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迈巴赫如一道幽灵,悄无声息地滑入市中心医院。
车门甫一打开,赵临川便带着两个黑衣保镖旋风般冲至近前。
他额角沁汗,一把攥住关静训的手腕,拖着人就往住院部方向冲。
“磨蹭什么!存心的是不是!”
他扯了一下,竟没扯动。
关静训手腕一旋,甩开他的手。
赵临川猛地回身,双手叉腰,怒火几乎要从头顶喷出:
“又怎么了大小姐?!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由着你使性子?!”
关静训连眼风都懒得扫给他,只垂眸看着自己泛红的手腕。
赵临川胸口剧烈起伏,连做了两个深呼吸,强压下即将爆发的火山。
三秒死寂后,关静训终于抬眼,声线平直无波:
“能说人话了?”
赵临川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好——很好!”
关静训淡漠地瞥了他一眼,径直越过他,走向住院部大楼。
笑得真难看。
两个保镖立刻无声地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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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部顶楼,空气凝滞。
“叮——”
关静训走出电梯,赵临川错开半步跟在身后。
司玉容的助理周文早已候在此处,立刻迎上,引着关静训走向通往天台的楼梯,语气急促而不失强硬:“关小姐,司总正在赶来。司总请您务必保持冷静,千万不要刺激小公子,一切配合谈判专家……”
天台上隐约传来的骚动像无形的鞭子,抽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关静训脚步不停,微微加快了频率。
周文紧追不舍,试图将叮嘱灌入她耳中:“司总的意思是,请您一定按专家的指示……”
关静训倏然停步,回首。
她站在高一阶的台阶上,目光垂落,如同神祇俯瞰蝼蚁。
“闭嘴。”
冰冷的两个字,掷地有声。
周文喉头一哽,未尽之言卡在喉咙里。
关静训已转身,唯有清冽的话语在楼梯间回荡:
“司玉容没资格,请我做任何事。”
周文僵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赵临川跟着关静训,一步踏入了天台那片混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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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台之上,风声鹤唳,一片狼藉。
巨大的空调外机在西侧轰鸣,如同不安的心跳。
谈判专家的喇叭被扔在角落,屏幕碎裂;两个保镖脸上带着新鲜的抓痕,显然刚经历过一番徒劳的搏斗。
十几名保镖、保安和医护人员围成一个紧绷的半圆,对着栏杆边缘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伸出手,屏住呼吸,弓起腰背,像一群沉默的丧尸,被钉在原地,不敢上前。
司玉延的嘶吼混合着风声,像困兽的哀鸣……
所有的一切,都在关静训踏上天台的那一刻,按下了静音键。
北国的风在这里变得狂放,撕扯着栏杆上褪色的警示标语,猎猎作响。
关静训长发翻涌,绿色丝缎高跟鞋踩在灰色水泥地上,像过境生春的绿荷。
人群自发地裂开一道缝隙。
缝隙的尽头,跨坐在栏杆边缘的司玉延显露出来。
他穿着宽大的蓝白条病号服,更显得身形空荡,瘦骨嶙峋。
一头毛躁的白发在风中乱舞,整个人像一只无家可归、濒临绝望的大型犬类。
关静训平静地看向他。
奇迹般地,司玉延歇斯底里的哭嚎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戛然而止。
他通红的眼睛死死地锁住她,里面疯狂的浪潮急速褪去,转而流露出一种近乎虔诚的、待宰羔羊般的温顺。
仿佛不敢相信,两只凹陷的眼睛不敢眨动。
不一会儿,两行眼泪滚滚而下。
关静训什么也没说,只是平静地向他伸出了一只手。
司玉延猛地咬住下唇,堵住了即将溢出的呜咽。
一阵更强的风刮过,他单薄的身体剧烈晃动,如同蒲公英,下一秒就要被风带走。
一旁的谈判专家见状,急忙用眼神制止关静训,周文快步上前低声解释:“就是她。”
专家面色凝重,借着风势靠近,压低声音快速嘱咐:“关小姐,请你务必保持冷静,控制好情绪,千万不要哭闹或者指责他,避免任何过激……”
关静训那双沉静至极的眼睛瞥向他,像一抔冰水,浇得他瞬间冻住。
“啊——!”
周围骤然爆发出连片惊呼!
司玉延竟松开了抓着栏杆的双手!
