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后来这候千勇怎么了?”
“后来?这就是个没头没尾的故事,哪里来的后来。”
“没后来了?”
“没了。”
姜浮拿着树枝戳着面前的火堆,火光忽明忽暗,在她脸上留下斑驳的光影,让她看起来不像人类,更像屏风上的丝线勾出的雕花。
这故事的结尾白飞光很不满意,他拧着眉,朝着火堆里丢了块柴火,溅起噼啪作响的火花。
“好吧好吧。”姜浮哄孩子,“讲故事的人说,候千勇后来还是不见了。”
白飞光:“啧。”
“不过嘛。”姜浮卖个关子。
白飞光:“不过什么?”
姜浮:“不过他的孩子说,他爸爸没走,经常在窗外看他,他妻子被孩子的话吓得不轻,连夜搬了家。”
白飞光听完姜浮的补充,眉头不但没松,反而越拧越紧,眼睛盯着姜浮,恨不得盯出一个洞来。
姜浮被他盯得浑身发毛,心想四下无人,这白飞光不会突然发难吧,有点不安,捏了捏食指上的戒指。
白飞光:“姜小姐。”
姜浮:“呐。”
白飞光:“你说那个候千勇,真的回来看他的孩子了么?”
姜浮:“哎哎哎,这就是个故事,别太当真嘛,况且那么小个罐子,怎么装那么大个人,我可不信什么鬼神的。”她不动声色的朝旁边挪了挪。
白飞光沉默,他不再看姜浮,开始盯着火堆。
姜浮心想别盯我就行,这白飞光怎么听个故事都神经兮兮。
白飞光:“姜小姐,你的妹妹失踪以后,回来过吗?”
姜浮:“……”
简直是个神经病才能问出来的问题,问一个失踪的人回来过吗?换个脾气差的失踪者家属,估计一巴掌就上去了。
姜浮咬着嘴唇,还没说话,就听到白飞光的下一句话,他说。
“我的妹妹,回来过。”
还嫌不够刺激人的神经,白飞光继续补充:“你之前看过的那盘录像,其实……”
姜浮:“其实是她亲手,交给你的?”
白飞光笃定:“也不是。”
姜浮神情复杂:“什么意思?”
“她不是来给我送录像的,她是想要回那盘录像。”他的神情冷极了,“他们都觉得我疯了,觉得我不应该继续找她,可是我不这么觉得,我没疯,我清醒的很,我知道她没死,她还活着,甚至还来找过我。”
“你呢姜小姐?”
“你也觉得,我疯了吗?”
姜浮:“没见过你这么清醒的疯子。”她抬头,看向夜空,没有月亮,只有厚厚的云,黑压压阴沉沉,像冬天里过水的棉被,压得人喘不过气。
白飞光:“姜小姐,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我敌意这么大,如果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姜浮半晌没吭声,她脸紧紧贴着膝盖,化身一只蜷缩的茧。
只有湿润的柴火在火堆里噼啪作响,姜浮的声音遥遥传来,和着风,很缥缈,她说:“如果我劝你别找了呢。”
白飞光表情一变,眼神里的温度骤降,直逼零点,他瞪着姜浮,瞳孔透着狠劲,像被激怒的孤狼:“你说什么?”
面对气势逼人的白飞光,姜浮无动于衷,白飞光如果是野兽,她就是块石头疙瘩,再锋利的牙口在她这里都要崩掉几颗牙,所以她动也不动,连半垂的眼皮都懒得抬,慢悠悠:“算了,当我没说。”
白飞光:“你为什么这么劝我?”
姜浮:“我劝你,当然是因为我是个好人。”她微笑,那双漆黑的瞳迎上了白飞光的眼神,“您觉得呢,白先生。”
白飞光没有回答。
那是这天晚上他们说的最后一句话,没等白飞光回话,姜浮转身进了帐篷,钻进冷冰冰的睡袋,像钻进了一个冰冷的裹尸袋。
也不能怪他这副模样,姜浮无所谓的想,如果当时有人劝她别找了,她大概会比白飞光态度还差。
没人能阻止她找到她,神仙来也不行。
***
第二天,姜浮被手机铃声叫醒。
她摸到手机,睡眼惺忪的看了眼屏幕上的名字,接通。
“喂。”电话那头的声音大得刺耳。
姜浮把手机拿远了点:“小点声,孟惊鸥,叫唤什么呢。”
孟惊鸥:“出事了,出大事了!”
