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翻涌,天边不时传来几声闷雷。
春寒料峭,风里挟裹着雨前的湿意。
两辆朴实无华的马车在山路上疾驰,落在后面的马车上坐着两个女子,一边驾车一边低声交谈些什么。
在颠簸中,苏知棠慢慢睁开眼睛,只觉一阵头晕脑胀,摁了摁额角,低头便看到自己身上的大红嫁衣,记忆方才慢慢回笼。
今日是她和国公府二公子谢澈的大婚之日,陷入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她还在花轿里。
马车里暗香浮动,苏知棠微微蹙眉,她记得她上了花轿以后也闻到了这个香味。
没等她细想,便听到马车外面的交谈声。
“扶柳,你去里面给我取点水过来。”
这个声音有些耳熟,似乎是国公府夫人身边的女官?还有这个扶柳,应该是谢澈身边的丫鬟。
苏知棠连忙闭上眼睛。
随着车帘被掀开,一个妙龄女子走了进来,她瞥了苏知棠一眼,从车内取了一个水壶出去。
“都走了好几天了,等把他们两个扔进山匪窝里,咱们就赶快回京去。”是扶柳夹杂着怨气的声音。
“扶柳妹妹,你急什么?难不成你回去的早了二公子还能让你当个姨娘不成?”女官的声音里略带嘲讽。
居然都走了这么长时间!
苏知棠打量了一下马车,布置得很简单,但旁边的车案上还摆了些吃食茶水,车案下面放着两个小小的包裹,估计是这两个丫鬟的东西。
苏知棠轻手轻脚往嘴里塞点心充饥,心里又琢磨起来。
难怪她一上轿子就晕了过去,原来是国公府搞的鬼!
“……这位苏大姑娘武功再高,点几支迷香还不是任人摆布,真是可惜了,亏她是安远侯府的大姑娘,在二公子眼里恐怕还不如咱们两个丫鬟。”扶柳的声音里带着满满的恶意。
那女官冷笑道:“活该她倒霉,如今都在传端王要起兵造反,偏安远侯夫妇这个时候失踪了,若不是她非要抢了妹妹的亲事,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听到这话的苏知棠暗暗冷笑,分明是她二叔看她父母了无音讯,自以为接了安远侯的位置,就看不上这位继承不了国公府的二公子了。
若不是她二叔二婶拿她妹妹的性命做要挟,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替二叔的女儿嫁进国公府。
苏知棠吃饱喝足,她原本就想着寻个好时机离开国公府,去边关找她爹娘,眼下倒是正合她意。
把车案下面的包裹捯饬了捯饬,苏知棠暗喜,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届时她就背着这二人的盘缠去边关。
“……你倒是清高!你瞧不上二公子怎得还帮他把你家世子也骗过来了?你不就是想在二公子面前露露脸让他收了你吗?”
“你个没脸没皮的贱坯子,看我不撕烂了你的嘴!”
“哼,亏你还是长公主身边的女官,国公府流放时还是长公主给了你恩典,把你放出府的,如今你竟想把她唯一的儿子送进山匪窝里,就你们世子那个身子骨,只怕过不了一两天就归西了!”
外面的两人吵着吵着就扭打起来。
在马车里端然稳坐的苏知棠不由得一愣,谢淮也在这?那可遭了!
这个谢淮体弱多病,且自小就和她不对付,如今自己不好回京城去,扔下他不管也并非自己的作风,可若是带着他去边关,只怕是要拖累自己。
就在这时,车帘被两个丫鬟撞开了。
三个人大眼瞪小眼,静默片刻后,苏知棠微微一笑,一脚一个把两人踹下马车。
扶柳立刻尖叫起来。
一个男子从前面的马车上探出头来,这个男子苏知棠也认得,是谢澈身边的长随。
两辆马车都没有停,苏知棠把在马车捯饬好的包裹背在身上,等一个好时机就跳下马车离开这里。
约摸半盏茶的功夫,前面的马车突然调转方向,挡在山路中间,苏知棠眼见避不过去,只得勒停马车。
长随跳下马车,冲着苏知棠跑来。
藏在袖中的匕首悄然滑落至掌心,苏知棠自小在边关长大,她出手利索,招招直逼要害。
长随被打得连连后退,一咬牙把手中的刀扎进马的身体里,马吃痛,嘶叫着向山林间冲去。
苏知棠无暇多顾,侧身一跃,从马车上跳下来。
与此同时,前面马车上的另一个长随吹响了哨声。
打打杀杀的声音瞬间涌了出来,只见从山上跑下来约摸二三十个山匪。
寒光乍现,苏知棠只微微愣了一下神,手中匕首翻飞,很快便解决掉眼前几个喽啰。
一阵急促又剧烈的咳嗽声突兀响起,苏知棠闻声猛地一扭头,前面拉车的马不知何时受惊挣脱缰绳,国公府世子谢淮正不紧不慢地从破损不堪的车厢里踱步而出。
两个长随站在不远处冷眼旁处,似乎都笃定了她们活不过今日。
苏知棠暗道晦气,瞥见谢淮倚着马车咳个不停,想着她们两人是青梅竹马,而且两人母亲又是挚交,苏知棠只得一路杀到谢淮身边去。
