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结束了。
这个词像一句苍白无力的咒语,漂浮在弥漫着灰烬和绝望的空气里。它没有带来胜利的狂喜,只留下了一片被鲜血浸透、被诅咒撕裂的荒芜。
对于西奥多·诺特而言,战争结束意味着很多东西:意味着他那个食死徒父亲的彻底倒台和监禁,意味着诺特家族仅存的、摇摇欲坠的古老宅邸,意味着他不必再在霍格沃茨的走廊上被迫佩戴着那枚丑陋的徽章。
但最重要的是,战争的结束,意味着奥瑞恩·博尔赫斯的葬礼。
葬礼在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寂静中举行。天气好得残忍,阳光明媚得几乎是一种讽刺,轻柔地洒在那具光滑的、过于精致的桃花心木棺椁上。
它看起来太小了,小得根本装不下奥瑞恩那样一个存在——他曾经那样鲜活,像一颗投入西奥多死寂世界里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至今还在他胸腔里疯狂震荡。
西奥多站在人群边缘,一身黑色西装熨帖得一丝不苟,是他惯常的铠甲。
他的脸像一副打磨光滑的大理石面具,蓝眼睛冰冷地注视着一切,没有任何情绪泄露。
他听见那些模糊的抽泣声,那些关于“英雄”、“勇敢”、“可惜”的窃窃私语,像隔着厚重的湖水传来。
他们懂什么?
他们不懂奥瑞恩低垂着眼睫时唇角那抹慵懒的、仿佛对全世界都无所谓的笑意。
不懂他看似随和实则疏离的温柔之下,藏着怎样一颗对新鲜事物贪婪、对既定规则不屑一顾的聪明头脑。
他们只知道一个死去的、被符号化的“博尔赫斯”。
而他,西奥多·诺特,拥有的是那个活的。
或者说,曾经拥有过。
那句最后的、用尽力气喊出的告白,此刻像一枚灼热的烙印,在他耳膜深处反复回响,带着绝望的颤音和塔楼呼啸的风声。
“我爱你,西奥多——”
每一个音节都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他试图维持的冷静。
爱?奥瑞恩当然爱他。
所有人都知道奥瑞恩·博尔赫斯着迷于西奥多·诺特,像最高明的猎手戏弄着他最感兴趣的、也是最抗拒的猎物。
那是一种带着致命吸引力的毒素,而西奥多早已病入膏肓。
如果这种“爱”的代价是最终失去,那他宁愿从未得到。
不,不是的。
即使重来一万次,他依然会贪婪地吮吸那份毒素,然后带着更阴郁的偏执,将那个人锁得更紧。
葬礼结束了。人群像退潮般散去,留下冰冷的墓碑和更冰冷的寂静。
诺特庄园从未如此空旷。
他推开沉重的、雕着扭曲蛇形纹路的橡木大门,尘埃在从高窗射入的光柱中无声飞舞。宅邸巨大、阴暗、华丽,像一座埋葬着无数阴暗秘密的坟墓。
这里本该只有古老魔药材料和陈年羊皮纸的味道,混合着黑魔法残留的、一丝若有若无的硫磺气息。
但今天,不对。
空气里漂浮着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香气。
清冷的、优雅的、带着一点点甜腻尾调的白花香。
是奥瑞恩身上的味道。
他总带着这种若有若无的香气,像他本人一样,无处不在,难以捉摸,一旦沾染便挥之不去。
西奥多的脚步在门厅戛然而止。他冰冷的蓝眼睛里终于裂开一丝缝隙,一种近乎痉挛的抽搐掠过他绷紧的下颌线。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试图抓住那缕虚无缥缈的香气,仿佛那是奥瑞恩留下的最后幽灵。
但它无处不在,又无处可寻。
就像奥瑞恩一样。仿佛就在身边,触手可及,可当他真的伸出手,能触摸到的只有冰冷空气和蚀骨的绝望。
“奥瑞恩?”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在空旷的门厅里激起轻微的回声,然后迅速被更大的寂静吞没。
没有人回答。
只有那缕白花香,像一个恶毒的玩笑,缠绕着他,折磨着他。
所有的东西都在离他而去。母亲早就走了,父亲等同于死了,家族名望碎了一地,霍格沃茨已成废墟般的回忆。
