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解决一桩大麻烦事,沈沉碧睡得极好。
难得在破晓时分醒来,环视昏压压的寝室,她坐着发愣了好一会儿,没惊动守夜的杏月,自己悄摸披衣起身。
将支摘窗推开小小的一道缝,请伴着花香的晨风进屋,吹散厚重的暖香,沈沉碧深吸了口气,松松筋骨,伏在窗台边,拨弄窗前因承载露珠而摇曳不定的花盏。
蓦然,她顿住动作,不可置信皱起鼻子,凑近花朵小心地扇闻。
还是沁人心脾的草木清香,那她嗅见的酒香……
盯着花盏迟疑片刻,她逐渐恍然,把支摘窗推得更高些,探出脑袋往上看。
树上……没有。
那……屋顶?
沈沉碧拢住外披的衣领,往屋外走。
动静惊动打盹的杏月,神还没回过来,已抱起大氅追在她后头:“郡主?”
青石板铺就的小径绵延至垂花门,沈沉碧站在小径中央,踮起脚往屋顶上看。
晨晖刺破云层,少年屈膝独坐的身影蒙着薄薄的的金边,望见是她,他抛玩酒壶的动作微顿,不自觉地坐直身子。
闻眠……
他的名字在舌尖碾过一遭,沈沉碧磨牙。
没礼貌!
杏月已追上来,将大氅披在她肩头,仔细地系上带子后,才随她抬头,而后面色也变得不友善起来。
哪来的男人?府兵吃干饭的吗?
“你下来。”沈沉碧扬起下巴。
闻眠迟疑一瞬,乖乖跃身而下。
不敢蹦到她面前,他落地的位置在她身后。劲风散去,他直起身子,正想解释些什么,却蓦然一僵。
沈沉碧的杀气。
几乎没有思考,他脱口而出:“对不起。”
“转过来!”
沈沉碧不太高兴。
这人古怪,怎么每回见她都躲躲藏藏的?
第一次在茶楼外的巷口偶遇,做了那样逾矩的举动,却不敢看她。
第二次送她手镯,隔着窗,却只给她一个后脑勺。
这一回也如此。
她上前两步,微微倾身,探究地盯着他的……脑袋。
于是待闻眠转过身来时,眼前放大的正是沈沉碧的脸。
兴许是镯中灵力温养心脉的缘故,比起初见时脂粉轻掩的苍白,她肉眼可见地丰润了不少,直勾勾盯着他看时,更具压迫。
他眼神一闪,回过神来后,偏开头。
“不敢看我?”
“你心虚。”
“做错什么事了?”
沈沉碧啧啧两声,环臂好整以暇地盯住他:“解释,为什么蹲我头顶?”
这一连串的问题……
闻眠抿了抿唇,觉得有些好笑。眼睛弯起来,卧蚕浮现,又很快强压下去,他认真回答:“司魇跑了,我担心……就回来看看。”
担心什么被含糊过去。
只有杏月细心地发现随着那个字被咽下后,这人薄红耳尖再镀上的一层绯色。
但显然,沈沉碧的注意并不在这上面,而是追问道:“司魇是谁?”
“那只猫。”
“他跑了,会有什么影响吗?”
“暂时没有。”闻眠答得很利落。
“暂时……”沈沉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完了,没大事,你可以走了。”
“为什么赶我走,你不信任我?”闻眠皱起眉,隐忍眼底的委屈。
沈沉碧捏住他的下颌,逼迫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你都不敢看我,如何取信于我?”
她坚信眼睛不会撒谎,恭敬如红珠,当年被她收归麾下,宣誓效忠时,也是目光清明坚定,直直望进她眼底的。
闻眠垂潋眼眸,没有躲避,片刻的沉默后,他就着她拿捏他的手,掀袍跪下去。
一声闷响,惊动了盘踞在他衣襟的无角异兽,它张牙舞爪,无声咆哮,天际层云翻涌,似作呼应,天光渐隐。
闻眠膝行上前,直至与她袖袍相贴。
他抬起眼,昏沉沉的院落里,唯有他的瞳孔溢出璀璨的金光,如野兽一般扁尖的形状里,只倒映着少年郡主的身影。
“千年前,我曾立心血誓,唯你马首是瞻。但那是阿满,不是新生的你。我的誓言随阿满沉睡,你的确……不该信我。”
他握住沈沉碧的手,将它按在胸膛上,请她俯身。浅金色的指尖血点在她眉心,一刹金光大作,似有长风拂灵台,识海浪潮翻涌,深埋于暗色漩涡下的前尘过往被冲刷上来,偏偏隔着飘渺薄雾,什么都看不真切。
茫茫视野,最终定格在掌下浮现出的一枚符文上。
沈沉碧如灼烫到一般猛然抽回手,定定与他对视三息。少年眼瞳纯澈,不参杂任何**与算计,她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匆忙转身回屋。
门扉合上,传来她的吩咐:“杏月,给他找身侍卫的衣服。”
闻眠垂下眸,安抚躁动不忿的银线兽,唇边勾起舒朗的弧度。
杏月将一切尽收眼底,抬头看看复明的天光,她无甚情绪道:“恭喜如愿。但也是暂时,等踯躅回来,她不会准许你靠近郡主的。你最好收起你的心思,我会一直盯着你。”
闻眠站起身,拂落衣袍尘埃。
就在杏月以为他将如初见她的踯躅一般傲气回呛,用鄙夷的鼻孔看她,说些“无能的凡人,我将取代你”云云的垃圾话时,少年却朝她颔首。
“请监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