为首的山匪见状便扬声笑道:“小美人,不如你跟了我,做我的压寨夫人,我还能留你一条命在。”
苏知棠冷笑一声,顺手从地上捡起一把大刀,向着山匪头子扔去,刀尖泛起冷光,擦着山匪头子的耳朵而过,竟削下几缕头发来。
山匪头子脸色瞬间变得乌青,大喝一声,“给我上。”
他周围的山匪们抄起腰间的大刀,迅速从三面围拢过来。
苏知棠面色冷峻,一手拉着谢淮的衣角慢慢向后退,另一只手抽出腰间的软鞭,长鞭挟裹着呼呼劲风,直抽得打头阵的山匪们连连后退。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听谢淮温润的声音响起,“别退,后面是悬崖。”
苏知棠回头一看,果不其然,这悬崖深不见底,掉下去只怕得摔个粉身碎骨。
变故突生,一支箭矢对着苏知棠破空而来,谢淮心中一紧,连忙推开苏知棠,自己则往后一退,谁知脚跟陡然踩空,尚未站稳,箭矢便擦破他的胳膊,带出来的惯力让谢淮跌下悬崖。
苏知棠立刻反应过来,毫不犹豫地向着谢淮挥出长鞭,鞭子精准地缠上谢淮腰身。
哪知谢淮只是看着瘦弱,苏知棠非但没把他拉上来,反倒被他下坠的力道拉住,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
掉下悬崖的那一刻,苏知棠恼火的想,果然遇见这个病秧子就没好事,早知道就不应该救他!
在不远处观望的长随把手中的弓箭扔给旁边的山匪头子,脸色阴沉地向着悬崖边走去。
山匪头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边走边辩解道:“二公子,您没说她这么能打啊!又是鞭子又是刀的,这打下来我还折损了不少弟兄呢!”
长随没有说话,只扔给山匪头子一个钱袋子。
山匪头子打开一看,立刻喜笑颜开地带着人收拾残局。
此时天色又沉了下来,凉风呼呼作响,站在悬崖边向下望去,只见漆黑一片。
这么高的悬崖,他们两个必死无疑!
站在悬崖边的长随终于露出一个微笑。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豆大的雨点打在枝叶上,发出的噼里啪啦声。
脑海里一片空白,苏知棠抬手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她已经想不起来自己从多少个枝蔓间滚落,此时身上无一处不痛。
不过最要紧的是她好像失忆了。
她身下还垫着一个男子,那男子双眼紧闭,生死未卜。
苏知棠忙不迭地挪到一旁,颤抖着伸出手缓缓伸向那人鼻下,幸好,虽然气息微弱,但还活着。
许是有这个肉垫在,苏知棠四肢尚且健全。
抬眸看去,周围群山叠峦,山壁间枝蔓丛生,地面的树木抽出新芽,已隐隐有了遮天蔽日之势。
四下里细细打量,草地绒绒,他们身下还压着一片枯枝,想来是最后一次落在树枝之间做了缓冲,才让他们两人侥幸保住了性命。
她身上还穿着粘了泥土草叶的大红嫁衣,裙摆被树枝划出了一道又一道的口子,漏出了被雨水冲得发白的血痕。
一个包裹斜挎在苏知棠身上,正好夹在两人中间。
苏知棠低头去看昏迷的那个男子,他生得极好,只是面色惨白,身上也有大大小小的伤痕,几乎把他白色的长衫染红。
他腰间还掖着一块玉佩,底部刻着两个字,谢淮。
想来是这人的名字。
苏知棠顺手把玉佩塞进自己随身携带的荷包里,意外发现她的荷包里也有一块相似的玉佩,只是下面没有刻字。
两个玉佩合在一起,刚好是一对。
苏知棠把两块玉佩一并放回荷包里,低头看了看昏迷不醒的谢淮和自己身上的红嫁衣,又抬头看了看高耸入云的群山,揣摩了一会儿,脑海里突然蹦出来几个词。
逃婚,私奔,亡命鸳鸯。
那玉佩兴许就是定情信物,苏知棠脑海里瞬间勾勒出两人私定终身却被棒打鸳鸯,最后不得不逃婚私奔,一起跳下山崖殉情。
苏知棠神情复杂地看了谢淮一会儿,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来,这人居然还给她当肉垫,想来一定对她用情至深?
苏知棠心里突然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难道这就是记忆没了但爱还在?
看着周围散落一地的赤金首饰,想着以后过日子还要用银子,苏知棠颤巍巍地把首饰一一捡起来塞进荷包里,塞不下的就顺手戴在头上。
目光不经意扫过前方不远处,寒光乍现,竟是一把镶着宝石的匕首,苏知棠刚一走近,眼角余光瞥见似乎有蛇蜿蜒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