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定下午三点的专题会,顾晏廷果然没有赶回来。
周宇安半小时前就给林瑜发了信息,说州里的会比计划时间长,开到一半就到了饭点,分管副州长姓吴,和顾晏廷似乎是老相识,留顾晏廷用工作午餐,下午还得继续开。
不知为何,林瑜总觉得顾晏廷今天出去前,似乎就知道今天是赶不回来的。
而她的直觉一向很准。
她瞄了一眼会议室,新来的风控部部长徐闻和南方港务的董事长鲁福海聊得正欢,暂时都还不知道顾晏廷赶不回来的消息。
林瑜整理了一下碎发,拿出精油浅浅抹了层,看来她今天是赶鸭子上架,不上也得上了。
方雯雯进来:“林秘,您看这会议是不是得取消?”
“不,照常开,我主持,你记录。”
方雯雯差点没把自己噎过气去:“您您您.....我我我......”
林瑜安抚地拍拍她的肩:“又不是让你主持,你照常做记录就行了。”
终于等到林瑜走进会议室,不耐烦的鲁福海故意大声道:“林秘,您不会记错会议时间,没帮我们排上顾董的专题会,还折腾我们来一趟,这案子可不是开玩笑的。”
说罢还转头看徐闻:“徐部可是专门和司法局打了招呼,就等我们内部决策了,可不能拖。”
林瑜在顾晏廷座签旁边坐下:“徐部,鲁总,不好意思顾董还在州里开会,他让我先主持,我们先开始吧。”
鲁福海把汇报材料往桌上一拍,皮笑肉不笑:“这事得顾董拍板,您就算是顾董的秘书,到底不是管业务的,这些都是保密信息,你来主持恐怕不合适吧?”
鲁福海架子大,林瑜一直都是知道的。南方港务原先风光得很,资产规模比环海集团大上几倍。被环海集团收购前,一直是海崖州最大的上市公司。不过近年莫名其妙投了杂七杂八的非航运港口领域的项目,钱出去的多,回来的少,经营状况急剧恶化。去年海崖州政府出面安排环海集团整体并购下来。南方港务原来股东的人基本被清理出去了,只有鲁福海这个总经理被留了下来。林瑜没少从集团各个条线听到对这位老总的抱怨。作为南方港务的元老,还是遗留了趾高气昂的习惯,始终觉得被环海集团收购变成一个二级公司,是个憋屈的事情,暗中总是不服环海的管理。
林瑜不慌不忙:“鲁总,顾董当然是最后拍板的人。不过今天州里的会开晚了,授权我先主持会议。另外,虽然这个案子涉及上市公司信息保密问题,但南方港务上市公司内幕知情人列表,我记得名单里面也列了我,并且我可以保证我和我的直系亲属都没有持有南方港务股票。所以不论集团内部规定,还是证委会的纪律,我了解信息不存在合规问题,当然,我也会注意保密。”
鲁福海没想到林瑜一点也不怯场,还有理有据的把他的质疑都一一反驳回来了,脸色不由难看起来,最后只得重重地“哼”一声:“既然顾董授权了,我们也听安排,只希望林秘不要浪费我们的时间。”
徐闻刚来不久,进环海集团前,他就是海崖州中级法院的副院长,出了名的笑面虎,人精似的人物。见林瑜来者不善,他便打哈哈道:“鲁总,要多给年轻人机会嘛,我看林秘能力强得很,又是高材生,顾董这么赏识,前途无量的。”
林瑜微微一笑,不论是鲁福海的为难讽刺,还是徐闻的笑里藏刀,对她来说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她见好就收,顺势道:“谢谢徐部和鲁总理解,我们开始吧。”
林瑜的镇定自若让徐闻颇为意外。来之前,兄长让他留意这号人物,他没怎么放心上。毕竟一个资历浅又没什么背景的小秘书,顾晏廷“小情人”的传言又甚嚣尘上,实在不值得费心。但徐闯却几次三番提醒他,顾晏廷绝非沉溺声色之辈。今日一打交道,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林瑜这人的底细。鲁福海想使些阴招无所谓,但要借他徐闻刀杀人,可没这么容易。
“那就鲁总您让港务的法务经理,给林秘汇报一下吧。”徐闻刻意忽略了议程上白纸黑字写了是要他负责汇报。
“等等。”林瑜及时插嘴,“徐部不好意思,顾董很重视这个案子,今天早上他亲自看了材料,要求这个事情必须集团风控部牵头处理。”
徐闻不悦:“这话是什么意思?我难道不是一直在协助吗?”
