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
在她离开之后,我坐在山崖上面看了一晚上的星星。
睚眦在我边上,我靠着祂。
今天月亮很圆,是既望。
我觉得山中有些太孤寂了,还是人世热闹。
回想白日,只觉得像是梦一般。
这水中月镜中花一手捞得,让人生觉不真实。
这不,现在人走了,我还没从那场白日梦中醒来。
我忽然想起对方走后的黄昏,林中空荡且昏暗,只剩下我一人。
“很孤独啊。”
221.
思绪沉浸下来,我又回转到不久之前的离别。
她走出林外,而我站在山林里面。
她说她要走了。
我知道,于是干脆直接停在原地。
我攥紧我的笛子,对自己说没事的,我们很快就会相遇。
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越来越轻,直到我彻底听不到。
我抚上胸口,感觉这里空了。
因为胸口缺了一大块,所以才显得如此难以呼吸。
离别。
我感到眩晕,火焰又熊熊燃烧起来。
痛苦和折磨一块落下,开始撕扯我的身体。
我想未来的我一定没有让沃雷女士体会我现在的感觉。
连我这个觉得麻木的人都难过的想要干呕的折磨感,深爱着她的我又怎会让对方品尝半分。
未来已定,但现在还是个未知数。
我露出苦笑。
啊,你看,懦夫又想要逃跑了。
我往对方的反方向走,进入这片黑暗与鬼怪蛰伏的山林,去往人迹罕至处。
222.
她去往人世,我回归山林。
“下次你路过,人间已无我。”
223.
我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只是昏昏沉沉的跟着山间的伥鬼走在祖辈们走过的路。
我之前吹过的笛子声依旧在山林里面传播着,招来更多的伥鬼和纸人。
他们有的皮肉褪尽,只剩下枯骨。有的尚有骨肉,但皮囊已经长了白毛,原本鲜红的血肉变暗失去生气。
他们一拖一踏的围过来,像是潮水。
在潮水中央的我无助如同猎物。
我记得我找的不是他们,但他们来了,带着枯骨来了。
我本该逃,可在我前面领着我走的伥鬼却迷了我的心窍。
我觉得对方熟悉,对方也对待我如同对后辈。
我是他的后来者。
心里面忽然浮现出这句话。
他是山君的孩子,我是他的后代。
我们都是叶家人,所以我们要去往……
去往哪儿?
我想不起来了。
他们的血肉丰满,样貌昳丽。身上穿的不是烂布,是华丽的衣锦。
我和他们有些太过于格格不入。
有人唤着我的名字,让我快走。
“她在等着你。”
她,陆维吗?
“………嗯?”
陆维疑惑的声音像是一记晨钟立刻激醒了被迷了魂的我。
“又是谁要拐走我的孩子呢?”
我睁大眼睛,动弹不得。有东西把我绑住了,逃也逃不掉。
伥鬼和陆维对峙。
她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呢?
我不知道。
“果然吗?”她叹息道:“魂还没有稳就往这山里走,真是不知道你是打算给先祖送外卖,还是真的去找睚眦。”
“这孩子不是祭品,所以按照约定,您不能收走她。”
陆维似乎是在和谁说话。
“嗯,叶家只剩下她和我还算血统纯了,其他的都死了。您也不想祂的孩子断子绝孙吧。”
祂是指睚眦吗?可睚眦没有孩子呀?
“是苏家的小龙崽子啦,和山君不太像。睚眦很喜欢她。我也想霸占过来,但人家是有父母兄长的。”
我晕乎乎的听着她们聊天,听不懂而且还困。
“……她叫……名字吗?”
“……谷……涸………”
倒下了,战斗不能。
224.
有东西在碰我的脸,从触感上感觉大概是蝎尾兽。
它们的钳子夹啊夹,我都觉得有点烦了。
睁开眼睛,看到一堆蝎子看着我。
在我面前的这只特别大,能和卢娜学姐在禁林里面发现的那只蝎尾兽扳手腕。
她的六只眼睛看着我,故作凶悍的挥舞了自己的钳子。甚至为了吓唬我,她比划了一下自己尖锐的蛰针。
“阿饶。”
我一点也不怕围在我边上的那些大蝎子,也不怕在我面前看起来很生气的这一只。
六岁时,见多了,也胆大包天的摸过蛰针,现在瞧着还有些熟稔。
于是我伸出手,抓住蝎子的钳子。
那只蝎子像是恼火一般用蛰针点了一下我,不过针尖侧着划过我皮肤,根本没有破皮。
“你还敢回来!”面前的蝎子不见了,多了一个有着异域风情的大姑娘。
她一把抓住我的耳朵,颇为气恼。
只见她仔细打量了片刻我的身体,语气更加暴躁了:
“说是回家探望一次,结果居然敢一去不返,阿丰说你忘记了,我看你现在分明是冤大头,连约定都不顾。人间好玩吗?居然把自己作成现在这个样子!”