姜浮知道他喜欢大惊小怪,没当回事:“什么事?”
孟惊鸥:“我刚接到电话,说孔姨出事了。”
姜浮立马坐起,她有不好的预感:“出什么事了?”
孟惊鸥:“说是从家里跳下来了,邻居刚送到医院,我正准备过去看看,你在哪儿,赶得回来么?”
姜浮这边的事才抓住头,没想到又遇到这茬,她有点愁,开始看手机上的航班信息,麻烦的是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还得赶紧赶去机场:“我应该凌晨能到,你去医院守着。”
孟惊鸥叹气:“还好只是三楼,不然真的……”
姜浮:“行了行了,别感叹了。”她叹气,“不是让你盯紧一点。”
孟惊鸥:“就差跟着她上厕所了,只是一个眨眼没看着——能怎么办?”
姜浮:“唉。”
孟惊鸥:“到医院了,先不和你说了。”
说完啪嗒挂了电话。
姜浮从帐篷里探出脑袋,想看看白飞光在哪儿
白飞光原本帐篷所在的地方空空如也,连一点垃圾都没留下——素质还挺好,熄灭的火堆上附着山中的露水,看起来已经走了挺久。
没空管他干嘛去了,姜浮收拾好行李,打算赶紧赶回去。
***
凌晨三点落地,出租车开了一个小时,载着姜浮到了医院。
孟惊鸥说孔阿姨没什么大碍,在没有任何缓冲的情况下从三楼跳到水泥板上,居然只摔断了一条腿,真是让人感慨她福大命大。
姜浮心想命是挺大的,福大不大就不知道了。
“我在这边守着,你慢慢来,有点饿了,给我顺路带点吃的。”
“要吃什么?”
“什么都行嘛,一天没吃了,垫垫肚子。”
“好。”
进医院前,姜浮在医院门口的大排档附近炒了碗炒饭,拎着上去了。
病房在六楼,右手到头最后一间,姜浮怕吵到孔阿姨,进门时蹑手蹑脚,想看看她的情况,刚走两步,就对上床上一双眼睛。
孔阿姨没睡,睁着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盯着姜浮,反倒旁边守着她的孟惊鸥不省人事,仰着头睡在椅子上,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姜浮还没说话,孔阿姨先开口了,声音温温柔柔:“小浮来啦。”她叫她小名。
听到她的声音,姜浮不知道为什么,身体打了个寒颤,她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床边:“孔姨。”
孔阿姨和蔼地看着她:“小孟刚睡,让他再睡一会儿吧。”
姜浮:“好。”
孔阿姨微笑看着她,她年近五十,养尊处优,脸上看不出太多岁月的痕迹,有种成熟女人才有的风韵和气质。这样一张脸,本该是漂亮的,可是脸上夸张到恐怖的伤痕,却让人忽略了这种美丽。
她不光是脸上布满了淤青,连手上都是各种恐怖的伤痕,有刀割的,有烫伤的,还有分不清楚什么弄的。
孔阿姨,章善雪的母亲,全名孔姝。
姜浮清楚的记得,第一次把孔姝送进医院时,医生差点报警。
“她身上这么多伤怎么弄的,你是她的家属?”
“算是吧。”
“什么?算是?什么叫算是?”
“我是她的邻居,她没有别的亲人了。”
“那她身上这些伤口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怎么会不知道——”
那时候的姜浮的确不知道,但后来她知道了,却宁愿自己不知道。孔姝身上的每一道伤口,都是她自己认认真真亲自弄上去的,包括今天这一次,从三楼高的地方跳下来,也是她自己的意愿。
没死算命硬,还不如死了。
姜浮每次面对孔姝都有种难以言说的恐惧感,她看着她,像看见了许多人的下场,可怜之余又感到可怕,特别是孔姝用那种看女儿一样温柔的眼神看着她,会让姜浮后背上的汗毛一根根的立起。
“看你风尘仆仆的样子。”孔姝轻声,“是从外面赶回来的么?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姜浮还没说话,孟惊鸥醒了。
不是被吵醒的,是闻到了炒饭,翕动鼻子嘟囔怎么屋子里那么香,迷迷糊糊在屋子里看了一圈,立马看到姜浮手里拎着的炒饭。
恶狗扑食,一个飞扑冲到姜浮面前:“给我一口,快给我一口——”
姜浮:“……”
孟惊鸥,你这头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