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珩抽身披衣。
“侯爷?”沈微婉拥着被坐起,乌发披散,在朦胧的烛光下更显单薄。
萧珩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泛红的眼角停留片刻,只留下一句:“你好生待着,不必出来。”便大步离去。
他一走,沈微婉脸上那点惊怯便慢慢褪去。她拢了拢衣襟,走到窗边,透过缝隙,只见远处隐约有灯火晃动,人声低促。
“一尸两命。”她呢喃着这四个字,方才帐中的暖意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物伤其类的寒意,顺着脊椎慢慢爬升。
不行,不能慌。越是危险,越要稳住!
她镇定下来,走到妆台前,拿起那未完成的青竹香囊和丝线,回到灯下。
“姑、姑娘……”秋月白着脸递上一杯热茶,“您别怕!侯府里偶尔也会有这样的事,过几日就好了……”
沈微婉接过茶杯,看向吓得够呛的秋月,知道此刻必须安抚住这个唯一可能站在自己身边的人。她轻轻拍了拍秋月的手背。
“我没事,好秋月。只是我初来乍到,还不知那楚娘子是何等样人?你同我说说,也好让我心里有个数。”
秋月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话也多了起来。
“姑娘不知,楚娘子和别人不一样。她是侯爷半年前从江南带回来的,听说原是书香门第的小姐,家道中落后才被侯爷看中。平日里说话细声细气,对下人也极好。”
沈微婉拈着针线:“这样的性子,该是极得侯爷爱重才是。”
“侯爷确是待她不同的。”秋月用力点头,眼中带着几分羡慕,“楚娘子擅丹青,侯爷还特意为她在静轩设了个小画室。说起来……姑娘您的眉眼,和楚娘子刚入府时,倒有几分说不出的神似呢。 ”
沈微婉手中一顿,她更确定了那些传言非虚。萧珩心中,果然存着一个模子。
她不动声色地压下方才的异样,问出最关键的问题:“她……可曾与人结怨?”
秋月认真地想了想,摇头:“从未听过楚娘子和谁红脸。柳姬虽没少敲打,楚娘子也总是默默听着,回头还约束院中人,说要‘恭敬顺从,莫生事端’。奴婢实在想不通,她这样一个人,怎么会突然投井……”
江南、温婉、擅画、有孕、与世无争……这几个词在沈微婉心中反复盘旋。一个恪守妾室本分、试图用顺从和避让来换取一方安宁的女子,最终却惨烈死去。
她用力刺下最后一针,青竹纹样终于成型。
……
次日清晨。
沈微婉用过早膳,便坐在窗下,拿起那枚即将完工的香囊,进行最后的收尾。她特意在香囊边缘绣了一圈细密的回纹,既显精致,又合萧珩性子。
正绣到关键处,却听院外传来一阵压抑的哭声与争执。
秋月三步并两步进来,小声说:“姑娘,是楚娘子身边的丫鬟,在咱们院门外不远处,正被两个婆子拉着,哭喊着说……说要来找您讨个公道。”
沈微婉心道不好。
果然,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院门便被叩响。
门开处,当先一女子一身石榴红绢缘绵袍,衬得她肤光胜雪,艳光逼人。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眼,眼波流转间自带三分媚意。
一个陌生的丫鬟双眼红肿,怯生生地跟在她身后,更衬得她气势凌人。
沈微婉观其穿戴气度,早已猜出来人身份。
“这位便是沈姑娘吧?”
女子眸光在沈微婉身上徐徐扫过,从从她素色的襦裙看到手中的香囊,又落到她未施粉黛的脸上,方才笑着开口,“果然是我见犹怜,瞧这眉眼间的气韵……难怪侯爷刚把你带回府,便对旁人不闻不问了。”
她近乎怜悯的看着沈微婉:“侯爷他恋旧,楚妹妹当年……唉,也是这般。”还不等沈微婉回应,女子侧身让出那丫鬟,话锋一转:“只是这丫头不懂事,非说楚妹妹昨日从府外药肆抓完安胎药回来,路上与姑娘打了个照面,回去后便郁郁寡欢……”
“我姓柳,虚长你几岁,托大叫你声妹妹。姐姐我本不信这等无稽之谈,但为了妹妹的清白,也为了安这丫头的心,少不得要来叨扰一番。”
沈微婉静静看着。
原来在这里等着她,一个莫须有的“照面”,一句死无对证的“郁郁寡欢”,就成了她“怀恨在心”的动机。
果然,柳姬对着身后的婆子使了个眼色,那婆子立刻上前,径直走向沈微婉的妆奁。
她动作看似粗鲁,翻找时却极有目的性,避开了面上的首饰盒,直接伸手摸向妆奁最底层。
“找到了!果然在这里!”
那婆子动作一顿,从最底层摸出一支金簪,高声叫道。
屋内外霎时一片哗然。
那陌生丫鬟立刻扑上来,抢过金簪嚎啕大哭:“娘子!您看见了吗!定是昨日她冲撞了您,心中不忿,才偷了您的簪子,还逼得您走投无路,您死得好冤啊!”
柳姬派来的圆脸丫鬟指着沈微婉:“沈姑娘!您昨日与楚娘子碰面,不过是几句口角,竟行此鼠窃狗偷之事?还间接逼死了怀有身孕的楚娘子,心肠也太歹毒了!”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看着一副柔弱无害的样子,没想到心思这么狠辣!”
“呸!果然是外头来的舞姬,手脚不干净!还带坏了府里的风气!”
