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越发觉自己在空间内的状态越来越不稳定。按照白木枝的猜测,空间里出现的人应该看不见他,可是从黑森林那幅画开始,这个定律就变了。
虽然厂房里的人看不见他,他却可以和厂长、宿管对话。再比如现在,他能清晰感受到剧院门口那个售票员的视线。
他不知道是不是与床底突然出现的装置有关。难道他真的也差点成为“宾客”了么......幸好及时将装置毁了,手机上也没出现什么奇怪的软件。
剧院显然是废弃的,售票员出现在这里一定有蹊跷。但现下更重要的是接应他们的帮手季晓舟,白木枝匆匆扫了售票处一眼,并没有停下脚步。他们迅速钻进了剧院大门。
穿过观众席,来到舞台边,季晓舟已经不在那里。或许刺骨的寒冷让他不得不动身寻找其他庇护之地。
“咱们去后台看看。”岑越提议。
昏暗之中,只听得岑越“嘶”地倒吸一口凉气。
“你怎么了?”白木枝转身看他。
“这家伙咬我的手。好疼!”他充满怨念地指控着怀中的婴儿。
那孩子很安静,瞳孔在黑暗中确是泛着微微的红光,十分渗人。
“小心些,别还没找着人,自己先倒了。”
白木枝有些担心,将人拉近了些,带着他绕到后台的卫生间。灯光下,岑越的右手背有几个破洞,伤口处有些发紫。冲洗后,血不往外渗了,只是手背的颜色还是不太对。
白木枝盯着这婴儿直皱眉。如今它又恢复了乖顺的模样,让人瞧不出破绽。
“不如给那位发个消息?”岑越说,“后台这么多房间,一个个地找也太费劲了。”
白木枝点了点头,打开软件,给季晓舟发送了私信。原以为要等很久,没想到他来得很快。
三个裹成粽子的人在走廊上面面相觑,不禁令白木枝想起在黑森林空间的尴尬初遇。
岑越更是没给季晓舟什么好脸色。从白木枝使用道具卡片,给他看名单时,他心中就凝聚了些微妙的不快。他看似选择了季晓舟,实际上却是别无选择,一个相对熟悉的对手,应当远比陌生的要安全。
“这回可不是我主动进来的。”季晓舟解释道,“不过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当然是我们需要你啊。跟着我们就行,出去以后积分会自动对半分,放心吧。”白木枝朝岑越眨了眨眼,“把孩子给他。”
他们在季晓舟的吱哇乱叫声中再次走出剧院。门口的售票处依然屹立在风雪中,只是售票员已不见踪影。
天色比刚才更加暗了,幸好路灯没有再出现异常。
“那里有路牌。”岑越指了指广场右侧的岔路。
岔路旁的草丛被厚厚的积雪覆盖,木制路牌立在其中,微微发潮,但上面的字迹还算清晰。
指向这条岔路的是俄狄浦斯港口。
“这个港口,难道就是我们要乘船离开的人鱼码头?”
季晓舟一路听着岑越交代的空间背景,已经理解了个大概,此刻正兴致勃勃。
“港口只是人鱼雕像所在的地方。至于它是不是人鱼码头,去了才知道。”白木枝说。
“也对,应该没那么容易。”
“夜排档!”季晓舟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岑越心说这种西方海岛小镇哪来的夜排档?却也在望见远处灯火时,不由停下脚步。
他们越靠近海港,那些充满了热气和食物香味的摊位也越来越多。
季晓舟将婴儿还给岑越,一头扎进摊位里。他又冻又饿,看见这些琳琅满目的烧烤、炸鱼、蒸螃蟹、手打丸子......还有热气腾腾的拉面,肚子不争气地发出咕咕声。
白木枝和岑越慢慢跟在后面,身影在蒸汽中若隐若现。
“你们有这里的货币吗?”季晓舟转头询问,“填饱肚子再去找人鱼吧?”
白木枝在拉面摊位找到了价格标签,一碗银鱼面,10积分。
好贵......
季晓舟听闻还要拿积分换取美味食物,顿时也泄了气。
“看来这也是空间给宾客们的考验。”他转身背对这些摊位,愤然道,“算了!我们走吧。”
摊位被晾在身后,他们越走越远,很快便看到了结冰的海岸。那座人鱼雕塑就在港口中央的石阶上。
人鱼的尾巴微微折起,半立在礁石上,石头雕刻出的眼睛流淌出浓重的哀愁,直直望向前方。他们注意到它的手臂虚虚环绕在胸前,似乎抱着一团空气。
白木枝久久凝视着这座雕像,心中竟也涌出一股悲凉来。她近乎本能地将那孩子从季晓舟手中接过,一步步走上台阶。
它严丝合缝地,回到了人鱼的怀抱。
石像仿佛活了一样,将那婴儿缓缓包裹起来,令它最终也成了雕塑的一部分。随后,只听岸边传来一声巨响,海面上的冰一片片碎裂,汹涌的浪潮接踵而至,千军万马般朝港口雕塑的方向袭来......