说着,她心疼的放过我的耳朵,连忙拉着我去边上蝎子的背上。
“还好睚眦还在,你的伤还有的救。”
她挨的我很近,就差没把我彻底搂进怀里面。
“要我说,睚眦就该把你留下。变成山灵有什么不好,偏生说什么你是家中独女,还要回家照护父母。你那狠心的爹娘把你都把你丢到老宅里面了,还回去做甚?”
我只能连忙讨饶,说句:“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哼,我看你要是不回来,我和阿丰到时候就只能去给你收尸了。”
我心虚的挪开视线,心里面吐槽着说到时候我哪里来的尸可以给你们收,有点骨灰已经算是万幸了。
前世可是连点骨灰都不剩,全部都被烧了一干二净,迎风扬了。
最后下葬的也不过是个衣冢,骨灰盒子里面是空的。
当然,这肯定不能说就是了,虽然阿饶向来宠我,但是若是让她知道,即使她再怎么宠我,也会把我困在这个地方。以前倒是并没有什么关系,但是现在……
如此,她念叨,我只当是耳旁风,支吾两声便当是自己听了。
阿饶小时候与我相处过,自然是知道我这是个什么德性,只能无奈的收了嘴,等她的郎君回来,好好念叨我几回。
225.
阿饶的郎君叫做丰,我通常唤他阿丰。就像是阿饶,名叫做饶。
听说他们已经做了千年的夫妻,在睚眦来之前,便是这块地方山灵的守护者。
“上一任的山君仁厚又强大,根本不需要守护者。只不过是那日隆冬看我们俩只小滞灵蝎可怜,于是就给我们俩取了名,让我们在这里定居了。”
小时候的我被阿丰抱在怀里面听故事,他们的孩子围在他边上,都想看看我。
“看吧看吧,以后你们就要保护她啦。”阿饶是这么说的。
“她是你们最重要的家人,即是我们都死了,她也要好好活着。”
我被她举起来,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蝎子们都看向我。
他们挥舞着钳子,发出“咔咔咔”的声音,在互相交谈。
最后,他们中最大的那一个便从他的兄弟姐妹中脱颖而出,接过成为我护卫的重担。
我现下坐着的便是这一只。
只是现在他做不得我的护卫了。
因为我已经被旁的守护者护住了。
小蝎尾兽从背包里面钻出来,正好和阿饶对上眼睛。
他表示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又钻回去了。
我无奈,两手抓住它的爪子,把它举起来给阿饶看。
阿饶脸色不变,只是在心里面暗骂老对头种族鸡贼,连幼崽都不放过。
下边的大蝎子速度不变,只是多了失落。
“我当不了这里的山君了。”我对他们说。
“说的好像不能当山君便不是我们家人一般!”阿饶锤了一下自己的大儿子,让他清醒一点,“你还是我们家的。”
我低头应了一声。
226.
大蝎子的速度很快,我很快就见着了老宅,也看到老宅深处的睚眦巢穴。
阿饶很是着急于我的身体状况,我被她拉拉扯扯拉进小时候居住过的洞穴。
睚眦安静趴在洞穴中央,看着我们从洞穴门口走进来。当看到我的时候,祂的眼中有了波动。起身如一阵风,叼起我的衣领,往洞穴里面走。
衣服勒的我有点难受,但是思考是我有错在先,只能僵硬的像是被咬到后脖颈的猫崽子一样。
等被叼进洞穴之后,祂把我环在怀里面。
“不准离开。”
我两辈子头回听到祂说了人话。
“这辈子都留下来好了。雎雎,人间只会让你短命。”
在对方的好心之下,我也只能是摇了摇头:“我还有羁绊。”
睚眦陷入了沉默,用尾巴把我缠的紧了,最后叹了一声长气。
“你和念白很像,一样的固执。”
祂似乎是想起了自己那固执的幼弟,又叹了一声:“念白说让你现在这山里面待上一个月,其他事情他都会解决。”
谈起先祖,气氛立刻冷场。
睚眦知道我对先祖有怨,也知道这事错不在我,于是打算寻个话题支开。
我也不喜欢这个话题,所以我谈起回来的兄长和近况。
阿饶在一旁听了一会,提出自己的问题。
“所以说,现在你哥哥回来了?”阿饶问。
“嗯。”我应了她一下。
“那挺好的,这样子,你岂不是可以留下来了。”
她开心了,我却心事重重。
“……”
她看我一脸死人脸,于是就关怀一下我:“怎么了?”
