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灼瑾走在进俞家后门的巷子里。脑海中不断闪过昨夜之事。
如果说刚开始的擦肩而过,让他还有点不敢相信;那么,流丹台的远远遥望,则让他真的确信,真的是她。
那年,他听到了那句“祝你得偿所愿。”
可她修为不算太高,天恒宗怎么能派她来?观城内修士,目前似乎也只有她一个外来者。若是遇到高手,该如何是好?今夜亦是不太平的。
而且事已至此,关键时候绝对不能出任何岔子。否则,那么多年的隐忍努力都会化为灰烬,付之东流。
于是,待江渡云走后,他远远跟了上去。
碧色衣衫浮动,宛若水中青莲迎风而立。
俞灼瑾放出一只鸟,飞到江渡云身旁的小巷,掳走一个乞儿,还朝江渡云叫唤了两声,立刻飞走。
江渡云是一脸懵,现在的妖怪都这么大胆了?乞儿的哭喊传到江渡云耳中,纵是存疑,江渡云也还是追了上去。
鸟儿引江渡云至城外的一处山洞,朝洞内疯狂鸣叫扑棱几下后,赶忙叼起乞儿飞走。
一片羽毛落在江渡云肩上,江渡云拿起羽毛,催动灵力,羽毛便化作一张符箓。
孤鹜啼声响彻林间,洞内传来一阵猛兽的低吼躁动。
山洞在一个半圆形的巨坑中,坑底离地面不算太高。
江渡云听到里面传来的动静,对这巨坑布下一个阵法。
“咚……咚……咚……”地声音越来越大,地面的晃动也随之剧烈。
洞里泛出两抹棕色光芒,紧接着一只粗壮结实、长满青黑色毛发的手臂自洞内伸出。
原来是一只猿怪。
猿怪的脑袋上有三撮白毛,胸前也有一片白毛,其余则是青黑色的。
江渡云站在坑上,望着眼前这庞然大物,眨巴着眼睛,尴尬的抽抽嘴角。
这时,猿怪的眼珠突然由棕黑色迅速转化为瘆人的猩红之色。然后迅速爬起,怒吼一声,捶胸顿足。山洞中的石块粉尘被震得掉落飞扬。
幸而江渡云提前设下阵法,困住猿怪。
猿怪受阵法所阻,不断挣扎吼叫,使得山林震荡,群鸟飞鸣。江渡云双手掐诀,地面束缚住猿怪的阵法细线又更紧了些,猿怪头顶的阵法图也释放出更强的威压。
江渡云暗道: 他是想借这猿怪困住我。
于是右手一挥,轻唤鹤语。鹤语剑旋即从手腕处化作长剑,出现在江渡云手中。
江渡云正欲旋身挥剑,引天雷落下。一柄红色短刃极速杀来,江渡云侧身一避,短刃从她颈间划过,又回旋刺来,江渡云旋身横飞,再次避过。
短刃飞至刚杀过来的方向,被一只手接住。接着一个身着黄袍的修士自山林中走出。
此时皓月当空,繁星点点,即便夜色浓重,亦可借月光看清人影。
黄袍修士是个男子,名叫木方。看起来三四十的样子,浑身萦绕着沉沉的杀戮之气,令人不适。
看到江渡云,木方眼中满是不屑,声音略微沙哑,轻蔑地笑道:“我道今晚这畜生是怎么了?原来是被困住了。”
说着瞧向那旋转的阵法图,嘴角上扬道:“阵法布的不错。不过……”接着敛起微笑,语气冷冽,道:“还不够强。”
说完后四个字时,木方眼神一凛,猿怪立时狂躁起来,冲破蓝色细线,仰天怒吼,阵法破碎,四散的蓝色光晕逼得江渡云后退几步,而木方竟是纹丝不动,只是衣袍扬起而已。
猿怪冲破法阵,便朝江渡云袭来。
江渡云眸光凛冽,暗道: 是个邪修。
眼见猿怪不断逼近,江渡云手执长剑,借树一蹬,旋身飞至半空,一大圈刺目粗实的雷电随之出现,围住江渡云,猿怪及那黑袍修士。这圈雷电还环绕着许多细小的雷电,也算照亮这片土地了。
