诃诘幻想 第1章 0 天佑可可丽安

纤细的手指伸过来，茉依拉本能地用尽力气拉住这根救命稻草。

她在下落，是从什么地方堕入了黑暗？这些在回忆里都已成为不重要的背景了。但她记得那眼泪只能咽下去的痛苦，在接触到那只手指时顿时轻松。周围没有别的声音，风声，水声，呼喊声，呼吸声……那些都被某种奇妙的窒息感节制了。

那根手指的主人仿佛把全世界的空气都停滞了似的。

——感谢您……

出身于平民家庭的她还记得过世母亲的教诲：“无论何时都要对这个世界表达感谢”。她是多么想说出这句话，以向对方传达最深刻的感激，然而她这时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嘴，更别说声音了。

除了手指外的整个身体，都已不是她本人的东西——那样的感觉，比起恐惧，更多的是迷茫与无助。

她想哭。自母亲过世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情绪了。

“可怜的孩子，现在就来救你。以之名，予你神的‘心意’。你若能按自己所想而活……”

那是一道低哑如少年，却又像是女性的嗓音。如今记忆早已模糊，但茉依拉却无法忘记那句话语。

因为从那天开始，她，茉依拉·C便不再是平民的女儿了，她成为了西列尼大帝士王国唯一一位平民伯爵“圣女父伯爵”的女儿。

受到的眷顾，成为大陆最高信仰下七子神之一时英神的代行者候补后，她的家族被帝国皇室受封爵位，她则被送往月光海上最神圣的国家——圣墓教教廷之国“内布墓拉”进行圣女的修行。与大多出身于贵族家庭并且在教廷修行多年才成为代行者的圣女圣子们的事迹不同，几乎不可能发生在平民子女身上的事，因上天所赐的“神迹”而成为了一桩美谈。

于是，人们将她当作是属于平民的真正的天之圣女，由此对圣教与圣女神越发笃信。

而今，九年后。

茉依拉·卡珊德瑞，18岁。

“吾主听之，

吾主爱子，吾等的七神

听之，

候补可可丽安，自天选之日起信奉教义，追随吾主，长年修行。

即日起正式受得之身，此后亦将继续向世人传颂吾主之名。

愿庇佑可可丽安，庇佑圣教子民。

——茉依拉·可可丽安·C敬。”

前日圣女礼的仪式上，她披上了代表这一身份的半透明头纱，这是仅有才能拥有的一顶头巾。中央大教堂圣光之间照落下的阳光，宛如天启地照耀在她仿佛要融化在光中的透明微笑上，坊间传闻“透明微笑的可可丽安”正是来源于此。

而现在，帝国骑士艾贝伦的面前，这位青梅竹马的少女依然是这幅笑容，只是其中多了几分活泼，透明度显然不如当日在圣殿上传说的一笑。比起修女，少女这一称呼显然更适合此时此地的她。

茉依拉一手压住被风吹开的素色头巾，另一手提着修道服的长裙，似乎想尽快跑上这条台阶，她笃笃的皮鞋声急促着，去往通往室外的方向。

“艾比，这风可真厉害呀！”她跑了几步，想是在催促年轻骑士的步伐般，频频回头。

“你别回头。”担心她的安全，艾贝伦三阶并作两级，迅速来到了她的身侧，一靠近她就想用自己的身体阻挡高空的风。

可对九年来除了每年仅有一次机会乘船渡海回乡，剩余时间都生活在月光海的明珠——内布墓拉教廷国的茉依拉来说，这是她第一次离开月光海的周边。更别说这还是第一次乘坐飞航船了。

她兴奋的神采，自看到这架大型交通飞航船开始就没停下过。

“真的……”

终于登上了飞航船的甲板，早就习惯了旁人视线的她一点儿都没有受到其他乘客瞩目而退却，反而被天空吸引，仰着头继续走着：“真的在天上了！看呀艾比！”

这“艾比”“艾比”一口口地叫着，明明两人已有大半年未见，生疏感却不曾在茉依拉身上瞧见半分，这让刚晋升皇家骑士团正殿骑士席位的艾贝伦不觉亲切地回应：“茉尔，你太一惊一乍了。”

天空下几乎要融化的温柔笑容再次迎向了他：“难道艾比第一次坐飞航船的时候不会惊讶到想大声呼喊吗？”

“坐飞航船又不会离天空更近，只是风大一些而已，你在岛上早就吹够了风吧。”

“但是内布墓拉只有海的味道，这里可是有天空的味道哦~”

这么一说，艾贝伦似乎也闻到了这样的味道。但他知道，自己不过只是受到了她的“影响”而已。

走到高约大半个成人的栏杆旁，茉依拉一点都不像是第一次乘坐飞航船，她全然不像旁人那样有一丝对离开地面的惶恐与畏惧，反倒是主动望向远离飞船的大地，完全没有移开视线：“月光海越来越远了，说不定我们真的离天空近一点了呢。”望着那片熟悉的金橙色海洋正在远去，她眨了眨眼，似乎在确认这是否是视觉上的错觉。

对她太过单纯和乐观的想法，艾贝伦却一如长相那样愁眉苦脸，一想到这回出行的目的，再见到祖国如今在脚下渐行渐远，不妙的直觉与高空的风让他小小地打了个寒颤。他向来对气温变化没辙，但他不得不暂时抛开躲回船舱的念头。

“再过两天，我们也将远离帝国的国境。到那时就真的无法回头了，你明白的吧，茉尔。”

“嗯？什么回头？”佯装不知的茉依拉却只专注于观察地面的风景，偶尔还发出几句“这里看地形是伊思佩恩郡吧。”“啊，有列车，是诃诘动力的吗？”“我有好多年没坐过列车了呢！”“不知道会不会路过魔女山呀……艾比，这是哪条线路你知道吗？”

