如今到了放榜的时候。我走在熙熙攘攘的街头，那些看榜的人喝醉酒一般奔走相告看到的成绩。金榜题名的人扬眉吐气，喜笑颜开，落榜的人垂头丧气，面如死灰，从此他们便是两种人生。

我不关心这场热闹，但这场热闹和我的生意有关。我暗暗关注着飞月的意中人，他名叫付柳年。

这付柳年果然有真才实学，此次一举考中了榜眼。也是飞月巨眼识英雄，在他落魄的时候资助他。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朝看尽长安花。

状元、榜眼、探花打马游街是一件极热闹的事情，游街两边的酒楼、茶楼、客栈都站满了人，当朝大员的千金、王侯公孙的妻妾、烟花地的姑娘们、还有富家公子员外士绅等等等等，都是来一观这些天下最有才学、又最前途无量之人的风采。

这一天的荣耀属于那些考中的举子，就连王爷公主来了，也比不得他们此刻的荣光和意气风发。

我选了一个酒楼，买了几支盛开的牡丹，也学人朝着骑在马上的三鼎甲扔去。街上到处都是人们扔手帕、鲜花、香囊以及一些其他随身带的小物件，甚至有人扔了一块昂贵的玉佩，砸中了探花郎的脑袋，疼地他捂着头哎呦了一声。

那探花郎面如冠玉、器宇轩昂，真真生了一身好皮囊，再加上探花郎的名头，金玉其外的同时，内里也是花团锦绣，他这一声痛呼不知惹来多少姑娘蹙眉心疼。

我笑了笑，复又把眼神从探花郎转移到榜眼身上，在这些手帕雨、花雨里，付柳年目不斜视，好像极为专注。

而在我斜对面的酒楼上，是盛装打扮的飞月和她的那群姐妹。飞月喜笑颜开地看着楼下的神情肃穆的付柳年，那笑容比花缤儿扔的那几朵牡丹花还灿烂娇艳。

在她那群姐妹的推搡打趣下，飞月羞红了脸用力朝付柳年掷了一个绣了并蹄莲的红色香囊，那香囊直直地落尽了付柳年的怀里。

付柳年看着砸到他怀里的红色香囊，皱了皱眉，并未抬头看，继续专注地打马游街，好像那些扔到他身上的东西都与他无关一般。

他这般模样让飞月有几分失落，我嘲弄地笑了一声，“作态！”

飞月的眼睛里有野心，可是这点野心还不够，需得一把火把她的野心催的旺一些。

过了几日，付柳年吃过琼林宴、摆过谢师酒，与众位同年攀过交情后，终于抽出时间去见飞月。

这几日飞月等的焦急，此时终于得见情郎不胜欢喜，她盛装打扮欢快地奔向付柳年，“柳年，你可来了。”

付柳年不似飞月这般喜悦，依旧一脸的肃穆，他从怀里拿出那个红色香囊递给她。

飞月不明所以，也不接香囊，愣愣地看着付柳年，“你、这是何意？”

“这香囊还你。”

飞月的脸色白了白，好像猜到了付柳年的用意，可不愿意相信，强颜欢笑道：“还我？这香囊早已送于你了，你该如何还我？”她的一颗心也给了他，如何收得回来？就算是花楼姑娘的心，比那些千金闺秀轻贱些，那也是一颗心，会疼会难受。

“香囊物归原主，便是我付某负了姑娘吧。”

飞月的身子摇了摇，冷笑道：“物归原主？好一句物归原主，我的情意你又如何原样偿还？”

“今日是我负了姑娘，他日姑娘若有用到付某的地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飞月咬牙道：“我不要你赴汤蹈火，我要你今日娶我回家。”可笑，他今日如此负她，他日若真的需要他帮忙，他付柳年真的会为她赴汤蹈火吗？嘴皮子上下一碰说得轻松，她真信了才是个傻子。

“我做不到，实话告诉姑娘吧，我家中已有槽糠之妻，我不能负她。”

飞月瞪大了眼睛，实在没想到付柳年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既然有了糟糠之妻，为何招惹她？既然对糟糠之妻如此情深意重，为何对她如此薄情寡义？飞月摸了摸头上的金步摇，娇声问道：“你家中娘子比我美貌？”

“贱内其貌不扬，怎敢比姑娘花月之艳。”

飞月闻言自信了两分，又问道：“那你娘子性情比我温柔和顺？”

付柳年又摇头，“贱内时常和邻里因为一两文钱发生口角，性情算不得温柔和顺。”

飞月笑了笑，又问道：“那你娘子有咏絮之才？”

“贱内只在嫁给我后，随我识得几个字。”

“你娘子容貌性情才学样样不如我，你为何不要我？”飞月质问付柳年，“难道你嫌弃我出身下贱？我虽出身卑微，可我这副身子至今未托付他人，只等你赎我出去就给了你。”

付柳年为难地避开飞月的眼神，“飞月姑娘冰清玉洁，只是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我家中穷困，全靠贱内织布纺纱供我读书，我曾发誓，若有一日飞黄腾达，绝不负她。”

“我不要你休弃她，我可以和她共侍一夫。”飞月上前拉过付柳年的手急切又谦卑道，“你看着我呀，我情愿做小，只要能离开这火坑，日日陪在付郎身边，再无所求。”声音哀戚婉转，如杜鹃啼血。

付柳年这才抬头去看飞月，他看着飞月充满希冀的眼神，缓缓而决绝地摇了摇头，“抱歉，飞月姑娘。我招惹了你，本就负了她一次，我不能一错再错。”

飞月没想到自己都把话说到这一地步，他还是拒绝，不由又急又怒，“你说你有今日离不开你娘子，可若没有我，你又焉得有今日？”

“我有今日多亏了姑娘，付某铭记于心，但付某不能娶你。”

飞月算是看明白了，这付柳年好深的心机，当日招惹她就是看中了她的钱，初遇时，他囊中空空快要吃不起饭，她看中他的才学，出钱养他。而他原来也有心机，利用她一心想离开妓院的心思骗她供养他，如今他蟾宫折桂便一脚把她踢开。可笑她们这些青楼妓子整日被人指点说只为了男人的钱出卖自身，如今她遇上的这个男人不也是只为了她的钱吗？眼看着连嫁给付柳年为妾都无望了，飞月怒喝道：“滚！你给我滚！”

珠缨旋转星宿摇，花蔓抖擞龙蛇动。——白居易《骠国乐》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李白《客中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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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舞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