江渡云左手双指划过鹤语,右手一挥,数道天雷从天而降,尽数劈在猿怪身上。刹那间,山林亮如白昼。
木方未曾料到江渡云修为之高,出招速度之快。受雷电波及,也跟着胸口一震,喉间似有腥甜之感。
于是把短刃抛出,空中顿时出现许多暗红短刃之影,纷纷朝江渡云划去。自己则飞身握住那把真实的短刃,化作一团黑雾,欲杀之而后快。
江渡云执剑自上而下一挥,一道白色术法向黑雾劈去,也有万千剑意劈碎那些暗红短刃。
黑雾化为人形落地,与江渡云缠斗几招后。拉开距离,施法变出一道红色术法,融入猿怪体内。猿怪苏醒,与主人木方一同攻击江渡云。
江渡云无奈的笑了一声,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木方与猿怪为共生关系,猿怪身体中所有力量皆可为他所用,必要时还可杀之,以突破高阶瓶颈或增强实力杀敌。
可不能让他有这个机会。
偏偏事与愿违,江渡云隐感身体不适,左膝跪地,执剑立于地面,左手挥在唇边,轻念法诀,化出结界阻挡。
江渡云难受的闭上眼睛,呼吸变得困难,额间冒出细细密密的汗,右手紧紧握住鹤语剑柄,指甲嵌进皮肉。
撑着意识暗道: 得速战速决。
正是木方全力一击时,江渡云起身,鹤语重回腕间。
江渡云掌中运起灵力,径直打向木方。而后挥手,又一道灵力向猿怪攻去。蓝色的法术伴着星星点点的火焰痕迹,不仅穿透猿怪身躯,亦将木方打了个大残。
木方跪在地上,分外不服气,怏怏道:“水火之力,郁氏血脉……你!若非我大意,还未吸取那畜牲的力量,否则你早已命丧黄泉。”
江渡云目空一切,沉声道: “废话真多,和你那畜牲一起去死吧!”
“你敢杀我!我可是……”
还不及木方说完,江渡云便施法扼住他的喉咙,把他整个人提至半空,看着他冷笑一声,一字一字慢慢道:“你、可、是、谁?”每说一个字,法术便紧一分。
木方觉得眼前人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戾气比自己还重。
突然,锁住他喉咙的法术有了松动的迹象,艰难抬头间,瞧见江渡云的左手紧紧捏住右手手腕,面色痛苦不堪。
江渡云睫毛颤抖,紧咬唇瓣,腕间渗出丝丝血迹,滴落在地。
最终,右手松动,木方掉落在地。
木方咳嗽几声,吐出一口血沫,心中念道: 机会来了。
遂伸出手抽取猿怪那尚未消散的命魂与修为。
江渡云艰难地转头看向木方,用了大半修为压制体内不适之感,而后挥剑斩断猿怪与木方的联系。
木方直直瞪着江渡云,呼吸沉重而急促。又一次握住短刃,刺向江渡云。
江渡云掷出鹤语,吸引木方的注意力。随后双手施法,用出溟水神术。
沧海无极,力量阔远。此时此刻,方圆数里都处在溟水神术的绝对威压之下,除江渡云外,无人、无物可以动弹半分。
木方受到溟水神术的压迫无法抬头,却仍旧说道: “既通水火之力,又会溟水神术。郁岚岫已经死了,那么你,到底是谁?”
江渡云说:“我是谁不重要,反倒是你,一个邪修,修习如此违天逆理的邪法,终究要自食恶果。”
木方道:“呵!你以为你算什么正道人士?一体双魂,说不定郁岚岫就是你杀的!”
“你给我闭嘴。”江渡云低喝。
怎么谁都认为郁岚岫身死,就是江渡云动的手?