无奈叹息，年轻骑士知道，自己如果不从头完整地阐述一遍前因，她便会继续这样装傻。

他在脑中整理了一遍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用他乏味的语调干巴巴地表述出来：

“四年前，北陆雪理沙共和国在国境以北的瓦尔河冰原发现了两千年前的旧时代遗迹。原本气候适宜的北陆经历了大炼气时代与两次黑暗年代后，彻底被冰雪覆盖，能够让人类生存的地区仅在与我们西陆及与另一侧的东陆相交汇的两处山间平原。新时代的诃诘能源广泛应用后，北陆人得以在抵御极寒的同时，有机会考察整个北陆，并且用德图大祭台遗迹证明了北陆的文明史。人们在那里常年挖掘，最终发现了不少那个时代的人工工具与生活痕迹——其中包括一块完整的祭祀用大型时英诃诘石。”

见茉依拉毫无反应，艾贝伦只得继续说下去：“诃诘石是整个大陆进入诃诘能源时代后的重要资源。在圣墓教设有教区的地区都应遵守与教廷国和我西帝国主导的《大西诃诘能源公共管理协定》，将一切开采得来的密度E级以上、小体积型以上诃诘石，即最小密度高于拟晶1.84，最短边长在4公分以上的诃诘石交由教廷进行统一的储备和分配。然而，雪理沙共和国长期未能上交这块稀有且珍贵的诃诘石，在西帝国的贸易压力与教廷数次派遣使者的情况下依然拒绝交出。如今有传言他们已将这块诃诘石切割并使用在了诃诘动力的装置中，这是对教廷和我西帝国的严重藐视。”

“然后，教廷派出了一位新上任的代行者修女，西帝国派出了一名新晋正殿骑士，两个人就这样踏~上了新一次的使者之路~”

茉依拉开玩笑般的语调让身边青年的愁苦脸又阴沉了不少：“茉尔，这不是开玩笑的事！你还不明白吗？这是外交任务，你把它想得太简单了！”

“反正前辈们都失败了，一次次催促到如今完全就没指望我们成功嘛！放松点，我们就当这是北陆一游的好机会，茉尔我还没去过北陆呢~”她还是笑呵呵的，差点被吹翻的头巾总算让她换了个表情，“呀”地一声，赶紧用手压住。

在艾贝伦看来，无论是语气还是动作，这些全部都是茉依拉对任务毫不尊重的表现。

“茉尔！这是你成为代行者圣女后第一个任务，也是我作为帝国派来保护你的随行骑士上任后的第一项工作。你用这样轻浮的态度接受，也许是因为你仗着主教‘一时糊涂’，其他人可不糊涂，大家都知道我们此行目的，要是失败了，先不说我，你的评价又要如何？过去教廷都会邀请西帝国司法与外交官员同行，而你呢？只身一人带着骑士出使，早被教廷不少人等着要看笑话了。你现在还这般态度，是想被他们认为你是‘滥用神迹公费旅游的可可丽安’吗？”

“等等艾比，我没有那样的称号！”在奇怪的地方指出不知所谓的重点，茉依拉的我行我素在艾贝伦看来是从童年便未曾改变过的。只是如今她有了“神迹”的力量，原本适当的任性就变得越发肆无忌惮了。更可怕的是，她乖巧的外表与笑容，则是另一派笼络人心的手段。

当他正要继续指责下去时，脑中忽然闪过了别的念头。

——也许只有两个人，那边反而会心软下来不再拒绝教廷和西帝国的要求呢？

说的真有道理，让他越想越无法否认这一可能性。可这并不合理。不如说，这充满了茉依拉独有的歪理。

这是“神迹”。

他无可奈何，他已经全盘接受了这种想法——这来自青梅竹马少女心中的乐观想法。这是茉依拉自天启之后得到的力量：，让对方的内心一瞬间诞生出与她相同的心想之事，当这一想法出现后，便会交织入她的愿望里，如其所愿。

无论艾贝伦是否还认为茉依拉行事鲁莽，无论主教如何不允许茉依拉离开教廷之国，也无所谓西帝国的皇帝是怎么想的，与这些都无关。只要茉依拉的心愿传达到对方脑内的一瞬间，那之后所有与其心愿相违背的选项都不存在了。

这个世界只要顺着她所想就好，一切如她所愿地进行着，正如她这九年来顺风顺水的人生那样。这就是新上任的——茉依拉·可可丽安·C得到的神的祝福。

这么一想，取回一块石头这点小事，她一个人都能轻松搞定了。

艾贝伦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

“啊，看到中央之地了，原来从天上看是这么大的地方呀。”

抬头仰望上空，有一片云层间的陆地遮挡住了一部分日光，那是这片大陆上唯一浮着的岛屿——中央之地。艾贝伦从没有去过那里，他们白金家族的历史上也从未有人踏足过。他茫然地望着那片不可思议的陆地，作为普通人出生的他从来没有像此刻那样意识到神的存在感。它赐予了一个女孩控制人心的力量，它将一片土地放置在天空之上。

捋了捋被吹乱的卷发，早已认定身旁的友人认可了自己的作法，茉依拉再一次笑得如阳光下的薄纱般虚幻透明。也许这道笑容也是神送给她的附赠礼物吧。

——“飞行的日子果然还是要晴天才好，感谢吾主圣黑庇佑。”

仿佛上天也被她的心声交织响应，这一路向北五天的飞行途中，竟全然不见一丝阴霾。而他们得到的，却是一场足以改变神的命运的，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