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1.
大体上是出来的时候看起来过于疯狂,于是我决定暂时不回家,以免吓到亲爸亲妈。
离家一个月多,通讯还得靠手机。
哥哥的纸人在我耳边各种絮絮叨叨。
又是担心我的情况,又是担心母亲哭坏了眼睛,好生哄着。
“我……只是怕着母亲。”我本想说想要出去散散心,但想到母亲,便缓和了语意,“终归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瞧着落魄,还是算了。”
“母亲……唉,可真是应了母亲常说的讨债鬼了。”哥哥苦笑道,“你现今算是出息了,苏家里面所有人都知道祠堂上有名的都想要收了你回去。高祖们听了这个,急得连觉都不睡,连夜写了祭文,放祠堂烧了。”
“真倒是怕了两位曾祖先生,原不过拉你见见祖先们,怎么到了他们口中竟变成了祠堂里面有名有姓的要收了他们宝贝麒麟儿。”
她眼中含笑,竟是存了挪揶的意味:“我却是不知道又哪位先祖想要收了你去,让你伴在他身边,以解膝下荒凉意。”
当时的尴尬,现在想来都还让人脸燥的很。
我停下脚步,兄长也尴尬的住了嘴。
“我没曾想姨母……”
“她只是开玩笑,倒也不怎么生气。”我说,“柯先祖可是打算给我订下一门贵亲,索幸姨母拒了。”
她说,在云滇有个老相好。当年情浓,老相好想要和她结个连理。只是她为了叶家拒了,为后辈定了一门亲,说以后要是有后辈拿着信物去云南,就给她孩子当个压寨夫人。
现今几百年过去了,谁知道当事人还在不在,又是否还有后裔存在这个世界上?
若是有,前世的我估计不会拒绝。只是现今有了求,自然不可再三心二意。
既负了自己,又负了别人。
“既然兄长喜欢看我的热闹,不如现今拿了信物。既全了母亲之愿,也全了我的心思。”
哥哥讪讪而笑,说了不了。
“还是给叶欣吧,说不定她会很开心。”
我呵了一声,鄙夷他的不战而退。
“我是真的对苗族有阴影。”哥哥说。
我看了纸人一会儿,直接闹起脾气,甩下他,着了云气去访故友。
262.
原本漫无目的晃悠,在外面晃至日中,忽然想起自己似乎的确还有一个故友未能再遇。
生了意念,就纵了风,往北地去。
只消一个时辰,便寻到自己要找的东西。
变了衣服,落到熟悉的山村口。
随意问了一个路过的人,问对方吴老丈家位于何处。
在对方指了方向之后,便作少年执了笛子晃过去。
那人瞧我富贵,还纳罕的想着是吴家哪个飞腾的小辈回乡走亲眷。
我噗嗤一笑,声音小,没有让对方听见。
走亲眷?
一半一半。
只是我走的亲眷可不是那守着山庙的吴老丈,而是山庙中的那一位柏龙君。
263.
手中一顿,失手落错了子。
对面老人面露担忧:“柏君可是有劫临。”
“并无。”祂露出笑容,安抚着老人,“不过是一个讨债鬼来要她的棺材来了。”
故人来访,却没能准备什么,有点失礼。
“也不知道你家可有舶来品?我记得她最喜欢那叫巧克力的物什。”
老人点了点头,起身谷欠取,却被祂叫住。
“等等,取少些。”祂说。
“那物对人有利,却是对她无益。还是换了去年的枝头青吧。故友相逢,开坛未成酒的佳饮也算是一乐事。”
那枝头青年前埋下,现今还算不得酒,年幼者也可饮。
“再取瓜果若干,以足裹腹之需。正至日中,想来她也饿了。”
祂左想右想了很多,觉得那些东西太多了,老人或许带不来,还是祂下山去沾点人烟吧。
“我还是随你一块去吧。”
老人张口想说什么,可看到祂的固执眼神只得作罢。
“柏君随我来。”
下山的路不算长,石阶沾了绿茵,也没到让人一脚踩滑的地步。
老人走在前面,步履稳健。祂走在后面,心思飘逸。
到人烟处,远远看见有小客站在门前,客客气气的敲着无人应答的院门。
“我还想着是我运气不好,选的日子不对。不曾想你竟下山了。”年轻的少年扬起眉眼,好似一身贵气的小少爷。
“最近心念不定,我便知道是你要寻上门了。”祂笑着说道。
“我那副棺材可做好了?”她问道。
“红漆刚上,早着呢!想要用还得等等。”祂走过去,一身白色衣裳外套一层玄色大氅。笔直的在门口站定,如一只高雅的鹤。
“却是我来的不巧了。”来客笑着说,语音尚未脱了童儿的稚气。
少年少女未经变声期的音色最是难辨,听着皆是软糯,再加之吴语软调,就算是个男孩也听着有点柔,更何况站在祂面前的也不是个男孩。
不过是年轻的姑娘假作男儿身,出来访友。
264.
我和柏君拎了一堆东西往山上去。
离了人烟,大家都不必顾忌他人视线,该展尾巴的展尾巴,该露龙角的露角。
祂对我长了几对翅膀没什么意外,只是满含深意的看了一眼翅羽上的星光,就立刻收了,搞得我一脸懵逼。
“我听闻叶家兄妹也可成亲,但你尚年幼,行那事还是迟点好。”
我脚步一个踉仓,差点踩空,从石阶上滚下山去。
“为什么你们都觉得陆维会……和我做那事啊?”
