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的回旋镖扎到了自己身上,许连墨的表情如冰块破裂,恐慌与绝望都一点一点地渗出来。
毒蝎子看着他的表情,大笑起来:“哦,我竟然猜错了,许公子也并不是一无所知啊。”
“当然,我愿意相信,这句话并不是针对楚国师的,许家哪有那么大的胆子呢?”
“只不过是镇国公需要这么一个洗脱开罪名的借口罢了,是不是?那个小锦衣卫是武林弟子,武林人士是‘匪’啊,匪命非命,杀之不冤。没有这句话,怎么给镇国公的金孙开脱呢?”
许连墨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那个人处死了吗?”
毒蝎子脸上诡异的笑容一点点扩大:“当时没有。不过后来啊,这个人还是病死了,你猜猜,是谁干的呢?”
许连墨一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头,脸色瞬间苍白。
毒蝎子欣赏着许连墨脸上绝望的表情,又说道:”真遗憾,你那个时候不认识他……那个时候的楚国师啊,真是年轻气盛呢,发狠说就是天王老子的债也要讨,说凡是和这事儿沾边的人都和他没完。”
许连墨整个人看上去已经崩溃了。
毒蝎子冷笑道:“许公子,既然你这么相信这个人,不妨回去问问他,他动过手没有?你去问他,看他敢不敢发誓?”
话说到这里,毒蝎子感觉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他一拂袖,转身离开。
临走前,他还又插了一句:“许公子,勿要太难受啊,一报还一报,都是天命。”
身后,许连墨崩溃地跪在雪地里,肩上落满了雪,毒蝎子的嘴角露出了愉快的笑意。
一个看似公平公正的理中客,不是吗?
他说这些话一点儿也不违心,因为他所说的都是真相,最多只有一点点偏颇——有些事他只说了一半,没有说全。
但那又怎么样呢?许连墨自己一时冲动,理解错了,怎么能怪到他头上呢?
……
楚雨江感觉昨天晚上睡得极好,他心情愉悦地从床上爬起来,却愣住了——
许连墨默默地坐在床边,乌发披散,脸色苍白,嘴唇也苍白。
楚雨江整个人吃了一惊,连忙扑过去,拦腰抱住许连墨,只感觉这个人的手都是冰凉的。
他隔着一层薄薄的单衣感觉到了许连墨的温度,大冷天的早上,这个人居然只穿一层单衣!
按理说,武功高手是不怕寒暑冷热的,但那也是在调动真气、运功抵抗的前提下。许连墨手都快被冻成冰块了,仍然一点反应都没有,既不知道穿衣服,也不知道运气打坐!
楚雨江简直是气急败坏,咬着牙说:“你大早上的发什么疯,想把自己冻死吗?”
许连墨回过神来,默默地瞧了他一眼,却什么也没说。
他的眼神像一把钩子一样,刮了一下楚雨江的心,楚雨江忽然冷静下来了,许连墨好像有心事?
他按耐着自己,没再说什么,动作迅速地下了床,把外套给许连墨披上。
温暖的气息罩了许连墨一头一脸,他仍然呆呆地坐在床边,什么也没说,手却逐渐暖和了过来。
楚雨江看着他暖和起来了,脸色才好了点儿,又下床用最快的速度做了碗热汤,递到许连墨手边。许连墨不肯张嘴,他就一勺一勺地给他喂。
他一面忙前忙后,把自己忙成了一只贤惠的陀螺,一面心里头直打鼓,许连墨从来没露出过这样的神色,他整个人失魂落魄的,像是魂魄被冻在了冰天雪地。
他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下来,正在斟酌着该怎么开口,门外忽然响起了急促的敲击声。
楚雨江的思绪一下子被打断了,他听脚步声就知道是燕乐,暴躁地勾了勾手,门开了,燕乐一进门就“哎呀”了一声——
许连墨衣衫不整,披着件楚雨江的外套,楚雨江捧着碗勺,再仔细看过去,许连墨的嘴边还有一点点粥渍。
怎么看怎么像事后场景,燕乐不满地“啧”了一声,感觉再和这对没羞没躁的小情侣混在一块,自己狗眼都要瞎了。
楚雨江暴躁地说:“有话快说。”
燕乐一瞬间就把自己的脸色摆正了,她叹了口气:“收收你们那德性吧,准备进宫,燕郡要不行了。”
楚雨江愣住了,本能地想问一句“这么快?”,可是他又说不出来,只剩下心头五味杂陈。
燕乐冷静地点点头:“先收拾,路上我跟你们细说。”
楚雨江条件反射地看了许连墨一眼,许连墨似乎是微微回过了一点神儿,反握住他的手,轻声说:“去吧。”
楚雨江说:“你也去。”
许连墨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然而最终还是沉默了,只是安静地点了点头。
几个人毕竟都练过,身手不慢,一刻钟后,楚雨江他们就坐上了车。
为了掩人耳目,车子不大,三个人团团围坐在车子里,燕乐说道:“消息是昨天晚上传出来的,成春亲自给我传的信,燕郡昨天晚上开始喘不上气来,眼看着要不行了。”
一时间,楚雨江把所有的杂念都抛在了一边,连许连墨也坐直了身子,楚雨江沉声问道:“那现在呢?”