我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我喜欢上一个姑娘。”
“这样啊。”她点了点头,随后像是困惑与我的纠结,“怎么了?喜欢就去追啊,我们又不和人类一样磨磨唧唧的。”
“她还小……”
她立刻打断我的碎碎念:“她喜欢你吗?”
“……喜欢。”
能看出对方的占有欲都溢出来了。只要稍微放冷卡珊,她就立刻堵上来。
但是很明显卡珊根本不知道,因为如果知道的话,按照卡珊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容忍感情里面有第三者存在。她本身便是傲慢的性子,从来不拖泥带水。
227.
“那不就成了,还小就等等,人类这种生物又不是那种几百年成年的,你怕耽搁人家什么?”她有点无法理解我的想法。
“可是……”
终究心里有道坎,在感情上面自觉没有资格。
“你应该担心的是人家会不会耽搁你。苏念白的父亲就是被他妈耽搁的。”阿饶感慨。
“……”我一时只觉得怪异,回不上话。
可阿饶不管我的别扭,就像是小时候一样和我说教训:“人啊,寿元几何?哼,连个百年都够呛。而龙呢?万年。你说到底是谁耽搁谁。再说了,像是你这种小龙崽最容易被骗了。拿着万年的寿元为一个只能活个百年的人守身,真是搞不懂啊!劝还劝不动,逼急了,还要咬人。念白就是被姓徐的给骗走了,把自己的龙珠加龙脉一块喂给了他,他竟然还不满足。如果不是念白拿命生的孩子,我可真想诅咒他断子绝孙。”
她看了我好久,像是在我的脸上找着什么。
“重明的血脉就是低贱,念白到底是怎么看上那只连血脉觉醒都过不去的杂毛鸟……这世界有那么多的蛟龙,偏生生被杂毛鸟拐走了。不过所幸雎雎你还是条龙。”
所幸我还是条龙……
虽然我知道阿饶对先生十分不满,但是不满到现在这个样子……
我不免想着如果我真的成了重明鸟,那又该怎么样?
应该会被驱逐吧。
因为……
他们最讨厌重明了。
“不过雎雎就算是重明鸟也没有关系。”阿饶自顾自的说,“雎雎又不会像那家伙一样恶心。”
我看着她,像是想要从她身上汲取点什么。
但是我却发现我汲取不到任何东西。
我的血混了重明,性格里面混了点先生的。
“你越发不像是念白了。”
耳边想起先生的话,让我整个人都掉进冰窟窿里面。
228.
“你吓到她了。”一个男子从外面走来打断阿饶的碎碎念。
“我们在一起都过了多久,阿饶你依旧还是没长教训。”
他很自然的搂住我,轻拍着我的背,安抚我的不适。
“雎雎向来没有安全感,你这样子做派不是和她爹妈一样吗?”
阿饶脸色当场有点扭曲,颇有想要打自己嘴巴的**:“呸呸呸,我就不该提起那只杂毛鸟!每次提起他都晦气。”
她连忙跑过来,待在她的夫君身边,也不知从哪儿变出来的果子往我手里面塞。
“前些日子朱果熟了,我同朱果的主人做了交易给你换了一些回来。你当年不是最喜欢吃朱果吗?现在多吃点,对你身体好。”
一个大果子出现在我的面前,红彤彤的。
如果我不知道这个季节没有柿子,我大约会将这十年一熟的灵果当成凡果。
现今知道了,便不敢接了。
就像是以往,不知相思苦,自当相思是个笑话。
现今,哈……
苦进心腹,无可医了。
说起来,小蕤身边的人大多都吃过相思的苦头呢。
丰与饶,对于小蕤来说,同叔父一样重要。
她很怕对方会丢下她,哪怕有一点嫌弃,也会让她惶惶不可终日。
现在先祖与先生的故事过去了,就该是山君和叶家的故事了:
“山与人,你只能选一个。”
“选了山,就别回到人间。选了人,就别往山间跑。不然他们总要后悔的。”
“我倒希望你父母死绝,如此你便属了叶家,是叶家家主,也是叶家妇,这辈子都得困在叶家里面。”
“在那些孩子里面,你最肖他。只是千年前,我留不得他,千年之后,我也留不得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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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