“是牵头负责,不仅仅是协助。”林瑜的声音平稳,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退让。她从顾晏廷身上学到的很重要的一点,在这种场合绝对不能掉进对方预设的话术陷阱,被牵着鼻子走。
这个案子是并购南方港务前就已经涉诉的遗留问题。南方港务的原股东非法挪用上市公司资金,购买了海崖州中心保护区的一块林用地,后来又以度假山庄开发名义实则变相搞成了房地产开发项目。结果不出一年海崖州房价跳崖式大跌,土地变性也被有关部门叫停,项目便烂尾了。当时已经给项目贷款的银行纷纷起诉,区政府又以项目开发未达到法定比例,要无偿收回这块地。要是并购前,南方港务最擅长的就是一个拖字诀,和区政府打上几年官司没什么大不了,真被收回就认栽。但现在南方港务已经变成环海集团的子公司,是政属企业,要是被无偿收回,被认为政属资产流失,顾晏廷作为一把手可少不了被问责。
徐闻刚来不久,这个案子牵连太广,他不想碰这个烫手山芋,做好了是应该,做不好还浪费资源和精力,所以才一直往后躲着。徐闯让他来环海集团不过是过渡,不用多久就能给他谋其他政属企业更好的位置。他以为顾晏廷再厉害,也不过是企业高管,总得给徐闯个面子。不料顾晏廷没出面,竟让林瑜做了这个挑事人。没见过哪个老总养小情人这么养的,分明是养了个随时可以牺牲的工具人。
林瑜当然明白,顾晏廷没有亲自出面,就已经是给徐闯留了面子。她来挑刺,再好不过。就算徐闯徐闻两兄弟要计较,顾晏廷大可以全推到她身上,总归撕不破脸皮。这方面他一向精明得很。
不过顾晏廷有底气,可不代表林瑜有底气。
如果“小情人”这个身份是事实的话,倒也勉强算底气。实际上她根本不是,林瑜生出些许破罐子破摔的态度,要不是顾晏廷非要她摁在这个岗位,她早就辞职了。目前支撑她的,仅仅剩下最基本的职业道德罢了。
她不喜欢主动做多余的事情,不过既然顾晏廷安排了,她便不折不扣地做到最好,只希望哪天彻底没用了,顾晏廷能看在她兢兢业业的份上,大方放她离开。
毕竟这份工资不菲,她没理由怠工。
徐闻暗暗记了林瑜一笔,他倒要看看,这个炮灰顾晏廷准备用到什么时候。顾晏廷是奔着政界走的,一旦高升调走,像林瑜这种年轻未婚的女秘书,不可能跟着过去。
他见多了狐假虎威的人,如果林瑜自以为一时被赏识,就能一辈子高枕无忧,登的高,跌的更重。
徐闻也不是仗着家里有后台就一无是处的绣花枕头。能够做到法院院长,专业能力自然过关。虽然他不想接这个活,但是该做的方案他老早就让助手备好了,就是防着顾晏廷动真格了他不至于被动接招。
林瑜认真听完了徐闻助手的汇报,把要点一一记录下来。徐闻本来就是法院出身,和政府打官司需要注意的点全都考虑到了。这个案件核心的症结不在法庭上,而是和区政府部门提前做充分的沟通,如果能换个开发方案,投点小钱,只要达到区政府要求的底线,就可以用时间换空间,逐步化解烂尾风险了。
她也不吝称赞:“徐部考虑的很周全,顾董这边关注的问题都有解决措施。我这边就提示一下,现在地产开发已经不是南方港务的主业了,根据州里要求,南方港务要专注港口和航运业务,这些遗留的非主业的资产都是要剥离的。风控部统筹解决银行诉讼和土地收回问题后,鲁总这边也应该同步做好处置剥离方案了。”
鲁福海冷笑:“林秘说得容易,现在这个行情,谁愿意接这块有瑕疵的地?”
林瑜眨眨眼:“鲁总,您是在咨询我这个“不管业务”的助理关于资产处置的意见吗?”
鲁福海被反将一军,恨不得要在林瑜身上瞪出一个洞来。被一个不知靠什么手段上位的小辈搞得下不来台,整个会议他连话都没插上几句,简直荒谬。
林瑜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站起身:“鲁总,您之前说得对,我只是行政口的,刚才的建议也是顾董指示传达的,我个人没有资格提什么专业意见,之后请您再专项向顾董汇报吧。”
林瑜心里补充道,她倒是可以给意见,不过那得鲁福海单独付咨询费她才会考虑,想白嫖她那可是万万不行的。
方雯雯踮着小碎步紧紧跟着她屁股后面,拍着小胸脯低声道:“林秘,您太厉害了,这么大的场面都能镇得住,不愧是我的偶像。”
林瑜回到隔间后,等徐闻鲁福海一行离开,才接话道:“业务逻辑可以学,不过这个会的处理方式,倒不用专门学。”
方雯雯一脸疑惑:“林秘您刚才那样多帅啊,我不该学吗?”
林瑜摇摇头,半天也找不到合适的解释,就也不再多说,只让方雯雯赶紧把会议记录整理好。像给人下马威这种得罪人不讨好的事情,以方雯雯的出身背景,只要她老爹不落马,绝不会轮到她来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