岑越在南洋生活时见过海啸,最先反应过来,当即左右各拽一人往回跑。
此刻御寒的衣物倒成了累赘,海水很快追上了他们。白木枝小腿上的棉裤被浸湿,似有千斤重。
他们撤退出港口后,已经精疲力竭,脚下的水流顺着分岔的道路不停冲刷,水位不断上升。白木枝喘了口气,抬头分辨前方的路标。
塞壬博物馆。只有向右的箭头上有字,他们来不及思考便被水流推着前进。
博物馆夜间不开放,但是大门却没有上锁,也没有门卫看守。独属于空间的、熟悉的怪异在三人之间静静漫延,谁也没有多话,推开门便走了进去。
漆黑的走廊尽头,分别有三扇门,墙角逃生标识散发出的荧光照映着它们。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馆内的冷气比外头的寒潮更加刺骨。
“要分开走么?”白木枝问。
伴随着轰隆一声,走廊突然闪烁了一下。墙上有扇玻璃窗,脚下的橡胶地板很好地吸收了三人的脚步声,让馆内的夜晚更加寂静。
“是闪电,要下雨了。”岑越说,“我们一起,走中间。”
中间的门很重很紧,用力推开后,季晓舟便靠在门后气喘吁吁。他一边平复心跳,一边警惕地盯着中间展区,那个蔚蓝色的密封生态水缸。
场馆模拟了小镇本土水域的生态系统,两侧设置了珊瑚礁谷展区,天花板上悬吊着各类鱼类模型。可是季晓舟完全没有置身海底世界的梦幻感,他有点害怕那个生态缸中沉睡的人鱼突然睁开眼睛。
岑越一步步靠近,才发现玻璃水缸很高很宽,占据了中央展区的一整面墙,几乎要触及穹顶。人鱼的歌声,是不是只有眼前这个沉睡的**才能带给他们?
白木枝和季晓舟绕到两边的副展区查看,留下岑越单独站在水缸前。
一阵钝痛将岑越从放空的思绪中拉扯回来,他抬起手背查看伤口,只颜色变得灰暗,并无其他异常。不过,疼痛越来越剧烈,他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
岑越离开生态缸,蔚蓝的光圈渐渐远去,他站到角落的阴影里,倚靠墙壁缓慢蹲下。
白木枝在副展区找到了一个留声机,下方的柜子抽屉中存放着两张黑胶唱片。
她取出一张放在转台上,抬起唱针轻轻接触唱片。她等了很久,久到以为这根本就是一张空唱片。她的手即将碰到唱针,留声机里忽然传来婴儿的哭声。
尖锐的哭声回荡在寂静的场馆中,让人头晕目眩。人鱼睁开了眼,发狂般撞击着坚硬的玻璃。
白木枝站在留声机前,陡然生出强烈的恐惧,应该是心悸更为贴切。她一只手捂住左耳,一只手颤抖着拨掉了唱针,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玻璃缸内闷闷的撞击声没有停止。人鱼比他们更加焦躁不安。
季晓舟听到动静慌忙跑到主展区,在角落里发现岑越蜷缩的身影。
“你怎么了?”季晓舟扒开那人捂住头的双手,低头看他的脸,“怎么出这么多汗?白木枝!你人呢?”
她顾不上回应季晓舟的叫喊,迅速换了一张唱片。
这次没让她等太久,悠扬的歌声倾泻而出。旋律重复第二遍时,她拿出手机,按下录音键。
“我......好一点了。”岑越慢慢呼气,“没有那么疼了。”
他的睫毛被汗水、泪水糊了一片,在白木枝出现之前用袖子轻轻蹭了蹭眼睛。
白木枝望向他的眼神夹杂着担忧和歉意,最终也只是说了一句:“走吧。”
季晓舟将人扶起,回头看了眼那条人鱼。它穿着蓝白裙子,低垂着脸,安静地飘浮在水中,浅灰色的眸子神光涣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白木枝没有忘记,这个空间的主人是一位母亲。而她无法通过这个虚拟的空间真正解救她,正如她此刻对岑越突如其来的疼痛束手无策一样。
黎樊也失败了不是吗?空间仅仅是一种可供参考的追溯材料,无法治愈病入膏肓的人心。而为了渺茫的、阻挡在层层心防之下的真相,他们可能会付出生命的代价,这值得吗......
博物馆旁有家停业的餐厅,门口贴了转租电话。外面没有下雨,海水也没有继续向内部深入,这里的积雪依旧很厚,他们走了将近一整夜,急需休整。
这家餐厅也没有落锁,大概是东西都搬走了,并不担心有窃贼。
白木枝打开手提箱,将矿泉水和杂货店搜刮来的鱼干分给他们。
“好咸。”
虽然这么说,季晓舟却很珍惜地小口小口喝着水。填饱肚子后,他打了个哈欠,扯下餐桌上的桌布盖在身上,没过多久就闭上了眼。
餐厅里的沙发位让白木枝想起了她的麦田列车。她看着门口漆黑的天空,路灯的黄、雪地的白是仅有的色彩。如果是一个人该有多孤独呢。
她把毛毯往岑越身上挪了一些,在沉静的呼吸声中环抱住了他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