“怒了,那便是了。我猜,你叫江渡云。”木方语气阴邪。
“与你多说无益。”江渡云道。于是施法,对木方用了搜魂术。
木方皱眉怒道:“你……”接着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因为木方震碎了自己的命魂,既不想让江渡云知晓一些事情,也欲与其同归于尽。
可这里有溟水神术,便是震碎命魂又如何,能够伤及的也只有己身。
主人身死,猿怪亦化作飞灰,散于天地。
一晚上,江渡云平白无故地打了一架,还打得不知缘由,一头雾水。
江渡云在原地怔然良久。
月明如镜,星辉熠熠,偶尔吹过一阵风,拂散尘埃……
俞灼瑾当时想着,便是江渡云打不过,再不济,还有那张符纸。符纸上有俞灼瑾的精血,还有他加持的俞氏最高强的火系法术——青冥赤焰。
定能助她绝境逢生。
这样,她就能远离此地,换人来了。
出乎意料的是,江渡云也不是从前的江渡云了,她能快速做出决断,能打败温真人的徒弟,甚至能与自己交手而毫不逊色,当真是脱胎换骨,不可与过往同日而语了。
这般想着,俞灼瑾不知不觉间已走到家门口。
俞家。
俞灼瑾披着黑袍单膝跪地道:“父亲,唐若仪的尸身已处理好了。”
“嗯,你做的不错,下去吧。”俞烛辉将茶杯放在桌案上。
“只是……”
“只是什么?”俞烛辉的威压瞬间袭来,压的俞灼瑾有些喘不过气,额间冒出细细密密的汗。
“只是流丹台里,有一人亦来查探唐若仪的尸身。不过父亲放心,我与她交手,虽则露了些痕迹,但她查不出什么,也逃不了多远的。我定会在明天天亮之前灭口。”俞灼瑾这么说,是因为他知道即便他不说今日有人去了,但他二人立于房檐缠斗之事,他父亲也会知道。
这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他说了,并向父亲许诺。她便会暂时安全。
闻言,俞烛辉起身将俞灼瑾扶起,意味深长的说道:“灼儿啊,任何对我俞氏有害的人和事,皆要斩草除根或溺毙于萌芽之中。”
俞灼瑾低头应声道:“是,父亲。”
江渡云没来由地打了个喷嚏。擦一下鼻子,继续走在前往流丹台的路上。
估计二人是要在此地正式见上一面的。
忽闻一阵吵闹声传来。
流丹台前的侍从拦住来客,说近日闭店,暂不接客,一切演出延迟 、取消。
“怎么?你们流丹台不是向来自恃高人一等嘛?不是生意火爆嘛?不是处处压我们百花阁一头嘛?如今这是怎么了?出了人命啊!”说完,红衣女子掩面大笑。
身后的几个姑娘也都附和而笑。
显然就是来看热闹,落井下石的。
朱梦并未因此动怒,语调一如既往的沉稳、有力。
“流丹台出了人命,令人哀婉,我相信官府定会查清,让真相大白于世间,让逝者瞑目。在此之前,自是不便继续再做生意。另外,我流丹台从不自恃高人一等,只是女子的谋生之处而已。你心术不正,手段卑劣,栽赃陷害,却还要说别人看不起你,实在可笑。”
“我如何心术不正了?我不过是一介弱女子,孤苦无依,更赢得他人青睐而已。你倒是清高,卖艺不卖身,关心那些姑娘啊。”说到这儿,掩面嘲讽道:“哦,对了,朱梦台主,唐若仪死了,怎么不见你面露一点伤心恐惧之色啊?”
说着,便在朱梦面前来回走着,大声道:“差点忘了,朱梦台主可是出身名门,抄家流放的大场面自然是亲身经历过的,可不比我等俗人。”
朱梦依旧不为所动,沉稳说道:“既知女子生存艰难,便不该再借题发挥。送客!”
“你!”红衣女子气愤道,才吐出这一个字,门口侍从就将她们请出去了。
骂骂咧咧的声音不时传来,毫不影响朱梦端坐品茶。
外人所见的朱梦,云淡风轻,可谁又知她内心的波涛汹涌?
她在惋惜,唐若仪是个好姑娘。
两次接触,江渡云想,朱梦当真是尽力为流丹台的姑娘们搭建了一处遮风避雨之所。
往昔的伤痛被人拉出来无情鞭笞,却还能做到面不改色,安慰她人,坚守本心。
江渡云想: 这何尝不是一种道心呢?
转眼间,暮色已至。
俞灼瑾赴约而来,找到江渡云。此刻的江渡云正沿流丹台后的春水湖走着。
他循着江渡云的步伐走着,每走近一步,腿脚便软上几分,连带着心跳也快的不正常。
总不能让她知道自己还清楚的记得她吧。
明明少年心动,偏要加以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