我感到困惑。
“她虽然占有欲足,可平常清心寡欲,看着像是要升仙了的人物,哪里来的七情六欲呢?”
“升仙?”祂发出轻笑。
“什么升仙,分明是恶鬼从地狱里面爬出来。”
“小蕤啊,别太信她。她和我一样,不过是从一群已经死了的人中间爬出来的恶蛊。指不定哪天,你就一辈子都被她关在牢笼里面。”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回答祂,“对于我来说,她的牢笼或许比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地方都要安心。”
即使被对方当成玩物,即使被对方囚禁,即使被对方打下烙痕,即使可能会被对方当成一个繁衍血脉的工具,可对于我来说都是一件非常值得感谢命运的幸事。
我从不曾被一个人如此温柔的对待。
她为我铺路,她教我怎么执掌权力,她教我生活的真理。
甚至温和到我不想要她花了大精力为我准备的东西,她也不会生气,只是笑着看着我,对我说:“小蕤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这是好事。”
“想去做就去,我在你后面。”
“喜欢上谁了,需不需要我帮你绑回来?”
“千金之子不坐堂,你总要顾着自己。不过眼光不错,选的朋友倒是值得托付性命。”
多令人感到战栗,在不经意之间织起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但即使这样,她依旧安静的坐在一旁,让我选择。
如果我愿意掉入网内,她便给我,她所有能给的东西。
如果我不愿意,她也不会勉强,带着欣慰的神情送我远去。
她爱着我。
而我亦敬慕着她,旁人看着亲昵到融入骨血,可我们却心里清楚,并无任何过界。
只因我不愿。
265.
“这可真是一物降一物了。”祂笑说道。
“这不可算,她更听谢缘的话。”我对祂说。
“缘姐是她现在的锚定,可比我重要多了。当年她是她的未婚妻,现在还是。我都觉得奇怪了。”
按理来说,如此重要,不算伴侣倒是一件怪事了。
“个人有个人的缘法,谁又能真正知晓未来呢?”
石阶走完最后一步,我们在一颗老大老大的树停下。
原本是极热的酷暑,进了这树的绿荫一瞬便像是进了开了20度的空调房。
我倒开始羡慕起那位老人了。
这片山天地钟灵,待在这里有益无害,没能延寿益命,也能免去这世间纷扰。
何等逍遥地。
也难怪柏君乐意在这里待上千年。
“若是”
我停下嘴,不愿再提起这一桩说不清的相思债。
不知从何起,亦不知从何去,只知发觉已然入骨。
“怎么了,到了年纪喜欢一个人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祂也看出来了。
“我有那么明显吗?”我问祂。
祂撇了我一眼说:“到了求偶期,要换羽毛了。”
“你若信得过我,不妨说一说你那三思不定的情丝。反正她现在和你闹气,不会来抓奸,怕什么?”祂很淡定的捏着路上新算的一挂,塞给我。
266.
解释一番之后,祂便知道我苦的到底是什么了。
“你怕什么,那位小姐可不怕。如此有魄力,也就只有千年前那位给自己取姓为叶的姑娘了。”祂喝了一口枝头青,说道。
像是想起什么,祂大笑。
我读了祂的心思,噎住,大声咳嗽。
所以叶家女儿剽悍都是有迹可循么……
我竟不知叶家的那位先祖竟然敢冒犯山君,直接把一座山的山灵绑回家当相公的。
“所以我说这世间缘法不定,谁知道那老古板居然也能被自己养的孩子送进洞房呢?估计当时那位姑娘也费了不少的精力让老古董开窍。”
祂又给自己续了一杯琼浆,像是感慨世间变换,又叹道:“现今又要换山灵了,睚眦也快成家了。也不知道老朋友还能留几个。”
“说起来也好笑,叶家闹下的风月债竟落到睚眦身上,也不知道那钟山二郎遭得住遭不住。”
祂坐在这方无尘山林瞧着世间风月,像是瞧着正热闹的戏台。
粉墨登场也不知道看了几百回,同类的也看了不知多少回。
现今没有人要祂树心了,祂也失了去外面走走的**。
就仿佛世间万象已入心间,红尘滚过,不需要再走一遭。
祂忽而笑道:“我已圆满,全了道心,证了劫难,你这痴儿又为我忧什么呢?若是觉得出嫁时寂寞,我到时候拿了女儿红给你添妆就是了。”
“那便一言为定,我只怕那时红纸还请不来你这尊大神。”
267.
访完友,踏月而去。
云气缥缈,高空冷寂。
皎月高悬,星野藏了星,只余黑夜。
口袋里面手机振动。
有电话。
我看着屏幕,沉默良久,接了这红尘纷扰。
“晚上好。”我说。
对方被我的声音给镇住,听了好久才问:“你……你哭了?”
“没有,只是访完故友。”我思索着如何学着监护人的套路给沃雷小姐也织一张密不透风却难以发现的网。
又听见她的声音竟像是隔了两世,她在人间,我却在方外。
“那你声音怎么那么哑?”
“啊,这个啊……”我也不好解释,总不能说是因为听了先祖的秘闻,饮料呛进喉咙里面,咳了好久。
“喝水的时候咳进喉咙……”我低声说了一半真相,也不管她能不能听到。
电话一段沉默很久,估计是刷新了印象中的蠢。
“好蠢。”
我听到她的笑声。
268.
“下回小心点,别又喝水呛到了”她说。
偿不完风月相思债,解不了滚滚红尘扰。
最近重温红楼梦,用词有点别扭,捂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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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