他踉跄着在狭窄的栏杆边缘站直身体,背靠着阴沉的、铅灰色的天穹,展开了双臂。
狂风勾勒出他衣袍下嶙峋的骨架,那一刻,他像一只被命运之线牵扯着、即将坠落的风筝。
他依旧那样哀恸地望着她,脖颈因极力压抑而绷紧青筋,泪水浸湿了整张脸。
关静训上前一步,伸出手,声音如雪花回旋般飘向他:
“我来了。”
司玉延猛地呛咳出声,松开了紧咬的唇瓣,压抑的哭泣终于变为悲恸的哀鸣。
鲜血渗出苍白的唇瓣。
关静训眼神微动,声音放得愈发轻柔,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魔力:
“司玉延,我来了,我来接你。”
像受到天伦之音的感召,司玉延苍白的脸上泛出幻梦般的笑容,朝着她的方向,摇摇晃晃地张开了双臂——不是一个求死的姿态,而是一个祈求拥抱和救赎的姿态。
下一秒,直直栽倒——
两名保镖如猎豹般扑上前充当肉垫,医护人员抬着担架飞速围拢。
担架经过关静训身边时,司玉延的手固执地、颤抖地伸向她。
关静训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将自己的手放入他冰冷的掌心,随即俯身,用自己的额头,轻轻抵住了他滚烫的额头。
这是一个短暂到近乎错觉的接触。
却像拥有神奇的魔力,瞬间瓦解了司玉延全身紧绷的绝望。
“好了,”她轻声说,如同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幼兽,“游戏结束了。”
司玉延满足地、恬然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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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6高级病房内,落针可闻。
两排保镖如门神分立房门两侧。关静训的一只手被昏迷中的司玉延死死攥住,她刚想掰开,赵临川便不由分说地将一把单人沙发搬到病床旁。
他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
关静训垂眸坐下,身子脱力地往后靠。
赵临川后知后觉,见她脸色苍白,忙问:
“你怎么了?”
疾走两步,要去叫医生。
关静训一个眼神止住他,不耐道:
“低血糖。”
“你又低血糖!又不吃饭!你——”
他的话在她冰冷的注视下戛然而止。
是谁连环夺命call?是谁派了那尊冷面神去“押送”?是谁打扰她吃午饭?
赵临川脸上闪过一丝讪讪,走到一旁打电话吩咐助理备餐。
“福记的清炖花胶老鸡汤,蟹粉糯米鸡,玻璃脆皮叉烧,水晶虾饺皇,再加一盅海底椰无花果炖雪梨。路过香橼,带一份他们家的杨枝甘露,她喜欢这个。”
挂了电话回头,正看见关静训从包里摸出一板葡萄糖片,指尖微颤地试图撕开包装。
赵临川径直上前夺过,撕开,递到她唇边。
她不接,只摊开掌心。
赵临川“啧”了一声,将糖片放入她手心,看着她自己含入口中。那平日丰润的唇瓣此刻泛着青白,刺得他别开眼,走到一旁将空调温度调高了几度,才故作轻松道:“好歹知道在包里备着糖,算是有长进。”
关静训恹恹地合上眼,懒得搭腔。过了几秒,她忽然想起什么,脸颊靠着柔软的椅背。
“你那位姓裴的朋友给的。”
赵临川眼中讶异一闪而过,状似随意地问:“刚才你来的时候,他好像没在车上?”
“半路接了个电话,换车走了。”
“什么事这么急?”
关静训懒洋洋地蹭了蹭椅背,连眼皮都懒得抬:“好奇?自己打电话问。”
也许是没力气的缘故,她的声音也懒洋洋的,有一点绵软,有一缕糯调。
初秋的午后,室外阴风阵阵,室内灯光微黄,却有一种安然的静谧,赵临川心里突然涌出一片酸软,就像小时候在庄园,他和裴行深、齐御一起,背着大人爬树,摘下的那颗明明熟透了,咬一口却还是涩牙的柠檬。
也许,他不该问的——
但在理智和戒备回笼之前,他还是问出了口:
“你,觉得裴行深怎么样?”
裴行深?
关静训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这是那个人的名字,倒是和他很相配,她说:
“当然是和你不一样。”
赵临川神色皲裂一瞬,旋即冷笑:“他当然和我不一样。”
关静训这时也反应过来了,倏然抬头:“你说他叫裴行深?”
那他和裴行清是什么关系?
“想起来了?”赵临川眼里闪过恶意的光,“他叫裴行深,是裴行清的堂哥,至于裴行清是谁,需要我为你介绍吗?”
“那倒不必,”关静训直起身,单手慵懒地搭在沙发扶手上,像个审视臣民的女王, “你可以免费口舌。”
“你果然知道!”赵临川倾身逼近,语气咄咄,“你知道她,知道你那个好男友出轨,你还不分手?”
关静训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包。
她的无视像火星,瞬间点燃了赵临川压抑的邪火。
他“腾”地站起来,声音拔高:“说话啊!真不分手?你想当绿头王八?还是现代王宝钏?”
关静训拿出手机,指尖飞快地划开屏幕,点进裴行清的社交主页,百忙之中抽空抬眼瞥了他一下。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清清楚楚写着两个大字:闭嘴。
只一眼,她便又低下头,专注地看着手机屏幕。
赵临川气得七窍生烟,头脑一热,伸手就去抓她的手腕——
“你们在干什么?”
司玉容冰冷的声音,如同鞭子般抽在寂静的空气中,她在门口站定,满面怒色。
赵临川像被烫到一般,迎上关静训带刺的眼睛,猛地缩回了手。
关静训这才慢条斯理地按熄手机屏幕,“咔哒”,在寂静中发出一声清响。
她缓缓靠回椅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司玉容懒声宣告:
“放心,就算全世界男人都死绝了……”
她顿了顿,苍白的唇勾起一抹极淡的讥诮。
“我也不会碰你的所有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