另一个仆妇“好心”劝道:“沈姑娘,您就认了吧,咱们侯府最重规矩,现在认了,或许侯爷还能看在你初来乍到的份上,从轻发落,若是再狡辩,怕是要被杖责赶出府去!”
几个婆子和丫鬟你一言我一语,秋月想上前理论,却被柳姬的人死死拦住。
沈微婉孤立无援地站在房间中央,似乎因着众人指控,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萧珩便是在这片混乱中,由周管家陪着,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他没有进来,只负手立于廊下,冷静地注视着屋内。
那丫鬟见侯爷来了,气焰更盛。捧着金簪爬到门口,磕着头道:“侯爷!这金簪是娘子心爱之物,日日佩戴,昨日从药肆回来后就不见了,今日竟在沈姑娘的妆奁里找到!定是沈姑娘偷了簪子,还逼得娘子投井!求侯爷为娘子和腹中的小主子报仇啊!”
沈微婉深吸一口气,转向门口的方向,“噗通”一声也跪了下去。
“侯爷……”她刚一开口,泪水便滚落下来,“妾身……是清白的。”
“清白?”丫鬟尖声打断,“金簪是从你箱底搜出!你还敢狡辩?”
“正因如此,才更是漏洞百出!”沈微婉泪眼朦胧却字字清晰,“妾身若真有心偷盗,为何不仔细藏好,反而随意塞在妆奁,任人一搜便知?此举与自投罗网何异!”
她转向丫鬟:“你说楚娘子爱若珍宝,日日佩戴。请问姐姐,一支日日佩戴的金簪,为何簪身光亮如新,无一丝刮痕?”
此言一出,丫鬟的哭声戛然而止。
门外,萧珩的眼角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沈微婉深深叩首:“求侯爷明察!奴入府不过一日,既无名分也无院落,是何人能将楚娘子的金簪取出,又能放入奴的妆奁?这分明是有人一石二鸟,既害了楚姐姐,又要栽赃给奴这无依无靠之人!”
“好一张利口!”柳姬面色不善,先是对萧珩福了一福,随即转向沈微婉,“照你这么说,倒是我们这些在府中多年的老人,合起伙来陷害你这个新人了?”
她不等回答,便对萧珩凄然道:“侯爷明鉴!楚妹妹去得不明不白,腹中还怀着侯爷的骨肉,妾身只想查明真相,以慰她在天之灵。如今人赃并获,沈姑娘却反口攀诬……“莫非真要我们这些姐妹,个个都以死明志不成?”
沈微婉正要开口反驳。
“够了。”
萧珩终于出声,眼风扫过柳姬:“哭哭啼啼,成何体统。楚姬刚死,你便在府中大闹,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永嘉侯府容不下一个新人,连个公道都给不了。”
柳姬连忙收住哭声:“妾身知错。”
萧珩不再看她,只对周管家吩咐:“将今日参与搜房的婆子、丫鬟都带下去,彻查此事。务必查明金簪为何会出现在沈姑娘的妆奁里,以及楚娘子昨日的行踪。”
“是,侯爷。”周管家躬身应下。
柳姬见萧珩没有立刻定沈微婉的罪,心中不甘,却也只能讪讪告退。
屋内终于恢复了安静。
萧珩蹲下身,伸手将沈微婉扶起,目光落在她的膝盖和额头上:“疼吗?”
沈微婉摇摇头,又点点头,泪水再次滚落:“奴不疼,只要侯爷信奴,奴就什么都不怕。”
萧珩伸手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本侯知道你是清白的。”
不过半日,结果便出。
楚娘子身边的丫鬟“招认”:楚娘子因见新人得宠,心生嫉恨,指使贴身丫鬟借送糕点之机将金簪藏入沈姑娘妆奁,意图构陷。事后担心事情败露,惶恐难安,深夜在井边徘徊时不慎滑落,失足落水而亡。
证物便是楚娘子妆奁中,亲手所书的诗笺,中有“颜色不如人,何颜立君前”之句。
萧珩听完,沉思片刻后目光锁定沈微婉,看了半晌,淡淡道了一句:“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按失足落水处置,厚葬了吧。院中丫鬟办事不力,惊扰府中安宁,杖责四十,发往庄子上干活。”
是夜,萧珩宿在沈微婉暂时所在的西厢房。
他的索取比往日更急切,仿佛要将白日的纷扰与死亡带来的滞闷,尽数在她身上宣泄。
沈微婉承接着他的重量,于意乱情迷的间隙,清醒地察觉到:
他停留在她脸上的目光更久,揽住她腰肢的手臂更紧,那之中除了**,更添了一丝探究,像是在通过她回忆什么人。
他因楚娘子的死,非但没有丝毫悲伤,反而……对她更加迷恋了。
罗帐内弥漫着缠暖昧气息,萧珩的手臂仍牢牢圈在沈微婉腰间,半晌后道:“绾绾,方才吓着了?”
沈微婉轻轻摇头,依偎在他怀里,欲言又止。
萧珩似乎看穿了面前女子的心思,打断她,“你不是她,既然跟了爷,自有本侯护着你。”
他忽然翻身撑在她上方,借着烛光细细端详她,竟比白日更添几分惊心动魄的美。他眼底暗潮涌动,低头在她唇上烙下一个缠绵的吻,“好生待着,你这般模样……爷可舍不得让你受半分委屈。"
沈微婉在他怀抱里微微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