现在,连最后的光,最后那点带着毒素的温暖,也彻底熄灭了。
他一步一步走上旋转楼梯,脚步声在死寂中发出巨大的回响。走廊两侧肖像画里的祖先们用冷漠或审视的目光看着他这个最后的诺特。
他无视他们,径直走向自己的卧室——那个奥瑞恩曾短暂停留过、留下过气息和笑声的房间。
推开门。
花香似乎更浓了一些。
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大理石面具终于彻底碎裂,剥落,露出底下那片汹涌的、几乎要将他溺毙的黑暗海洋。
他没有哭,只是睁着那双漂亮的、此刻空洞得像玻璃珠子一样的蓝眼睛,望着空气中某个不存在的点。
理智的弦在一点点崩断。
那种阴湿的、盘踞在他心底已久的偏执和疯狂,失去了最后一道束缚,开始疯狂滋长,变成一种尖锐的、足以撕裂一切的痛苦。
他不能这样。
他不能失去。
他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这个了。
奥瑞恩怎么可以就这样离开?怎么可以擅自闯进他冰冷的世界,把他搅得天翻地覆,然后又擅自离开,只留下一句虚无的“我爱你”和这该死的、无处不在的花香?
所有人都知道奥瑞恩喜欢西奥多。
如果奥瑞恩不在了……
一个疯狂、却带着奇异诱惑力的念头,如同最黑暗的藤蔓,缠绕上他的心脏。
……那就让西奥多去找他。
对。去找他。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便以惊人的速度疯长,瞬间填满了他所有的思维缝隙。那种几乎要将他压垮的无力感开始消退,被一种更偏执、更决绝的疯狂所取代。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因为一种压抑的急切而显得有些僵硬。
眼神不再空洞,而是燃烧着一种冰冷的、近乎狰狞的火焰。破碎感依旧存在,但却被一种病态的执着强行粘合了起来。
他需要准备。
他不能就这样贸然地去。时间转换器,尤其是奥瑞恩改造过的那个,危险而不可预测。
他需要确保万无一失。他需要做一个完全的准备,一个确保奥瑞恩会留下来的准备。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奥瑞恩有机会离开。无论用什么手段。
几天后,他回到了霍格沃茨。
城堡伤痕累累,四处都是修补的痕迹,但依然屹立。空气里战争的血腥味尚未完全散去,混合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怪异气氛。
他无视了一切,径直走向黑湖旁那棵古老的山毛榉树。
西奥多跪在树下,用魔杖和双手,近乎偏执地挖掘着那片冰冷的泥土。
泥土的气息混合着青草和湖水淡淡的腥味,但他似乎依然能从中分辨出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白花香。
终于,他的指尖触碰到了那个坚硬冰冷的物体。
那个盒子。
他把它捧出来,小心翼翼地擦去上面的泥土,仿佛捧着的是奥瑞恩还在跳动的心脏。
盒子冰冷,但他却感到一股灼热的希望(或者说绝望)从指尖一路烧灼到四肢百骸。
他紧紧攥着盒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会回去的。
他会找到奥瑞恩。这一次,他不会再用冷漠和疏离来掩饰自己的不安和渴望。
他会用尽一切手段,计算好每一步,布下天罗地网。他会让奥瑞恩的目光永远停留在他身上,让那种白花香真真正正地只属于他一个人。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西奥多·诺特站起身,握着那个足以颠覆时间的盒子,蓝眼睛里是一片沉沦的、义无反顾的黑暗。
他踏上了归途,也是通往循环起点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