“开了几副药,宫里头翻箱倒柜,连千年老山参都用上了,算是暂时吊住了他一条命。太医院都来诊了,眼下是心脉衰微,随时有可能过去。”
楚雨江垂下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燕乐又说道:“中途他醒过来几次,传召要见你我,还有许公子也要一起来……我感觉不太妙,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窄窄的车子里一时间都是寂静,只剩下车轮碌碌的声音。
楚雨江搓了搓脸,费解地问:“他要做什么?难道死到临头想开了,要留个遗嘱?”
燕乐说:“我不这么觉得。他病倒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要是想立遗诏,早就立了,可他到现在都不肯给个信儿,宁可吊着所有人。他不是那种死到临头会认命的人。”
楚雨江听了,没说什么,先从衣服的角落里掏出一把黄纸来,咬破手指龙飞凤舞地画起了符。
画了足足一沓,他才收手,仔细包好,塞给了燕乐:
“这是几种防身用的简单符咒,里头我打入了一点点自己的内力,你不是也学过一点武吗?气窍没开也不要紧,按着学过的招式扔出去就行,多少能放倒几个人。”
燕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将符咒收好,点了点头,随即坐到窗边,不知道和谁传讯去了。
楚雨江心乱如麻,压根没心思去听她传了些什么消息,正准备闭上眼睛整理整理思绪,坐在他身边的许连墨忽然拉了一下他的袖子。
动作很轻,但楚雨江还是一下子感觉到了,他马上睁开眼睛,只听到许连墨凑过来,用耳语一样的音量问他:“雨江……我问你件事。”
从早上起床开始,楚雨江就感觉到了许连墨有心事,心里头一直窝着一把焦躁。
眼下听他肯开口,楚雨江心里先松了一口气,连忙说:“你问,尽管问。”
许连墨低声问:“你认识镇国公家第三代世孙吗?”
楚雨江一听他说到这个人,就愣住了,就在许连墨以为他会拒绝回答的时候,楚雨江却坦荡荡地开口了:“知道,我杀的。”
许连墨震骇地看了他一眼。
楚雨江却以为他是被吓到了,连忙宽慰道:“这事儿和你没关系,我和那个人有点小仇……再说都过去几年了,没人查,燕郡当时也知道一点的,算他默许。你安心,啊。”
许连墨闭上眼睛,紧紧地把手攥起来,拳头有点颤抖。
楚雨江又低声问:“你怎么会突然问到这个人?这有什么不能和我说的,你是听到了什么消息,还是有什么顾虑?你问我就是了。”
许连墨闭了闭眼,沉默良久,确是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雨江,我到今天才发现,你是真的很喜欢我。”
楚雨江愣了一下,本能地觉得这个话不太好,像是在交代什么一样,只好顺着他说:“是啊,我当然喜欢你,我喜欢你喜欢得能把心挖出来了。”
许连墨握住了他的手,不知道在想什么:“雨江,你能发誓吗?”
“发什么?”
“发誓你从来没骗过我,发誓你爱我,发誓你没做过违心的事情。”
许连墨的声音悲哀莫名,楚雨江不解其意,但还是举起了手:“哦……那行,我发誓。”
“我发誓我从来没骗过你,我喜欢你,我从来没做过违心的事情。”
“不要说喜欢,说爱。”许连墨轻声说。
“我爱你。”
话音落地,许连墨突然颤抖了一下,楚雨江慌忙侧过脸,看见许连墨的脸上无声无息地爬满了眼泪。
他不知道许连墨到底在想什么,又心疼、又惊慌,柔声说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不要怕,我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许连墨定定地看着他,最后却摇了摇头。
“没什么,我有你……我有你这样的誓言,就已经心满意足了。”